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姬陷入沉睡,水镜的影像也结束了。
宋宣看着镜中悲伤的宣华女神,不知道为何,心脏隐隐作痛,还有些烦躁,直到被传送出回忆幻境,仍在难受。
这不应该!
历史再惨烈,也是过去的事。
她宋宣是堂堂大女人,心如铁石,见过不少惨绝人寰的悲剧:白发人送黑发人、妇人抱着死婴哭泣、兄弟反目、毁家灭门、走投无路要上吊,她连眼都不眨,只就事论事。活儿干完,麻烦解决,实在被哭得不耐烦,就丢给兄弟去安慰。
宋宣悄悄按住胸口里的难受,百思不得其解,回头却发现屠长卿在死死拉着她的袖口,早已泪满衣襟,呜呜咽咽,像只受伤的小白狗,哭得格外伤心,还有点可爱。
她瞬间就乐了,又怕笑出声来再次惹人生气,只能强忍笑意,满脸正气地安慰道:“别难过,都过去了。”
屠长卿含泪:“嗯嗯。”
宋宣想递手帕,摸了半晌,想起没带,便用布满尘埃的袖子给他胡乱擦了下眼睛。
屠长卿红着眼,不敢置信地看她:“那么脏!”
宋宣讪讪收手:“你随意。”
屠长卿被脏袖子刺激完,也从伤心情绪里走了出来,他琢磨了一会儿水镜里看到的真实历史,和史书资料对比,处处不同。
祝女是自愿陨落,以魂魄铸神剑,成为天魔的封印。青玉仙姬憎恨命师和算者,亦有根源。
宣华女神和微明仙君,颇有渊源,性格亦和流传的故事里不同,更加鲜活有趣。
镜姬说出预言后,确实让众神陨落,改天换日,世界新生,但也因神灵消逝,灵气减弱,仙机断绝,在灾难里存活下来的凡人,成为世界的主宰。
这是独家大秘密!
屠长卿突然激动起来,他觉得自己找到了该做的事情——用笔把真实历史重新记载下来,让世人知道真相,知道封魔之战里的牺牲和付出。
宋宣听完雄心壮志,惊恐:“我不写!你自己写!”
屠长卿嘲笑:“谁会指望你的狗爬字?”
宋宣想了想,感觉是很厉害的事情,赶紧蹭过去:“我帮你挖石碑,找上古遗物,帮你打架护航,也是功劳,你写的时候把我名字也放进去如何?写得漂亮些!”
屠长卿承诺:“好,写作可以修辞夸张,避重就轻,只要你好好帮忙,不添乱,我就把你写成英杰豪侠,就像史书记载宣华女神一样,伟岸光正,人人敬佩,保管你爹都认不出。”
宋宣夸赞:“好兄弟,够义气!”
镜姬目不视物,听见他们两人交头接耳的熟悉场景,心有所感,她止住血泪,手里的红线再次动了动,然而她在说出封魔后,已失去预言的能力,一面破损的水镜在强行观看下寸寸龟裂,碎成粉尘。
她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两道。
宋宣察觉不对,吓了一跳,赶紧拦住:“镜祖宗,你别闹,再动灵力就把镜阁给炸了。”
屠长卿也用上古语言劝说:“别激动,要稳妥,镜阁毁了你会继续沉睡,我们也出不去了。”
镜姬依旧控制不住情绪,镜阁里的残镜发出哀鸣,摇摇欲裂,洞窟上方碎石坠落,隐隐有塌陷的风险。
屠长卿心惊胆战,悄悄道:“宋宣,咱们逃吧,若是镜阁塌了,根据深度计算,我姐起码要挖十年才能把我们挖出去。我……我没带那么多东西,会饿死在这里。”
“来不及了,洞窟路况复杂,爬出去起码要两个时辰,”宋宣迅速判断局势,“你去哄她,哄开心就不会塌了。”
屠长卿焦急:“我怎么哄?”
镜姬的痛苦太深,负罪心太强,她走不出来,也不愿原谅自己。当年宣华女神也没办法劝慰,只能强行把她封印。如今,他们俩没有祝女炼制的封印法器,没办法重关镜阁,让镜姬沉睡。
宋宣决定:“我们带她走!”
屠长卿茫然:“啊?”
“我劝,你跟着我的话说,”宋宣大步上前,拿出自信满满的气势,示意屠长卿翻译道,“镜祖宗,我们在水镜里看了你的回忆,祝女可真是个王八蛋!完全不考虑姐妹的心情,逼着你做不愿的事情,害你痛苦几千年,你难道不想找她算账吗?!”
屠长卿不敢对祝女娘娘有不敬言语,稍微改了改,把“王八蛋”变成“不好”,再把话翻译了一番。
祝女是救世的神灵,大公无私,万众敬仰,她走的是伟大道路,她做出的是正确选择,纵使镜姬满腹痛楚,也不知从何恨起,只能唾弃自己的自私懦弱,面对灭世之灾,不愿牺牲好友,愧对天下,无脸见人。
她有些呆滞。
宋宣痛心疾首:“镜祖宗,是她对不起你,你不能吃这个亏啊!祝女陨落在熔山,熔山有她的神殿,庇佑西州,这代表她虽死了,但还有一抹神魂留在熔山,你得去熔山找她,让她道歉,把事情说个明白!”
屠长卿顺利地翻译出来。
镜姬喃喃道:“我有罪,我想让世界……”
宋宣摆摆手:“胡说八道,天魔灭世不是你造成的,生灵苦难不是你祸害的,你安安静静待在时间缝隙里,和三界没有交集,世界毁灭影响不到你的生活,救世更不是你的责任。”
“明明是祝女娘娘知道你心善,知道你疼她,硬拖你干活,不顾困难,逼着你帮忙!事情责任要分清,如果你有罪,她就是罪魁祸首!你要学会甩锅!”
“而且,宣华女神封印你,逼你沉睡,定是想等事情结束,你醒来看看祝女建立的新世界,再去找她算账,怨气减轻,骂她也骂轻点。”
镜姬睁大无神的眼睛,难以置信,不知从哪里反驳。
宋宣拍着胸脯道:“相信我,我很有经验,每次打完架都这样做,先在外头躲几天,等爹气消,受害者伤得没那么难看,事情的来龙去脉清楚,再回去自首,我爹会少罚我抄几篇书。”
镜姬单纯,从没听过这样的歪理,好像有点道理?她还觉得宋宣的无赖做派很亲切,充满怀念,难以拒绝。
屠长卿翻译得频频侧目。
宋宣强硬拍板道:“你醒来的时机很好,运气也很好,我们过两天要去西州,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你可以跟我们去熔山找祝女娘娘的神魂,把事情摊开说,不管是罪是错,要死要活,都应该问个清楚,说不定是她先赔礼道歉呢?”
镜姬还是有些畏惧。
屠长卿悄悄提醒:“水镜回忆里,祝女娘娘曾说过,她是强行把镜姬带出镜阁的……封印解开,脱离镜阁,她也只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我推测,镜姬是那种怕生,不太敢出门的人,咱们刚刚认识,不好劝。”
宋宣果断:“那还不容易。”
祝女能强掳镜姬出门,她难道不能用强吗?!既然镜姬是吃硬不吃软,容易紧张,瞻前顾后,需要别人帮忙做决定的性子,她就帮忙做决定!
宋宣在屠长卿的储物空间里挑出把锋利的短剑,用尽全力,硬生生割开水膜,剖开最后的封印。
血泪染红的灵水蜂拥而出,镜姬受惊,轻呼一声,从熟悉的沉睡地拖了出来,落入宋宣的怀里。
宋宣小心翼翼抱着她,感觉像抱着一只脆弱的离巢幼鸟,她谨慎地避开满身裂痕,嘴里却嚣张威胁道:“镜祖宗,我不是好人,你别想着反抗,就算不想走,我也要把你绑架到熔山!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你就算哭,也得在祝女娘娘的神殿里哭!”
镜姬小声问:“熔山……真的还有一缕残魂吗?”
她预见到诸神陨落就结束了,看不见新世界。可是,唤醒她的两个人就像一场奇迹,给她带来新的希望。
屠长卿见有戏,赶紧回答:“有的,祝女娘娘舍身救亿万生灵,化大功德身,神魂庇护西州,我们遇到事情会去神殿找祝女娘娘圣裁,摔杯问事,娘娘经常显灵。”
宋宣想起在镜阁里找的祝女小神像,赶紧拿出来,举例说明:“你看,我刚刚向娘娘祈愿……可灵验了!说明祝女还在!”
屠长卿好奇:“你祈愿什么?”
宋宣打了个哈哈:“小事。”
镜姬伸手接过祝女神像,愣了半晌,一缕红线在她指尖缓缓伸出,融入神像,感受里面残留的火焰之力。忽然,她陷入癫狂,又哭又笑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真正的谋划……”
宋宣怕她碎,不敢乱动。
镜阁随着镜姬的情绪,重重晃动几下,恢复平静,残镜在命运之线的牵引下,一面又一面地消失,不再破裂和崩塌。
镜姬朝两人轻轻颔首。
屠长卿知她同意离开,大喜过望,深深施了一个古老的晚辈礼,认真求教:“我们该怎么带前辈离开?”
镜姬的身躯残破,无法行走在世间。
她轻轻地挥了挥手,空中出现了一面小小的金色水镜,镜子背面雕刻着用命运之线组成的繁复火焰纹饰,镜面边缘稍微有些裂痕,但大致完好。
镜姬的身体丝丝散开,化作万千红线,缓缓汇入金色水镜里,镜阁和白玉宫也随之解体,镜子里渐渐浮现出镜阁的景色,白玉宫深处,隐隐约约坐着一个素袍女子,正是镜姬的神魂。
镜里传出镜姬的神音,从魂魄映入两人的脑海,就像水镜里的影像,就算听不懂语言,也能理解其中含义。
镜姬说:“此镜如我。”
金色水镜慢慢飘向宋宣,要落入她怀里之际,似乎想起此女的种种不靠谱的行为,抖了抖,迅速转了个方向,安稳落入屠长卿的手里。
宋宣撇嘴:“我才不伺候。”
屠长卿拿出块干净的香云帕,把镜子仔细地擦拭数遍,不染半点尘埃,然后找出个金丝玉雕,锦缎铺底的宝匣,小心翼翼地把镜子放进去,温柔安慰:
“镜姬娘娘,不要害怕,此去西州,路途漫漫,你可看蓝天白云,是否比当年更美丽,你可看绿水青山,是否比当年更多情。镜姬娘娘,不要哭泣,缓缓行去,一路好风光。”
“镜姬娘娘,我们送你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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