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来势汹汹，不等掌事出面，身后那十几名小厮便已抄着木棍，将厅内四面的门都堵住，显然是来找茬的。
沈丹青只当又要打架，十分麻利地退到柜台后。
“息怒息怒，客官息怒，不知是何事……”掌事的伙计立刻迎上，却被小厮们用木棍止住。陆回风看得直皱眉，正待上前阻止，却被沈丹青按住了手。
“别冲动，你忘了万丘那事了？”沈丹青小声提醒，悄然一指人群，嗓音又压低了几分，“先看看再说。”
“那个直娘贼在哪儿？”胖男人牛哄哄地在厅内转了一圈，东张西望着问道，“卖给老子假画，还预支了一千多两，结果拿了银票跑来这鬼地方花天酒地，当老子是王八吗？”
“可这……”
“怎的，昨个儿不是你们店里的人亲自去钱庄兑的账吗？”一小厮大声嚷嚷，“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把那兑票换给你们的‘月照’就是个不要脸的骗子！骗咱们甄大官人预支画款，拿了一千六百两黄金到你这销赃！今日你们要么交钱，要么交人，否则这事没完！”
假画？沈丹青听见这话，当即回想起初见万丘之日，那幅被血污溅毁的《斗鸭图》来。
“莫非阁下便是汝州城首富甄德率甄大官人？”掌事若有所思，旋即向身后伙计询问，可能够查出的唯一一笔高额进账，正是前几日的七星大典，单据数目不多不少，刚好是一千六白两黄金。
掌事一时错愕：“可那人不是姓万……”
几人距离并不算远，沈丹青听见对话，恍然大悟。难怪万丘拿着个空箱子筹办大典，花费重金请了那么多人的客，都不带一点心疼，原来这些钱都是他骗来的。
想到这里，她眼珠一转，悄悄对身旁另一名伙计勾勾手指，要来纸笔，退至柜台后隐蔽的角落低头画了起来。
“你说的什么玩意儿？”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惊得沈丹青鼻尖一颤。
陆回风随之侧目，只瞧见甄德率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掌事骂道：“老子管他是不是同一个人，花了老子银票，就得把人交出来！”言罢，大手一挥。身后拦门的小厮得了指令，立刻出动，同厅内拉架的伙计们扭打在了一起。
陆回风眼看两边干起了架，脑中却还是糊里糊涂，想到沈丹青一肚子鬼主意，即刻转头望去，却见她站在柜台后的角落里，手边是一张即将落成的画像，笔下眉眼清晰分明，所绘出的，正是万丘的模样。
“你还会画画？”陆回风微微一愣。
“很奇怪吗？”沈丹青画完最后一笔，偷摸把画交给伙计，小声耳语几句。伙计点了点头，当即拿着画像走去掌事面前，给那甄德率看个清楚。
“就是他！”一小厮率先看见画像，当即喊了出来。
“那就没错了。”递画的伙计正是那晚看见光头大汉砸墙，依旧从容应对的年轻人，他略一拱手，泰然说道，“此事的确只是误会，还请客官听小的说完……”
“画上之人的确来过店里，可他也的确不是登记在册的‘万丘’……”
伙计张口就来，先说月照、万丘并非一人，又说二人起初同来店里，只交代了几句便已离开，还说万丘也只不过是受“月照”所雇，被人耍了一通，诸如这般，将本为同一人的“月照”与“万丘”硬说成两个人，而所谓的‘后来者’也成了代为行事的替手。
故事是沈丹青编的，伙计加以润色，说得声泪俱下。又称店内账目繁杂，若要退款，还需不少流程，要他耐心等待。
陆回风站在柜台一侧，目瞪口呆听他一通颠倒黑白，说得头头是道，愈觉难以置信。
甄德率也被绕得云里雾里，一时虽然没辙，却一口坚持，非得找到“月照”这人抓回府里，抽筋扒皮不可。沈丹青一听这话，当即推了陆回风一把，冲甄家人喊道：“好办呀，你把画像给我们，让他帮你找人！”
陆回风愕然回头，难以置信盯住了她。
“你又是哪根葱？”甄德率斜眼乜来，这才留意到他们二人的存在。
“甄大官人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少侠姓陆，一向行侠仗义，专管不平事。”
沈丹青一本正经开始吹牛，“你们说的那位‘月照’骗人钱财，实属是人神共愤，天理难容。您大可放心，这事别人不管，咱们管。保证帮您把人捉拿回来，任凭处置，而且分文不取。”
“放狗屁！”甄德率说着便往地上啐了一口，“还分文不取？图啥？我看你们就是想讹人！”
“那自然是图天公地道，河清海晏，盛世安宁啊。”沈丹青满目凛然，一点看不出撒谎的模样。陆回风实在听不下去她满口的胡说八道，只待伸手掩面，避开甄家一众人等的打量，却不想掌心忽然多了一物。
仔细一看，是沈丹青从柜台拿的算筹，还拉了拉他衣袖，指指不远处绕着木柱飞行的一只小虫。
陆回风隐约会意，虽不情愿，却还是懒懒抬手，弹指抛出算筹。算筹破空而去，尖头直戳飞虫身体，径自扎入柱子里，入木三分。
甄德率看得瞪大了眼。
“不过，既然甄大官人没这个打算，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沈丹青故意吊他胃口，说着这话，已然推搡着陆回风离开一品居。
陆回风满头雾水与她一道走上长街，十分不解地拉住她问道：“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刚才那小二扯谎，也是你教的？”
“那又怎样？”
“你怎么能……”
“拜托了陆少侠，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谎吗？”沈丹青问完这话，见他摇头，讶异非常，“你这……行，就算你不想撒谎，这情形若是闹大，你觉得咱俩能脱得了干系吗？”
“那你还不是推我去……”
陆回风话到一半，便听见身后传来甄家小厮的叫喊声，回头一看，见那小厮手里的棍子还没放下，冲他俩直喊“留步”，只当他追来是要算账，下意识便将沈丹青拉至身后护住。
那小厮跑近二人停下，眼见陆回风手按腰间佩剑，吓得当即扔了棍子，双手将万丘的画像递给二人，道：“少……少侠……我家主君说，说请二位帮忙……”
“改主意啦？”沈丹青喜上眉梢，假装毫不知情似地拿回自己亲手画的画，假装端详一番，半推半就道，“不过说到找人，就这么大海捞针也不是办法，要是能多知道一点关于他的消息就好了。”
“姑娘可真是为难小的了。此人原是个牙侩，来往商行与我主君家中倒卖字画。最初收的几幅，都是名人真迹，做不得假。不然咱们主家，又怎会那么轻易相信他的话？”
“你是说，一开始的话都是真的，到后来才开始作假？”沈丹青若有所思，“那这真话里，可有你能叫得上名字的？”
“这自然是有的，一幅是那陆探微的《五白马图》，还有一幅好像叫做洛……洛中什么……”
“可是顾彦先的《洛中车马斗鸡图》？”
“对对对，就是这幅。”小厮说完，神情一愣，“姑娘也懂画？”
沈丹青自知再说下去必会露馅，当即岔开话头，问道：“除开画作，那牙行里就没有关于他的消息吗？”
“哎呀，二位有所不知，此人就连这牙侩的身份，都是假的……”
“也罢。”沈丹青见再问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笑容立时转淡。然见那小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转念一想，拍拍他的肩，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帮你找找。你快回去复命，我们这便出发。只要一有这人的消息，马上就去汝州通知你们。”说完这话，给陆回风使了个眼色。
“哎……”小厮见二人转身就走，连忙唤道，“您还不知道咱们大官人住在……”
“汝州首富，还怕找不到人吗？”沈丹青回头一笑，藏在袖里的左手一直被陆回风紧紧攥在手心，“你尽管安心回去复命。不出一月，保证给你们把人带回来。”
陆回风才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等那小厮的背影消失，便即问她：“所以你一直迂回斡旋，其实就是为了向甄家人套取万丘的消息？”
“不然呢？”沈丹青看他活像看个妖怪。
“可你方才还承诺了时限，岂非是说……”
“哎呀，你做人就这么老实吗？”沈丹青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那姓甄的可未必是什么好惹的货色，如今得了消息，自然不会再回去。何况万丘之事，你我二人也牵涉在内，只消他多打听几句就会露馅，难不成抓了人，还回去自投罗网吗？”
“可是……”
“别可是了，先找人再说。”沈丹青说着，忽觉手掌闷汗，低头见他仍攥着她的手，即刻抽了出来，往怀里一缩，盯住他道，“干嘛一直牵着我？”
“怎么？”陆回风一脸疑惑，“也会生孩子？”
牙侩：古代中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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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公费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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