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清掐完最后一个法诀，转身对着早早就候在一旁的镇长道：“这十二人均是横死，难免会有怨气，虽然七魄散去，但七七四十九天回魂时三魂齐聚，还是有可能化鬼。”
人群中起了议论声，这十二个人怎么死的，捕完丝娘后苏子容在他吩咐下，早就已经将来龙去脉解释过一遍了。
饶是如此，此刻人群中仍有着“婊子”“娼妇”以及一些更不堪入耳的脏字脏词。
苏景清有些恼，声音提高却也冷了些，并刻意拖了尾音，“若不想再次出现厉鬼伤人……”
大家还是惜命，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等着他后半句，“一但禁制有松动，即刻传信给外山。”
言罢，苏景清摸出来好几个已经施了法术的飞花言令，递给了镇长，云山外山有专人司此事，他们这次若不是小辈下山历练，这事也是应当交由外山处理的。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镇长双手接过，忙不迭道谢。
他额头上有些汗，镇子上其他这些人可能不懂，但是他还不知道吗，最近处理这些事情的别看比往日来的人年轻一大截，可校服品级明显高很多，尤其是眼前这位，周身气度翩然出世，怎么说也是个能排的上号的人物了。
飞花言令是永清苏氏的传讯小法术，用的是上好的洒金纸，内写讯息折成各种花样，苏景清的飞花言令是折成了蝴蝶状，生动好看，被镇长捧在手心，似乎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起。
＊
云山断云崖。
苏守明看着翩然飞入窗棂的蝴蝶，止住了话头，伸手接住，拆开一看，脸色微变，皱起了眉头。
“这天下竟然还能有事能让二哥皱起眉头来。”窗边的另一人散着头发，手似乎因为常年习武有些变形，捏着一枚黑子。
往上看，这男子衣领微敞，发如墨，面若玉，就是不巧的从右眉到眼皮上有道疤，浅浅一道，随眼波流转轻颤。
谁见了都要叹上一句白璧微瑕。
而能出入苏家家主住处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位看起来光风霁月的仙君正是崔氏家主，刀道传人。
只是这位刀道传人没有一点凶气，相反，一双风流桃花眼和在哪里都是半散头发的装扮，更像是个只修三分剑空余七分气韵流转指尖的隐世居士。
苏守明很快敛了不快的神情，但平日在小辈面前总是板着的神情松着，道：“不过小辈的一点顽皮事。”
崔观雪笑道：“也是，我家小妹最近是闹得我头疼，不知守明兄可愿帮我一个忙”
“观雪兄言重了。”苏守明落了一子在棋盘上，“尽管开口便是。”
“小妹不喜刀道，想要修剑。”崔观雪看起来颇为无奈，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按太阳穴了，“不知可否能送来云山教养。她命属癸水，修刀道怕是更难成器，让她来学剑也就学个新鲜，教着玩就是了。”
苏守明接着落子，“刚好新选了门生入门，让双卿跟着来。”
“谢过守明兄。”崔观雪眉尖一挑，眼里笑意藏不住，手上却慢慢，捏着黑子似乎是要放下。
可就是放下棋子时，他由着衣袖扫过棋盘，乱了棋局，苏守明在对面颇为无奈，但也没多说。
“啊呀，好二哥，让让我。”崔观雪没个正形，他棋艺绝佳，今日这盘一开始本就是为了求人，故意下的有好几处疏漏，现在事情办妥了，就又不想输了。
苏守明还就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样，不去听他的软语相求，却也不制止，只任着这位弟弟闹他，待到人闹得几欲越过棋盘贴到他身前才道：“快而立之年了，家主都当十几年，一日日还是……收一收你的浪荡子做派。”
崔观雪这才收了神通，拢住衣领，而后把棋子一个一个捡到盒子里，道：“反正二哥不也是喜欢我这样。”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翘着棋盘，崔观雪音泠若冰，本应该最是远人，但他讨巧撒娇一套一套，总让听者觉得舒坦，道：“二哥总会护着清河，我乐得清闲，技艺够自保即可，大好光阴与其去修道，还不如陪二哥下两盘棋。”
“修道本就是为了逍遥自在，既然已经能逍遥了，干嘛还要修道。”他似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拿着旗子在棋盘上摆着什么图样，“好了好了，我改日来找二哥接着下。”
说罢，竟是不走正门，直接闪身要从窗子溜了。
苏守明一早就看出来他意欲何为，却也懒得出言阻止，只淡淡道：“你家修的可不是逍遥道。”
要翻出窗子的人身形一顿，笑恼道：“二哥真是三十年如一日的老古板。”
窗子吱呀两下，窗前人转了棋盘，方才崔观雪拿着棋子在棋盘上摆来摆去玩了半天，黑色的棋子拼出来一个珖字，正是苏守明的名。
“你也是二十八年如一日的闹人。”
苏守明收了棋盘。
＊
“方才说的记得了没。”苏景清微微侧身，他还是不放心，虽然这孩子记东西快，但是万一是个不会应试的可就完了。
乌修远点点头，道：“我是药童。”
苏景清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的，会这四个字也不错。
“你的意思是你要养着这孩子？”苏守明在上首，板着的脸上露着一丝疑惑，虽然只有一丝，但出现在这个以万年不动冰山脸闻名的苏家家主脸上，很难不让人有理心也虚三分。
更何况这个他苏景清半分理都不占。
根据记忆来看，在这永清苏氏的云山内山，想养个除了门生之外的人简直难如登天，要么是结亲娶老婆，新媳妇来了，要么是请来的客卿仙人。
家仆进出内山都是稍作停留，住所均是在外山。
苏景清正了神色，道：“弟子已然不得寸进半分，修药道，以其法济苍生，这孩子也算是修来的第一道缘，留在身边做个随侍药童。”
乌修远也按着吩咐的，规规矩矩行礼，三言两语说完自己无家可归，安安分分跪好。
记忆里苏守明素来对这个天资卓绝的侄儿颇为看好，苏景清双亲早逝，他膝下无儿，一直有把其培养成下一任家主。
奈何造化弄人，他叹了口气。
苏景清的心快被这半口气逼得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半晌，苏守明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稚子堪怜。”
苏景清先一愣，下意识转眼扫过身侧的乌修远。
他跪的很端，扎了马尾，身上的衣服干净合身，是在云溪镇的店里买的，虽然比不上苏家校服，但比起考核大会身上的已经好太多了。
“稚子堪怜”。
文化人总是无意间就会悲春伤秋那么一下，苏景清也不能免俗，甚至今日想要留下这孩子也不过就是这四个在心中作祟。
苏守明道：“留下就留下吧，本就打算让你今后去学堂讲课，刚好有个人侍奉笔墨。”
苏景清心中大喜，这四叔简直是他瞌睡了就给递枕头！本来还担心不知道怎么把孩子顺理成章塞进学堂，现在好了，他是成老师了！
果然只要考了教资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用上滴！
持证上岗！
虽然他对原身所掌握的实战技巧不知道能不能完美复现，但是他有身份有理由整日泡在学堂了！他能泡！那小黑蛋子啊不，乌修远当然要跟在他身边了！
“是。”苏景清心情好极了，甚至生怕苏守明反悔，表面做足礼节实际心里急急忙忙一刻都不想多待，立马就往外退，才退了一步，苏守明就出声了。
“景清，双卿要来云山了。”苏守明转了身，从柜子上取了一把剑，“明日你去讲学，记得把这个给她。”
苏景清接过，苏家乙木，故而苏家人最喜的剑正是中规中矩的那种，无甚装饰但浑然天成，而这把剑，剑鞘上有流水纹，分量也轻些，通体银白秀气得很，掂在手里说不出的轻灵。
双卿？这素哪位啊……
他一时没想起来双卿是谁，只好先道：“是。”
出了门，御剑回了枕书峰，乌修远一下子没了方才在屋子里的僵硬，跟在苏景清身后上楼梯，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越……
楼梯上完，苏景清猛的一停，身后人直直撞上来，闷哼一声。
他转过身去，笑得得意，“修远啊，稍稍错上半步，这不就撞上了哈哈哈哈。”苏景清也不敢笑得太放肆，压着声音折扇掩面，传出来的笑声有些闷。
乌修远退了半步，低头不说话。
苏景清心中暗道这不行，这怎么孩子简直就是个闷葫芦，不过逗他好玩，他就又把那半步补上，手撑着大腿俯身，歪着脑袋凑上去，偏偏就是要去看人现在是什么表情。
似是没料到苏景清会蹲下身子，乌修远猝不及防就和人对上了眼神，面上表情根本来不及藏就被看了个彻底。
少年的耳朵和面颊红的不正常，苏景清忍不住伸手去探，他指尖凉凉的，贴在人发烫的额心，乌修远像是被激了一下，又下意识往后挪了半步。
他显然忘了自己还在楼梯上，这一挪脚下就踩空了。
眼见人往后倒去，苏景清下意识伸手去抓，但还是晚了。
……人仰马翻。
乌修远扭了脚，但是苏景清也不好就把人抱上去，让人跳上去……苏景清害怕自己会在半途笑出声更把人惹恼了，让人服了药，索性就在这楼底平台处坐了下来。
“下次小心点。”苏景清拿着扇子点乌修远的脑袋，可这样一来，乌修远的脑袋就低的更低了。
苏景清看在眼里，把扇子塞回袖子，道：“修远，看着我。”
乌修远抬起了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却不敢看苏景清，侧着瞟向一边，带着脑袋也无意识偏了几分，薄唇紧抿，他不安地咽着口水，身侧的手无意识蜷着，一点一点收紧。
紧张，不安，惶恐，害怕被抛弃。
苏景清叹了口气，幽幽道：“修远不看我，难道是觉得我没给你讨来一个名分。”
此话一出，乌修远立马转了脸，顾不上脚上的伤，“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可好半天乌修远都没我出个所以然来。
苏景清也不急，就直直盯着乌修远的眼睛，道：“如果不是，那修远就多看看我，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他站起身，下了两步台阶，转身看着在台子上坐着的人。
记得本科选过一个什么心理学的选修课，说的就是和人建立起信任的第一步就是交流了解彼此，知道对方的事情越多越好，他深以为然，乌修远不说话，那他就只好这样了。
天色擦黑，日光空余最后一分，天地显得朦朦胧胧，星子刚从云间出一两分。
乌修远呆住了，愣愣道：“……好。”
脑海里又响起了系统提示音，“普渡苍生进度，＋1”
苏景清现在对这个提示音已然是心如止水，毕竟自己早就掌握了规则，他甚至哪能够预判什么时候会响。
心念流转，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发自内心道：“修远，以后你就有家了。”
刚捡回来还是个破布娃娃似的，现在伤好的差不多，一张小帅脸也干干净净，也有理由留在云山，自己简直就是个养孩子天才，就是……就是瘦了点，矮了点，还是要好好养一养。
这次乌修远没再低头，安静坐着任苏景清看。
好乖，真的好乖。
他实在忍不住了，弯腰去刮了一下乌修远的鼻子，少年鼻梁高挺，眉目间三分稚气七分不平，但是好颜色已经藏不住了，尤其是此刻垂着眼，眼球转动带起眼睫细细的颤。
让人忍不住想要把他眉目间所有的不平都填平，所有的不安都抚去。
苏景清不再去看，揉了揉乌修远的脑袋，回到原位坐着。
少年的手蜷起又松开。
一跪就给自己跪出名分了，然后立马去见家长（bushi）
这里画一个重点，我们四叔是个三十岁的俏老头！不是真老头的，是辈分大年龄小的那种
（另：四叔的名字有代指玉制笛子的说法，也代指玉所散发出来的明亮、润泽的光芒，算是一个小伏笔，可稍稍记一下，因为平时都是称字[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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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正式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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