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狠心说了告辞,姜淮也没打算那么快离开裴璟,她甚至想多留几天,无论如何都要带他走,一招不行还有另一招。
可裴璟洞穿了她的心思,在客栈第二早二人一直无话,直到下午,他牵马出来,朝少女伸手。
姜淮以为他改变了心意,低着头,嘴角却是微微弯起来,将手放进裴璟手心,由他将自己抱上了马儿。
马儿四蹄飞跃,离客栈越来越远,可姜淮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淡,女人看着沿路风景,终于觉着不对,她只使劲拍着马儿,让裴璟停下。
男人才不听她的话,牢牢箍紧人不准乱动,依旧驾着马儿北上。
姜淮气急,喊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不是要去抚云城吗?”
裴璟不说话,脸色铁青。
以往要是看了这脸色她定是要害怕的,可这次不一样,她不再怕惹怒他,竟大了胆子使劲去掐他的腰,想让裴璟服输。
就这样,两人闹了一路,一直到了天黑,二人停在了一处驿站。
驿站虽小,却只有身负官命的人才有资格住,裴璟把人从马儿上放下来,只道:“你叫你的人现在来找你,然后送你回上京。”
姜淮愣住,呆呆看着裴璟,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要赶我走?”
裴璟点头:“你心不在此,我不强留。”
混蛋!
她想了半天,只找了一个混蛋来骂他。这男人都是这样耿直吗?她一句告辞,他就乖乖听话让她走吗?
她都拼命想办法挽留他了,他倒好,直接送她离开。
放弃真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姜淮恨不得拉住裴璟的衣领,要好好问他有没有心,男人退去两步,一脸平静。
“你身负皇命,该是有住驿站的本事,这里毕竟是官家之地,比哪里都安全。去吧,让你的人来把你接走!”
姜淮觉得现在已是摇尾乞怜,尊严扫地了,要是再没皮没脸同他牵扯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她尚是年少,不曾晓得少年之情最是纯真,如何能与世间那些所谓的脸面相牵扯。
只是一心负气,不知道彼此退去一步,往往两败俱伤。
她进了驿站,再不肯见裴璟一眼,男人看她离开,终不见身影之际才抚额自伤。
烈日太盛,已是满身大汗,汗水流进眼睛,辣得他流下眼泪。
裴璟一把将它擦去,再不见方才的平静。
他在宣州修炼一颗无欲无求的菩萨心,可事实告诉他终究是血肉之躯,逃不过爱恨嗔痴。
他不是没有想过随她回上京,可是……可是他摆脱不了对上京的厌恶,对亲身父亲的怀疑,对自由的渴望。
更可怕的,是他害怕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与心中执着越走越远。
这里虽小,可也是一番天地,他选择自我放逐,再不受世间拘束。
可现在,世间却有一个姜淮让他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裴璟叹气,他又如何舍得了她。
吾爱。
他自私地想让姜淮心中只有一个他,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她所有的情感只能倾覆于他,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能感觉到上京城高高在上的那位或许在她心中有不一样的分量,受天子庇护多年,她或许已将他当作自己尊敬的父亲,口口声声不离他。
裴璟嫉妒却不告诉她,只把这隐秘的心思藏在心底。
你去吧,等你回去你便知道,他只是一个好君王罢了,父亲,丈夫这些角色,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具。
裴璟没有离开驿站,一直等人来接姜淮。
果然,两个时辰后,一个骑着黑马的男人昂首行于路中,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瞧那姿态,像是他的随从。
男人年轻,二十来岁的样子,他皮肤黝黑,脸颊瘦削,剑眉星眼,让人望而生惧。
裴璟朝他一看就知道来者是谁。
白追云,宫中禁卫军副指挥使。
果然受皇帝喜欢啊,连这身居高位的指挥使大人也使得动,不好好守护皇宫,却能调来此地。
显然白追云也看到了裴璟,原本还气定神闲坐在马上的人突然勒紧马缰,瞪大眼睛看向男人。
快四年未见了,可太子还是叫他一眼认出来了。
男人一个激动,从马上一跃而下要朝裴璟跑来,可突然听到驿站小楼上有人喊他的名字,白追云抬头一看,瞧见姜淮双手环抱,冷淡地看着他。
白追云看看姜淮,又看看太子,终于决定先去驿站,只朝裴璟拱手行礼,哗哗哗跑进了小楼。
“沈娘子,你真把太子带回来了。”脱去在外人面前的勇武伟岸,此时的白追云难免露出些
年轻人有的朝气来,他对姜淮伸出大拇指,十分敬佩的样子。
陛下让他来岭南待命,和沈姑娘一起带太子回家,他在宫中多年,不是不知道这对父子间的龃龉,只觉得太子不愿回来,没想到啊,今朝却能在这里见到太子。
姜淮看他一眼,不耐道:“别想了,他不愿回去!”
嘎?
白追云再看看窗子外的人,疑惑:“喏,太子不是在那儿吗?”
姜淮摇头:“他只是想看我离开罢了。”
她一脸愁思的样子不似作假,惹得白追云也跟着愁起来了:“那该如何是好?陛下那里可是不能等了。”
女人抬头看他,更显忧愁:“我放了一只海东青回去,现它还没回来,你快告知我京中如何了?”
白追云在岭南做事,消息灵通得很。
男人摇头,比她还要难过几分:“听说这段时日里来陛下接连不上朝,身子大不如从前,只好又请六皇子皇宫处理政事。
二皇子那边正在北地与长安王斡旋,西北情势也不好,赫塔骚扰边境,只有长公主在抵御。虽然战事连连,可幸好二皇子和长公主都是骁勇善战之人,能挡一时。
就是上京这一边,六皇子能力不足,主持两地战事常常有心无力,军机贻误,粮草军饷调动又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让那几个老东西同意,再这样下去,恐上京的权力就要被那几个老东西瓜分干净了!”
听了他的话,姜淮更觉得裴璟必须回去主持大局了。
白追云看她愁苦,悄悄提议:“要不然我们先把他绑回去,等回了上京,生米煮成熟饭了,他也就死心待着了。
生米煮成熟饭是这么用的吗?姜淮一脸怀疑看着这个对出了此主意而颇为自豪的指挥使大人。
“你再帮我看看,他可还在下面等着?”
白追云奇怪她为什么不自己去看,却还是鬼鬼祟祟移到窗边,快快看了一眼就朝她点点头:“还在呢!”
女人咬唇,右拳紧紧握起,这赌局,她还没输呢!
于是,她拿起行李,只对白追云道:“我们现下就回上京复命!”
二人走出驿站,姜淮却没有随他们离开,而是直直走向站在树荫下等着的裴璟。
身后跟着的白追云自打知道这位废太子不肯回宫后,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向他行礼,手脚极不自然地摆在身后,偏头不敢看他。
可裴璟眼中哪里有他,只紧紧盯着走过来的姜淮。
瞧见他一身被汗水浸湿,姜淮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以往这个时候,她定是要拿出手绢为他擦干净那些汗水的,可现在不合适了。
她不想让他在这么热的太阳底下待着,只长话短说:“陛下病重,我现下就要回上京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赶着见他最后一面。还有,无论你来与不来,我都在上京等你。三年也好,十年也罢,我等着,只是若你以后娶妻生子了别忘记和我说一声,也好叫我死心。”
说完,她朝身后的白追云使了一个眼色,男人得了他的示意,把一个包裹恭敬递了过去。
位高权重的指挥使大人窄腰少见地弯着,不敢在裴璟面前造次。
裴璟却不接来,只看着姜淮。
女人咬牙,自己将那包裹甩在了裴璟身上:“里面是陛下恢复你皇籍身份,重入裴家族谱的圣旨,还有太子的印章。清卿……不,我该称呼你为太子了。陛下已经重新册封你为太子了。”
听了她这句话反应最大的是白追云了,姜淮口中的“太子”二字落地,他便已双膝跪地,拜见未来的天子了。
姜淮再不多说,眼中俱是泪水,快步离开。
白追云不见裴璟叫他起来,只见姜淮离开了,这才匆匆跑去她身后跟着。
“沈娘子,我们真回去了?”他看着姜淮骑马换了方向,问道。
女人点点头没有多说。
清卿,你不要让我失望啊!
他们是九月离开宣州的,行了一个月的陆路后,姜淮改了主意,要从东海北上赶回上京。
行水路自然是要快些,能缩短月余路程,可白追云还是有些疑惑,劝姜淮不要急于一时,坐船北上恐怕会晕船不舒服啊!
女人苍白着脸色,只摇了摇头,她不怕晕船,只怕陆路颠簸,伤及无辜。
于是,还不到十一月,他们就回到了上京,轻衣薄纱已被棉袄手炉取代,女人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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