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台下众人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奶奶的，箱子怎会是空的？”
“咱的宝贝呢，是不是被这小子给吞了？”
“你同那姓万的什么关系？方才就见你们交头接耳……哦，我知道了！”一大小眼男人跳了起来，指着陆回风道，“刚才那姓万的在这时便一直‘东家’长，‘东家’短，原来背后操持局面的，是你这小子！”
一众参与竞擂的武人俱已哗然，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一口咬定陆回风是主谋。
倒是带头出手的水痕，反而不动声色退到一边，冷眼旁观。
沈丹青眼看他们吵嚷不休，脑中回溯自结识万丘那刻至今所有经过，越发品出其中分明的几处怪异来。
自她被陆回风连累，被迫漂泊江湖以来，没少跟着他在荒野露宿。眼下正值深秋，夜里风大，凡有异响出现，莫说是他，就连沈丹青自己也会惊醒。
可前天夜里，那两个贼的刀都快砍上万丘的脑袋了，那厮竟还能安睡。
这十成十是装的！
再往深想，连她这个初涉江湖的店小二都看得出陆回风毫无阅历，不懂防备人心，那种老江湖又怎么可能瞧不出来？岂非是说，这王八羔子早就存了心思要诓陆回风？
难怪今早主动让她回屋歇下，故意分开二人。这分明就是不想被她看穿阴谋，破坏这祸水东引的诡计！
沈丹青怒从心起，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只想着立刻拆穿万丘的阴谋。偏生陆回风在这时犯起了倔，久久不肯开口，引得那些阿猫阿狗抄起家伙一拥而上，势要当场给他剁成肉酱。
唯独受伤的应不染一人神色凝重，扶着左肩伤口缓慢退远。
陆回风反手拔剑挡格，一臂将她推至身后，嘴上却不饶人：“你活腻了吗？过来碍手碍脚做什么？”
沈丹青抱头躲闪，仓皇避开横扫来的一把大刀，险些跌坐在地，颇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
可陆回风已没空理会她。他平白被耍，心头烦郁，根本无意解释，眼见众人挑衅，当下咬紧牙根，斜剑点削疾刺。几个冲在最前头，反应不及他的对手，均被刺伤了胳膊，一时兵器脱手，慌乱退去。
“小样，有点东西。”使斧的光头大汉一摸鼻子，嚣张说道，“看来不拿点看家本领出来，还擒不住这小子。”
就在这时，一男人忽然转过头来，指着沈丹青，尖声高喊：“先抓那个女的！”
说这话的，正是那日在长廊中言语欺辱二人却未占到便宜的男人。他见沈丹青不会武功，只当自己稳赢，说着这话，人已蹿了过来。
沈丹青见势不妙，当即便往陆回风身后躲，抬腿踢到拦路的椅子，当即抱了起来，往追她的人身上砸去。
她虽不会武，但长年干活养家，尚有些许蛮力，加之心里窝着火，一只椅子扔出，堪堪擦过男人头顶，一条椅腿径直勾散他发髻，连带整个人往后一个趔趄。
陆回风亦已垫步跃出人丛，长剑携风斩落，正中那人腰间，带出一串血花迸溅。其余人等骂骂咧咧，抄着兵器再度欺身围上，连人带椅都堵在了看台上。
“你到底来这干什么？”陆回风忍不住问她。
“你当我想来吗？”沈丹青话音陡地抬高，“就你这白痴，没被人拐去东瀛做劳工都得烧高香了！”说完这话，愈觉气不打一处来，眼见一光溜溜的脑袋挤了过来，当下不管不顾，抱起一张椅子，“哐当”砸了下去。
那光头被她砸得晕头转向，一斧头劈歪，当场劈烂一把椅子。
陆回风凝眉不言，反手一剑横扫，带出一连串乒铃乓啷的声响，荡开无数刀兵，得了一瞬间隙，一手将她拉了过来，挽剑划开一道半弧，迅速揽过沈丹青腰身，飞身而起跃出人潮，往墙外而去。
水痕这才动身，足尖轻点落叶，几乎不向旁物借力，已然腾身而起，凌空翻出围墙。
“你便是猜到有鬼又如何？”陆回风揽着沈丹青一路疾纵过无数屋顶，沉声问道，“来了又能干什么？”
“谁说帮不上？至少能让你死个明白！”沈丹青言语间毫不相让。话音刚落，便闻风声萧索，长刀裹挟罡风凛然而至。
陆回风当即松开沈丹青，回身横剑迎上。冷光交接贴面划过，迸出一连串火花。周遭劲风涌动，震得檐下悬铃颤颤摇摇，叮铃声连绵不绝。
沈丹青晃悠悠退到檐边，险些一脚踏空，好不容易稳住身子，赶忙蹲身抱住屋脊，目不转睛盯着二人动作。
天边斜阳落山，余霞光晕洒上屋顶，与刀剑光影交织，越发晃眼。
陆回风自出山以来，一共也就与人交过四次手，前几回碰上的都是登不上台面的小角色，唯有这次不同。先受各路小有名气的怪客围追堵截，又遇上这水痕，一身不知从哪习得的诡谲身法，招招出人意料，却又异常迅疾。
他本不愿多做纠缠。然水痕步步紧逼，显然没打算放他离开。
陆回风眸光渐沉，掌心已被剑柄绑绳嵌下凹痕。
他并不擅用剑，母亲留给他的只有一本练了如同没练一般的心法，送他潜心闭关苦学，也使不出一星半点。
而今所用剑招，多是母亲走前随口所授，与袁青阳这些年偶尔来探望他时的零星指点。以致临阵对敌，只能多往灵巧处使，断不能与人全力硬拼。
偏生水痕的刀正走的刚猛一路，斩、撩、截、刺俱从正面而来，迫得他不得不全力应对，每一次挡格，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消耗。
眼见后方人影闪烁，显是那帮倒楣玩意又追了过来。陆回风回身挽剑，全身劲力几已聚于右腕，斜挑而上。
黄白光束交织，竟似将风也撕开了一道口子。水痕仰身闪避，脚下踩着一片瓦，紧贴屋脊滑开。陆回风看准时机，一把拽过沈丹青揽入怀里，跳步疾纵开去。
水痕的刀紧随而至，轰然落在脚下房顶，破开无数屋瓦，溅得碎屑纷飞，如暗器一般激射开去。
待得纷纷碎瓦散尽，前方陆回风已携着沈丹青跃上一里外高逾两丈的老槐树。
水痕停在檐边，远望那道背影消失在漫天霞光笼罩的金色郊野，眸底寒冰染了余晕的金，依旧封冻不化，静立片刻，漠然转身走开。
扛着斧头的光头大汉气喘吁吁追来，见他要走，即刻横斧拦截：“你小子，就这么把他放了？”
“想追？”水痕懒懒抬眼，“自己去。”言罢翻身跳下房顶，稳稳落地，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扬长离开。
适才他那一刀，劲力穿透碎瓦崩出老远。陆回风跃上老槐树前便已察觉肩背刺痛，扣在沈丹青腰间的手本能箍紧了几分，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沈丹青却深感窒息，只觉被他占了便宜，下意识挣扎起来。
“别动。”陆回风沉声低喝。因着气海紊乱，丹田迅速蔓延起灼烧之感，纵深灼入奇经八脉，如将他整个人都放在火上炙烤。
他倍感煎熬，一路沿着屋檐高树翻飞纵跃，直至十数里外，忽感头晕目眩，一头从所在那棵丈多高的老树上倒栽身跌下。
沈丹青还以为是她挣扎得狠了被故意恐吓，只得紧闭上嘴。然此下坠之势，却丝毫不减。转眼工夫，地面只在眼前尺余。
陆回风混沌之中咬紧牙关，勉强找回一丝气力，迅速抬腿在树干上一蹬，凌空跃起，一个翻身拥着她落地，仍旧不免恍惚，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陆回风你是不是故意……喂！”沈丹青站稳脚步，不及兴师问罪，便已见他松开拥着她的手，飞快奔至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扑腾入水。
“喂，你……”沈丹青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及时在河岸前刹住了脚。
彼时夕阳落山，天边残霞最后一丝余晖漫散，照亮河岸，也照亮了陆回风探出水面的半截身形。
河水冲散他头顶发髻，洇透青丝披落两肩。浑身衣裳**地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每一块肌肉饱满紧致的曲线，透出隐约的肉色。
他模样本就生得好看，如今两颊血色全失，晶莹剔透的水线一道道淌过白瓷般的脸颊，俊眉湿透，微翘的眼睫挂着水珠，略略垂眸，唇瓣微微颤抖，当真应了“我见犹怜”这四个字。
“哇哦——”沈丹青看得一愣，不自觉发出低呼。思绪霎时回到昨日清晨所见那春光乍泄的一幕，心忽然跳得飞快，立刻别开了脸。
陆回风摇摇晃晃走上浅滩。夕阳余晕湮尽，暮色升腾。月亮却没有出来。重云层叠堆积，忽地落下雨点，淅淅沥沥声响不断。
他周身经脉灼烧之感仍未褪尽，烫得人也晕晕乎乎，四肢胀痛不已，艰难走出几步，胸中气海又起震荡，眼前昏花一片，顿不知几何。
沈丹青下意识便要走，然跑开一段路后，察觉他没了动静，又回头望来，见他停在浅滩不动，迟疑好一会儿才迈出一步，冲他高喊一声：“陆回风！”
他却没有回答，忽地脸色一苦，呕出一大口血。
沈丹青见势不妙，略一思索方跑下浅滩，好巧不巧，刚好在他仰面倒下的一瞬，堪堪托住他的身子，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撞得打了个跌，险些摔倒。
她身子一晃，好容易稳住身形，扶在他肩头的手却摸到一股突突涌出的暖流，移开一看，却见掌心淌满猩红的血水，混着河中浊流不住往下滴。仔细一看，这才发觉他背后不止一道伤口，都极其细小，有的伤口血肉还黏连着黑乎乎的颗粒，颇为狰狞。
沈丹青适才惊觉，原来他这一路将她护得那般紧，竟是为了替她挡去那些暗器似的碎瓦。
“怎么受了伤也不说？”沈丹青心下疚意陡生，只得拉过他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蹚水往岸边走。
陆回风本就应跳入河里一身湿透，沈丹青为捞他上岸，也浸了一身湿。他足足高出她一头，又是习武之身，此刻体力尽失，大半重量都压在了沈丹青身上，又凉又重，活似一块冷铁。起初靠着河水浮力，还能勉强拽得动。
然而越是靠近河岸，他本身的重量便越发凸显，愈加令她感到吃力。沈丹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人拖上河岸，脚下登即打起了晃，差点栽倒，眼见他的佩剑掉在一旁，赶忙抓了起来，当做拐杖支撑在地上。
“陆少侠，陆少侠——”沈丹青焦灼不已，耳边密集错杂的雨声，仿佛都变成了追兵的脚步声，咚咚响个不停。
情急之下，她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使点劲自己走两步行不行？他们就快追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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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水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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