阮琼柯走出祠堂的时候,脚下都有些发软。蕊香还在外头等他,但阮琼柯还不能回去,于是他叫蕊香先将空了的食盒带回去,还有宋朝雊的脏衣服需要处理掉。
他乘着夜色,摸到了宋朝雊的院子里,宋朝雊说,他把他的长命锁包着塞在枕头底下。
阮琼柯顺利取回了长命锁,心中却总有些担忧,他觉得宋朝雊或许是精神出了问题,像退行了一样。
可经历如此惨烈的打击,谁能不崩溃呢?
等他回到羽轩,宋鹤眠依旧不在,不知道缩在哪里。阮琼柯又疲惫又难受,草草收拾了一番,便倒在榻上一睡不起。
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睡得不沉,他却醒不过来,身体灌了铅一样笨重。
***
“少夫人、少夫人!”又有人在叫他。
阮琼柯眼皮动了动。
“少夫人醒醒!出事了!出大事了!”
阮琼柯警觉起来,他挣扎了半天,终于睁开了眼,只见蕊香扑在他床前不住地叫他。
“怎么了?”阮琼柯撑着身子坐起来,挨过一阵眩晕,勉强准备听道。
蕊香神色焦急又困惑,只道:“少夫人!昨夜不知怎么了,公子去找老爷,在老爷门前跪了整整一夜,我打听了打听,竟然是公子闹着要休了您!”
阮琼柯又感到一阵眩晕,一口气梗在胸口。
“少夫人!”蕊香吓了一跳,以为他又要犯病了。
阮琼柯喘了口气,道:“我没事——昨晚宋鹤眠在哪里?”
“昨夜我回来的时候,公子还在院子里画画儿,见少夫人没一道回来,问了两句,等我收拾完东西,公子就不见了。”
阮琼柯正思索着,便觉头疼欲裂。
而这时,玉腰来了。
“少夫人,老爷和夫人请您过去,大公子失礼庭前,执意不肯离去,特传少夫人您前去劝解。”
阮琼柯恍惚了一瞬,才听明白她的话,只得答应了,便要起身更衣。
收拾停当后,他随玉腰,携蕊香去了。蕊香出门的时候,见天色阴沉,偶有雷鸣,便细心地捎上了伞。
他们来到了主院前,宋鹤眠正跪在庭下,如一块屹立的顽石。
阮琼柯站到了他的身前,道:“你都知道了。”
宋鹤眠不应声。
“你昨天去找宋朝雊了?”
宋鹤眠抬起脸,他面色黪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你回去吧。”阮琼柯道。
“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呢?”
轰隆隆、轰隆隆,春雷滚滚而来,惊扰了栖息的鸟儿。
哗啦—哗啦——哗啦啦
闷了整整一日没下出来的雨,在此时倾盆而落。
蕊香连忙撑起了伞,打在阮琼柯的头顶。阮琼柯将伞接过,与蕊香一同站在伞下。
宋鹤眠几霎就被雨淋了个透彻,梳得整齐的头发变作水草浠沥散开。
此时主院的小丫头打着伞将蕊香接进了院子。
“你回去吧。”
“琼柯!”宋鹤眠一下抓住了他的手。
阮琼柯却蹲下身,与宋鹤眠平视。他抬手帮宋鹤眠拂去遮住眼睛的发丝。
“没事的,宋鹤眠,这不是你的错。”他除了说上这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看到了,梳妆台里的花,还有,昨天晚上我其实没有生气,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只是不能告诉你。”
宋鹤眠紧紧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摇头,眼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想问,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却问不出口。
“你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君子,”阮琼柯抬头,隔着伞檐望了望天空,数万根雨丝直直扎下,“你只是被困在了这里,困在了一副病弱的躯壳里。”
“回去吧。”
阮琼柯道。他起身,想要往院子里去。
“琼柯!”宋鹤眠却再次拉住了他,阮琼柯垂头望过去,露出一段侧颈。
他看着宋鹤眠的眼神,像是有话要说,便侧耳过去。
“……我出生在七月十五,不祥的日子。”只听得宋鹤眠的一段呼吸。
“什么?”阮琼柯猝然一惊,尚未反应过来,冰凉却柔软的一记吻落在他的眼角。
“啪!”阮琼柯撤身甩了宋鹤眠一耳光,一如初见之时。
他被气笑了,“你竟然骗我!我问了你那么多次,现在才说实话!你不知道把我……”
剩下的话消失在了雨里。
阮琼柯气不过,咬将上去,咬着宋鹤眠的嘴唇,咬出了血。宋鹤眠震了震,便捧住阮琼柯的脸颊,用力而绵长地亲吻着他。
小小的伞檐阻挡不住外边的雨滴,被风吹着沾到阮琼柯的身上,他打了个寒噤,便叫停宋鹤眠。宋鹤眠在他饱满的唇珠上最后留恋了一瞬,也放开了手。
雨幕间,阮琼柯的脸颊亦湿润了。他见宋鹤眠破碎斑驳的唇动了动,却没看清楚。
“你回去吧,不要着凉了,我还有点事情。”阮琼柯道。既然事情已经捅破了,那或许只有谈判的路可走了,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更好。
阮琼柯想了想宋鹤眠说的日子,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他这次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宋父的书房。
***
宋鹤眠自缢了。
……
但是没死成。
丫头发现的时候,人悬在房梁上,似乎都僵直了。救下来之后,人却还有呼吸。
阮琼柯从书房回来后得到的消息,险些在门槛绊了一跤——着实是骇人听闻。
蕊香同他一路,也是震惊不已,青岚正在指挥乱成一团的屋子。宋鹤眠被放在床踏上,一个老大夫给他做急救。
宋鹤眠是在书桌前上吊的,桌上有一封信:“父亲大人亲启”
而桌脚边竟然放着个炭盆,一副烧残的画卷躺在里面。公子的东西,侍从不敢轻易挪动。只等阮琼柯归来,他捡起了烧了一半的画,疑惑道:“这是什么?”
“你们公子,这是做什么?”阮琼柯环顾四周,禁不住问道。
只有蕊香,捧着那一半画看了看,竟道:“少夫人不记得了么?”
阮琼柯当然不记得,宋鹤眠收藏的什么名画他哪里知道?
蕊香道:“那日少夫人作画,未完成的稿子被公子捡去了,少夫人禁不住午睡去了,公
子便一人将那画儿画完了。”
那日正是蕊香伺候笔墨,所以她看得真真儿的。
阮琼柯拿过半卷画再看,果然剩余的几笔画儿,是他的没骨。他看着那被炭火牵连的、染黄发焦,却依旧鲜嫩的粉,想起了,他画的是一束桃花。
“他画了什么?”阮琼柯问道。
蕊香思索了片刻,是在回忆:“好像添上了轿子?还有……人?”
“少夫人,我想起来了,公子还题了诗呢!”
“什么?”
蕊香又想了想,道:“好像是,桃之…夭夭、灼灼,灼灼其华…之子于归——之子于归……”
蕊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对不住少夫人,下面的我不记得了。”
阮琼柯也笑了笑,他说:“没事蕊香,我知道了。”
宋父一干人,闻讯而来,这个威仪端雅的儒商,拆开了那封信。只听他抖了抖信纸,冷笑两声。
“宋氏子孙不孝,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尔敢损坏?”
“又以此事胁迫父母,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罪孽深重之徒。”
“来人呐,将这逆子,挪去西北院,以幽禁处。”
“阮氏,不能辅弼夫主,不事谏诤,同幽于羽轩。”
宋鹤眠就这么被家丁抬走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入羽轩,又浩浩荡荡地出去。
只留下个阮琼柯,走的时候,宋鸣玉颇隐晦地望了他一眼。
***
管家站在门槛上,下面站着所有今日事件的知情者。
“劳烦各位,来来往往仔细这点儿,伺候主子,不论多么得脸儿,最好做聋子瞎子哑子,才能得银子,保命根子。”
“大公子不日就要及冠了,这可是府中的大事,个个儿必须打起精神,好好应对!”
外人只道,宋家背了流年,接连两位公子中邪,幸亏宋老爷高明大义,及时唤醒了两位公子。
及冠礼的那一日,阮琼柯再次见到了宋鹤眠,他裹着繁复庄严的礼服,像一个活的衣架子。
冠礼的人不少,阮琼柯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来了。主持仪式负责加冠的竟然是翰林。而辅助仪式的赞者,居然是宋鸣玉。
阮琼柯看不懂什么仪式规矩,只觉得又乱又繁琐,加冠三次,更衣三次,奏乐三次,跪了无数次。宋鹤眠如同提线木偶,一丝不苟地完成了准备多时的礼仪。
阮琼柯瞧着他,总觉得他像是一具套上衣服的骷髅,跪拜行礼之时,生怕动作难度太大,挤断了他没有软组织保护的骨头。
正宾翰林祝道: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爰字孔嘉,髦士攸宜。”
“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徽羽。”
金石丝竹奏响,雅乐昭昭。
阮琼柯注意到了那两个字,徽羽,宋徽羽。
阮琼柯:(吸氧)有没有人管管?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开始作死!!!
[摸头]
宋鹤眠:我死了——我又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之子于归(2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