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空下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划过眼前，抢在比赛倒计时最后的几秒内，篮球稳稳落进篮筐。
一切尘埃落定。
最终，食品学院以两分的优势险胜。
风过树稍，每片叶子都为之欢腾。
“耶！”
在文卓妍身上少见的激动欢呼，瞬间脱口而出。
正高兴呢，忽然一个饮料瓶在眼前陡然放大，迎面朝她劈来。
是她之前给师姐开的那瓶饮料。
自己学院的球队逆袭获胜，辛然师姐一兴奋，忘乎所以，举起双臂想要欢呼庆祝，但忘了周围人挨人站着，彼此间的距离非常小。
幸好反应快，在挨到鼻尖前及时伸手挡了一下。
辛然师姐手背落入一个温热的手心，先是吓了一跳，转过头意识到时歉意一笑，一把揽过她肩膀，用力搂进怀里。
场外的她俩拥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场内的人也围成圈庆贺，除了一个人。
孟佑林慢慢退出队员围成一圈的中心，望向场外，眼神疲惫到逐渐涣散，唇边却控制不住地漾开笑意。
一场精彩的赛事就此落下帷幕，有人为之雀跃，也有人落寞。
当人潮退却，已临近中午，篮球场上热气弥漫，太阳蒸烤着塑胶地面，挥发出的气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辛然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这么快就到饭点儿了，走吧，想想咱们去哪儿吃点什么。”
但文卓妍还没有走的打算，任由胳膊被扯开，仍是站在原地不动，望向球场对面。
“等等师姐，你看他们好像在说什么。”
“嗯？在说什么？”
球场对面，球员在树荫下喝水休息，或站或坐。
机械学院已经有人提着包慢悠悠离开篮球场，反观食品学院这边的人，整整齐齐一个不少，谁都没动。
其中有个人背有点驼，独自面冲十几个球员，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胳膊时不时还比比划划，看发型像博三的那个师兄张磊。
离他最近的那两三个男生像犯错了似地低垂着头，偶尔撩起球衣擦汗，但始终就是抬头直视张磊。
孟佑林自己孤零零站在一侧，中间隔开的距离远得像一条深深鸿沟，单手叉腰，仰头喝水，像个没事人似的。
“该不会是在训话吧？”她弱弱猜测。
辛然歪头端详，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出于惯性思维猜测道：“复盘呢吧，赢下这局就进明天决赛了，应该在商量对策呢。走吧，别操心了，都是他们球队自己的事。”
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提议：“要不咱们过去祝贺一下吧，来都来了，去打声招呼再吃饭，二餐离这里很近。”
“也行。”辛然看了眼手机，“这个点儿离本科下课时间还早，来得及，走。”
她被辛然师姐挽着胳膊往某个方向带去，径直穿过烈日下明亮的塑胶场地，篮筐周围水渍明显。
文卓妍经过时匆匆一瞥，转过头迎面撞上孟佑林的视线，他唇边的矿泉水瓶缓缓下移，视线不加掩饰地直勾勾地盯着她，张扬如他今天身上鲜艳的紫色。
他很少穿这种颜色衬肤色的衣服，在她印象里，他好像只有黑白灰三套衣服来回换着穿，但其实仔细留意的话就会发现，还是有很多不同款式，只是颜色上并不能区分开。
走近时，唯一背对着她俩的那个师兄声音逐渐清晰，听得两人脚步一顿，霎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张磊没注意到背后的脚步声，还在旁若无人地数落队友。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松散无力，怎么？这个胳膊不是你的啊？传球不会？配合呢？团队协作意识呢？这几天练的什么？平时天天做实验，也看到发多少论文，打两天球就嫌累偷懒，真到了比赛一个也指望不上。”
文卓妍和辛然师姐面面相觑，但这路都走了一大半，都快走到了，此时掉头就显得格外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寄希望于张磊简单训两句就结束。
没想到他教训起人没完没了，好像这比赛当中他最不容易，连制胜关键的三分球都只是孟佑林逞能，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撞大运罢了。
烈日当头，听得文卓妍学期翻涌，脸色“蹭”一下红了，低声和辛然师姐抱怨。
“他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比赛的时候我看见明明别人给他传的球最多，却一个也没进，怎么现在不反思，还反倒马后炮来指责别人。”
正想发作，胳膊被一股力道紧紧攥住。
辛然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你别冲动，跟张磊这种人犯不上。”
随后笑眯眯地隔空喊了声大师兄，打断了张磊的训话。
文卓妍和张磊没什么交集，平时实验室隔得远，也用不着过去借仪器，仅仅只是在她研一帮师姐照顾小白鼠时打过照面，从来也没有过矛盾，只知道平时总有人跟着他喊大师兄，没想到竟然是这种人。
不想和这种浑人有过多交流，她趁辛然师姐聊天之际，佯装被阳光晃到睁不开眼睛的模样，在一旁默默神游，眼神悄悄飘到了孟佑林的方向。
他的目光始终朝向她的方向，树荫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流转，眼底却蒙上一层灰影，眼神晦暗莫辨。
文卓妍碾动着脚掌，帆布鞋的鞋尖轻轻撞向塑胶地面，视线下移正好瞧见孟佑林球鞋上露出的一截膏药贴。
与别人肤色相似的胶布在他脚踝上愣是暗了好几个色号，不得不感叹冷白皮真是令人艳羡的天赋。
她冲他微笑示意，他却无动于衷，抿起的嘴角就这样慢慢冷了下去。
趁师姐师兄两人聊起毕业论文，许久停不下来，周围原本就不爱听张磊训话的男生纷纷趁机跑路，文卓妍趁没人注意，漫不经心地踱步到一旁树荫下，用手背扇着风，假意乘凉。
实则站在树荫下没几秒，就环顾四周，发现真的无人在意后从包里拿出路上刚买的那瓶水，放在篮球场和操场之间铁栅栏下的水泥基台上。
转头要去找孟佑林，视线移到他先前所站的位置时没看到人，还不巧正好对上师姐，她整个人仿佛被烫了一下，指着水的指尖瞬间蜷曲。
“师妹干嘛呢，走啦。”
辛然站在大太阳地下招手，笑容戛然而止。
文卓妍超绝不经意地活动着五根手指走近，笑着解释说：“太晒了，我刚刚来这边凉快凉快。”
辛然晃动着手里的饮料瓶也走进树荫下，绿荫遮蔽的瞬间忍不住感叹：“确实凉快啊。”
转头又对不远处的孟佑林说：“师弟你怎么还坐地上？我跟文师妹要去吃饭，一起吧。”
辛然纤细的胳膊朝外甩动半圈，走到树荫下对孟佑林示意已经走出篮球场的其他人。
他却视若无睹，眼神不经意流转，扫过站在一旁的文卓妍，冷淡说道：“我还不饿，你们吃吧。”
张磊哼哧一笑，看不过孟佑林顶着这张脸，就能让人人都愿意靠近。
他赶紧撇着双腿懒散凑近，晶莹的汗珠在小麦色皮肤上流动，湿透球衣，再走几步都感觉整个人要化了。
文卓妍望着他短发上那些汗水，悄悄站远一两步，担心他下一秒会热得甩头，甩得到处都是。
幸好张磊只是迈着自以为很帅的四方步像个大爷一样靠近，说：“他脚崴了，还吃什么呀，待会儿回宿舍点外卖吧。”
“脚崴了？”
张磊附和：“是呀，你没看他开场走路不正常嘛，今天手气也臭，丢了好几个球。”
辛然很震惊，毕竟孟佑林今天在球场上传球、投篮都很积极，很难让人联想到带伤上阵，但同时也侧面说明，残血的孟佑林就实力非凡。
“看着是这只脚踝更粗一点哈，啥时候崴的呀，别今天打完球更严重了。”
孟佑林不适应三个人围在他面前，缓缓垂下头，冷着脸不说话，在他看来不过是点小事，何况又不会有谁真正在意。
这其中尤其张磊，嘲讽的笑意一直未从脸上褪去，连文卓妍都觉得他语气中没有关心，就是不知道当事人听到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我和师姐来得晚点，比赛已经开始了没看到开场，但是我看刚才快结束他投中的那个球真的很关键，咱们学院直接逆风翻盘了。”
文卓妍的声音在树叶沙沙声中沉静柔缓得像清冽甘泉，一下就让孟佑林惊醒般仰起头，眼底闪过诧异。
一阵风经过，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
张磊不爽地用舌头顶了顶腮，不情不愿地点了下头，脸上挂着的淡淡笑意，看起来尽是吃瘪后隐含的怒意。
过了几秒，却似乎也并没有要还嘴的样子。
旁边辛然学姐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紧张、担忧。
她双手撑着膝盖弯腰仔细盯着孟佑林的脚看，得知看过医生也每天用药，才松了口气，关心完不忘伸手要拉他起来。
文卓妍见状也伸过手帮忙，攀上手腕的湿润却不容忽视，力道之大，直到孟佑林彻底站起来都久久不散。
“需要帮忙吗？”辛然一副豪爽大姐大的口气，“还能走路吗？不行师兄师姐在这儿呢，别客气。”
孟佑林轻轻摇头，婉拒好意。
也许正如辛然师姐所言，脚踝真的又肿了几分，但痛感早已麻木，对他来说，就这样走回宿舍不难。
如果不是先前文卓妍想送水还要搞得像地下党传递消息一样偷偷摸摸，他也不会想到突然坐下，观察她怎么办。
起身后，他原本箍在她手腕的力道仍未消失，甚至指尖用力揉按了两下她手腕内侧的软肉，带着不明的意味。
她疼得隔空朝他多眨了两下眼睛，他才像信号接收延迟一样，在师兄师姐眼前假装还没站稳，缓缓松手。
孟佑林的冷淡又不是一天两天，辛然习以为常，甚至尊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摆摆手道别说：“那行了，我们去吃饭了，待会儿食堂人多就没菜了。明天再见。”
“明天再见。”
文卓妍也笑着重复，臂弯再次被辛然湿热的手心缠绕，刚和张磊师兄仓促道了个别，突然又被辛然师姐带着转身回头。
他刚要张口，似乎想和孟佑林继续说什么，被辛然无情打断。
她指着篮球场出口的方向说：“对了，我进来的时候看见晨晨师姐了，她是不是还在等你吃饭啊？”
“**，差点把她忘了。”
张磊如梦方醒，突然惊呼一声，回身掏出挂在铁栅栏尖上的运动斜挎包就往外跑，这期间超过几个趁机“逃跑”的学弟都没空搭理。
辛然看那背影，捂着嘴在后头偷笑：“再让晨晨师姐晒一会儿，非宰了他不可。”
文卓妍也小声嘟囔：“我看师兄跑得也挺快的，怎么老是跟不上别人队伍传球。”
再回头，孟佑林已大步流星往场外走去，手里拎着两个瓶子。
她跟辛然师姐选择就近到学校二号餐厅吃饭，路上并没再看见他的身影，两个人一上二楼眼前一亮。
以前文卓妍本科上通识课，经常路过二餐就近就在这里吃了午饭，再回去午睡。
研究生后上课实验都在实验楼，到二餐就不再顺路，没想到才没隔多久，食堂内装修和窗口餐食都已经大变样，新开了许多陌生窗口，什么肠粉、炸酱面的地方特色菜涌现不少，看起来色香诱人。
文卓妍买了碗从来没试过的酸辣米线，尝尝咸淡，这要是好吃，下次叫上迟雨微还来吃。
十点多的食堂菜色新鲜，放眼望去，座位也都空旷干净，她很快找到位置坐下，一刻不能等地掏出手机给孟佑林发消息。
[恭喜你拿下今天的比赛]
删掉。
[我在二餐，用不用给你带点吃的，比外卖快。]
删掉。
等辛然师姐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她碗上洒的香菜还堆叠成小山，一筷子没动，人一直盯着手机敲键盘，眼睛都没空错开。
辛然实在看不下去：“你不是吧，忙什么呢？吃饭都分秒必争。”
文卓妍微笑却不回答，盯着迟迟没有动静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文字写写删删，斟酌良久，最终咬着嘴角，迅速打下一行字发过去，视死如归地扣上手机。
[到宿舍了吗？怎么样？]
放下手机，终于看清刚才余光里师姐递过来的那块黑点是一瓶酸梅汤。
冰镇过的酸梅汤瓶身外浮起一层雾蒙蒙的水珠，流下的一条条水柱划过“航城大学”四个蓝字。
航大的食堂会售卖食工学院老师研究生团队研发的一些食品，其中包括市面上普通的啤酒、酸奶，还会有一些创意料理，比如VC馒头和绿油油的菠菜油条。
之前迟雨微好奇，特地早起陪她吃早饭，就为了排长队买两根绿油条，味道上却和普通油条并没有太大区别。
文卓妍拿起来嘬了一口吸管，不出意料，酸酸甜甜的冰凉液体和外面超市卖的几乎没有区别，要说真有什么不同，大概是更酸。
恰好她也不喜欢那么甜的，所以尝起来正好，但辛然师姐酸得龇牙咧嘴，五官皱巴成一团。
文卓妍笑：“这在实验室不是都免费喝过了，干嘛还在食堂买。”
“支持一下嘛，一瓶一块五又不贵。”辛然师姐嚼着东西，“开胃就行了。”
“也是，外面还没有卖这么便宜的。”她放下酸梅汤，捞了两筷子米线又突然放下，“对了师姐，你跟张磊师兄也很熟吗？”
“还行，”辛然低着头拌匀米线上洒的料汁，细窄的两条俊眉突然扭曲，“刚读研的时候要去他们实验室做动物实验，老被训。”
“啊？我看刚才你们聊天，还以为关系不错。”
“哎呀你师姐我大度嘛，不记仇，而且张磊那人就是嘴碎，脾气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做实验还好为人师，时间长了尽量躲着点就好了。”
“可是我看他不光是做实验好为人师吧。”
文卓妍鬓间的汗已经消下去，碎发微微翘起，回想时内心仍愤愤不平。
辛然意味不明地笑道：“那你就不懂了，他那是嫉妒。哎，不过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以后尽量避开就好了，反正再过三四个月他就毕业离校了，没必要招惹。”
说完辛然抄了一筷子米线迫不及待送进嘴里。
“嫉妒？”
“那么惊讶干嘛？”辛然烫得不敢再着急，捞起一筷子边晾凉边说，“孟佑林又高又帅，还比他年轻，实验、论文样样拔尖，就算态度高傲也有那么多小姑娘追在屁股后头喜欢，现在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抢了他篮球队长的风头，不被嫉妒就怪了。”
她没拿筷子的右手一根一根掰着细数，说到搞科研，文卓妍也有点感同身受，忽然理解了一半，刚想点头应和，忽然惊觉不对劲。
“可大家都是队友，赢了不是很重要嘛，真让他投万一输了怎么办？”
岂不是更丢人。
而且她一个不懂篮球的人看了四十分钟都能看出来，孟佑林确实比张磊会打球，要不是脚上有伤，兴许刚开始那几个球也不会丢。
“那谁知道。男人心，海底针。”辛然摇摇头，递到嘴边的面突然停住，抬头说，“你是没看见，就上周末，实验室来了个小姑娘帮陈烁做实验，可能是和孟佑林说了几句话被张磊撞见了，被他好一顿训。”
文卓妍嘴里爽滑的米线一下子被咬断，落进碗里，溅起两滴红汤。
辛然看她听得那么认真，继续往下说：“孟佑林估计是维护那个学妹，和张磊吵吵了两句，但具体说的什么我在隔壁，也没听清。”
师姐说是学妹，但文卓妍知道不是。
她上周末野餐外加发烧感冒，连着好几天没来办公室，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件事，但一听帮陈烁做实验这几个字眼，瞬间想到闺蜜迟雨微。
因为昨晚和迟雨微约在校外常去的那家面馆吃饭，正好说起过这事。
辛然看她发怔，随口问道：“怎么了？”
“嗯？哦，没事。我在想人情世故这一块不愧是我辛然师姐，跟着你就是能学到新东西。”
“切，快吃吧，拍马屁你倒不用学。”
“太烫了，我晾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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