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的迷宫
一进入十一月，B市便有了入冬的迹象，气温骤降。
“爸，我去上学啦。”季晨风背起书包拿了一件外套匆匆下楼，走出单元门，陈惹在等他。
见季晨风出来了，陈惹帮他拿着书包穿上外套，又将早就准备好的小暖水袋塞到他的外套口袋里，“手放在里面别拿出来，风吹得冷。”
之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条厚厚的LV围巾，季晨风不想围，向后退了几步，被陈惹抓着手腕拉进怀里，季晨风反抗失败，小半张脸都被包了起来。
“哪有那么冷啊，”季晨风把围巾向下拉了一点，“这么裹丑死了。”
“前几天臭美穿那么少被冻感冒，这才刚好转的人是谁啊。”陈惹拍拍他的头。
季晨风理亏，撇撇嘴将脸缩进围巾。
“今天早上去吃什么？”两个人走出小区，商量着向哪个方向前行。
“想吃灌汤包！”季晨风一下精神了，“荷花东街街尾新开了一家，韩潇说很好吃的。”
陈惹的表情在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变得很精彩，“我想吃混沌，我们去吃混沌吧。”
“啊？”季晨风拉住他的胳膊，“不要！昨天刚刚吃过，今天不吃了好不好。”
陈惹告诉自己忍住，有意忽视他的撒娇，“不好，就去吃混沌。”
季晨风转到前面贴在陈惹的胸口，装出委屈的样子，“可是灌汤包特别特别诱人，我好想吃啊，今天真的不行吗？”
陈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忍住……
“老公拜托拜托。”
啊啊啊啊好吧，失败了……
“嘿嘿，灌汤包真香啊。”季晨风夹起一个热腾腾的包子，“我就知道你会带我来的。”
陈惹结了账，顺便拿来一小碟醋和辣椒油，佯装无奈道，“现在有点担心早晚会把你惯坏了。”
“不会的老公，疼老婆是男人的福报。”季晨风眨眨眼，将灌汤包送进嘴里。
陈惹咳咳两声，余光瞟过四周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拿起还没拆的一次性筷子敲了一下季晨风的手腕，“注意点，在外面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季晨风将包子吞下去，伸手去摸陈惹的脸，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坏心眼地逗他，“哥哥，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陈惹按下他不安分的手，“好了好了，不闹了噢，乖乖吃饭。”
老婆太会撩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吃过饭的两人沿着小路向学校走去，时间还早，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马上就会考了还是有点紧张，如果考全A的话就能试一试自主招生了。”
“唉，柳梦婷昨天跟我说她下学期就要去C市的艺考机构集训了，她不在也不知道要跟谁做同桌。”
“陈惹，”见陈惹没什么反应，季晨风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啊？”陈惹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一直在走神。”季晨风绕到陈惹面前控诉，“平时你都是很认真在听我讲话的。”
“顾阿姨的女儿马上要生产了，最近她要休息一段时间回老家照顾女儿。”陈惹问，“周末要不要来我家坐坐？”
“做什么？”季晨风饶有兴趣地看着陈惹，“发生关系？”他揶揄陈惹告白时的口误。
陈惹思考了一下，“你想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季晨风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他，陈惹趁机抬高他的手腕拉着季晨风像跳交谊舞一样转了一圈，之后把人从背后搂进怀里，两个人一路笑闹着来到学校。
冷空气来袭，南衡中学的学生开始在校服外面套自己的大衣外套，像雪兔似的，夏季是清一色的蓝白色校服，一到冬天便纷纷换上另一身行头。上学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校园中一片花花绿绿，倒是给萧瑟的初冬添了些活泼生气。
陈惹觉着这个冬天也许不会太冷。
—
出租车驶进别墅区的时候，季晨风按下车窗四处张望，“你不是说你家住在百花公园附近吗？”
“你记得啊？”陈惹以为季晨风忘了那晚发生的事，“那个时候是怕叔叔担心才这么说的。”
小区很大，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才在陈惹的家门前停了下来，季晨风推门下车时正对着一栋别墅的小院，“这一家的院子装修得真好看，竟然还有凉亭和小桥。”他感慨道。
陈惹抬眼看了一眼对面，“那是袁珊乔的家，小时候我们两个人关系比较好，家里就在这个小区里买了相邻的两套别墅。只不过这里离学校比较远，他们一家人住在市中心不常过来。”陈惹打开自家大门，绅士地伸出手邀请季晨风，“请进。”
季晨风第一次了解到袁珊乔家的背景，不禁咂舌，“哇，看不出来啊，乔乔这么有实力。”
“你记不记得柳梦婷小时候拍过一个儿童饮料的广告？”
“记得，那款饮料我还喝过呢，味道不错。”十年前那则饮料广告铺天盖地，成为一代人的童年回忆，季晨风印象深刻。
“那是海润公司推出的产品。”B市的人对海润并不陌生，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成立的本土品牌，有名的食品饮料生产企业。
陈惹继续说道，“乔乔的爷爷就是海润的创始人，爸爸是现任董事长。”
“不会吧，海润？”季晨风一脸的不敢置信，“你们两个应该在北诚一中，那才是你们有钱人的圈子。”
陈惹笑了笑，“这就是缘分吧，如果在北诚就遇不到你了。”
“那你们两家关系很好的话，你的父母应该也有自己的企业吧？”季晨风随口问。
“做点小生意罢了。”陈惹扯开了话题，“要不要喝点什么，可乐雪碧果汁还是柠檬茶？”
“那就可乐吧。”季晨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有些羡慕地打量别墅内富贵华丽的装潢，楼顶的定制水晶吊灯晶莹透亮，“你家真大啊，有钱就是好。”
他站在楼梯边上，“我可以去你房间看看吗？”
陈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可乐，“可以，二楼第一间就是。”
陈惹的房间比自己的要大上一倍，收拾得干净整洁，向阳的大飘窗上放着一摞习题和辅导材料。季晨风走近他的书柜，里面有很多中外经典名著，自己的那张照片显眼地夹在玻璃柜内侧。
他弯下腰平视着照片里的自己，敲敲玻璃，轻轻地说，“他真的有变勇敢，你做得很好。”
他们相视而笑。
季晨风在房间里环视一周后准备下楼，因为跟陈惹更亲近了一些而满心欢喜，直到他看到了一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房间里的东西——
季晨风怔怔地看着桌子上的标本，眼睛几乎被那美丽的生物灼痛。
这世界上有千万个大蓝闪蝶的标本，怎么会偏偏是他亲手做的这一个。那个时候他做标本的技术还不娴熟，不小心扯破了蝴蝶后翅的一角，没想到竟成了独特的标志。
陈惹编造了一座谎言的迷宫，他像坚定的锡兵一样毅然决然地走进去，在黑暗的迷宫里踟蹰迷茫、焦虑不安——终于他看到了一束阳光，满怀希望地走出迷宫，却发现回到原点。
陈惹将饮料零食摆在靠近落地窗的吧台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瞬间犹如置身冰窖，他跑上楼，猛地推开门，“小风。”
糟了，怎么偏偏忘了这件事！
晚了一步，季晨风站在他的书桌前面，手里拿着那个大蓝闪蝶标本，听到陈惹声音缓缓转过身，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许天意，耍我很好玩吗？”
这个名字带来了太多痛苦，陈惹头疼得几乎出现一瞬间的耳鸣，房间在迅速崩塌倾斜，他又回到曾经的家里，妹妹的哭声，父亲的怒吼和母亲的尖叫一齐向他涌来。陈惹仿佛被罩上一层轻薄的塑料布，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逃脱，外界是模糊的，沉重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打着耳膜。“对不起……”
谎言筑起的高墙后，是陈惹不想提及的废墟，他再怎么想与痛苦的过去切割，许天意也终究是他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真的是你？”季晨风声音颤抖着，拼命忍住想将标本摔碎的冲动，将漂亮的标本向下扣在桌子上，“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冷静，“我们分手吧。”
“小风，我可以解释的……”
季晨风的眼眶红了，他从来没感觉这么失望过，“你可以解释，但是我现在听不进去，你明白吗？”
他为了爱人所做的所有努力，到头来都是一个笑话，他最引以为傲的勇敢，此刻昭示着他的愚蠢。
季晨风侧身从陈惹身边走过，匆匆下楼，“我脑子很乱，先回家了。”
陈惹跟在他身后，语气接近哀求，“我送你回家好吗？”
季晨风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不需要，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吧。”
陈惹又一次被丢下的恐惧感笼罩，“不要分手好不好？”
他听见季晨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你是许天意，那不好意思，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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