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四季轮转,夏去冬来。
万物再次归于沉寂,光秃秃的枝丫上风雪光顾,公园里的梅花倒是开的热闹。
三个月来清荷忙于排练,精力和体力都得到极大消耗,每天回到家洗漱完就睡觉,连游戏舞蹈视频的录制都已断了好几期,日子过得无比寻常,却并不平静。
偶尔听闻光合动向,她还是忍不住多留意几眼。
前几日,杭城某小学有家长举报薛武仁违反纪律继续从事教育行业,并且把先前的食堂餐饮中毒事件翻炒出来,网上很多人声讨彻查背后到底是谁在给薛武仁撑腰,闹得满城风雨。
薛武仁是薛星阳的父亲,如果她没猜错,林津廷就是以此事为把柄,薛星阳才会快速认罪。
现如今,网络上人尽皆知,不知是谁提供的信息,有人将矛头指向赵宇成,一时间赵家偃旗息鼓,不敢在外界有任何动作。
清荷看到这则消息时,她刚结束一天的排练,下了车到家,她拨通了宋云旗的电话。
关于光合的所有近况,只有宋云旗能大概无误地提供给她。
“清荷,看到网上消息了?”宋云旗像是意料之中,爽朗地笑。
“看到了,最近光合怎么样?”她趿拉着拖鞋,自顾自倒一杯热水,端着水杯站在阳台前。
“赵家那边没了盯梢的,游戏业务很快就能重新开展了。”
“那太好了。”清荷敛睫喝了口水,还想多问一句,但想了想,剩下的话就着水咽进肚子里。
而宋云旗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补充道:“小叔叔倒是整天闷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了,基本很少来公司。”
“他出什么事了?”她蹙眉,捧紧水杯。
“说什么为了韬光养晦,以静制动,可能是赵家这次真的要遭殃了,小叔叔要避一避吧。”宋云旗绞尽脑汁,把林津廷的原话搬出来。
清荷松了口气,转了转杯身,转身坐在松软的沙发椅上,“你小叔叔自然有他的道理。”
此时,宋云旗正踏入林园门厅,深入庭院时瞧见林津廷正和邢其野站在长廊里,谈笑间轻松恣意,而清荷却借着打电话的名义,在间接性地问他关于小叔叔的境况。
他不禁好奇问:“嗳清荷,你和小叔叔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是你把小叔叔给甩了吗?”
清荷顿了许久,蓦然听见宋云旗讪讪地笑,说:“算了就当我没问。”
暖烘烘的屋子归于沉寂,她单手握着发烫的手机,即将再次陷入沉思时,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瞥到冯缘的名字,她不紧不慢地接通。
“我在你家楼下了,给我开个门。”
清荷哦了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口,待门铃响起时立即摁下开门键。
月初,冯缘工作室出了一批冬装,趁她巡演前一齐打包送过来,清荷一打开门,就看到他推着黑色大箱子。
“以后不用再送我衣服了,我那衣帽间快放不下了。”清荷帮忙把箱子拎进来。
冯缘熟练地换上鞋,揶揄道:“我辛辛苦苦送过来,你倒好,嫌弃我来了。”
“我可不敢。”她在餐边柜泡上一杯普洱茶,笑着说。
冯缘累得哼哧哼哧,他把箱子放在一边,径直往沙发上一坐,边打开电视边问:“月底真不用我陪你去南川?”
“不用,也不是第一次去了。”小时候李慈带她去南川参加过演出,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冯缘不放心她,脑筋一转,满腹疑惑:“之前那位沈先生呢,怎么不见他人影了?”
“工作忙吧。”清荷淡着眉眼,蹲下来整理箱子里的新衣服。
冯缘觑她一眼,“你性子冷淡,也就只有林先生最适合你。”
话一出,立即感觉到氛围不对劲,他慌忙抿起嘴巴,看着她手里的黑色露肩丝绒裙,拔高音量说:“这是子品牌的新品,你回头试试。”
清荷嗯了一声,毫无波动地摸了摸料子,“倒是挺软和的。”
随后装作无事,把衣服拿进衣帽间。
不一会儿,桌上的手机在震动,冯缘大喊她名字,但她正在寻找一件羊绒内搭,心里着急的很,只应了声马上就来。
只闻其声不见她人,冯缘骂骂咧咧的挪到桌旁,瞥了眼一串陌生号码,接通后换了一副礼貌的语气。
对面停顿片刻,冯缘再次好声好气地问:“请问您是哪位,清荷在忙,有需要的话可以转告。”
“我是沈正则,麻烦您跟清荷说一声。”那头响起低沉的声音。
冯缘摊开笑脸,反应速度极快,笑哈哈的说:“沈先生啊,我这就告诉清荷。”
清荷恰好从衣帽间里出来,头发乱糟糟的,“谁啊?”
冯缘把手机递给她,指向屏幕让她自己看,瞥过去才发现没有备注,他小声嘀咕一句:“认识这么久了,怎么连个备注都没有。”
声音再小,到底是让沈正则听了去,他正靠在黄杨木斗柜旁,撑在柜子上的手指骨泛白,由于用力,指甲白里透红。
清荷瞪他一眼,单手推了下冯缘后背,让他自觉坐沙发上别动。
她接过手机,喂了一声,转身走进书房。
“月底要去南川演出?”沈正则手指夹着烟,屋里烟雾袅袅,凝重的双眸隐隐绰绰。
清荷坐在胡桃木圈椅里,“是。”
沈正则很少联系她,过完生日后,曾找过她一次,向她解释由于赵宇成正在被调查的缘故,担心牵连到他,以后会和她减少联系,表示希望她能理解。
清荷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要是以后都不联系那再好不过。
对沈正则的心态很复杂,她既不喜欢沈正则的靠近和控制,但忌惮他的权势,又不敢正面和他起冲突。
只能选择冷漠处理,不联系不告知。
那头响起轻微的叹气声,他说:“月底我正好在南川有工作,我顺便去看你的演出。”
“谢谢您的好意,您还是以工作为主。”
“嗯,我尽量去。”沈正则顿了顿,“你应该看到新闻了,赵宇成这次受到重创,我得要小心行事,但你的演出我不会缺席。”
“明白。”清荷翻开桌面的一本散文诗集,想了想还是说:“您去看演出,是您自己的选择,没必要跟我解释这些。”
沈正则明白她在委婉地拒绝,强硬地说:“等你演出结束,我们当面谈。”
清荷翻个白眼,盯着天花板正中央的莲花纹瓣复古吊灯,“见面就不需要了,演出结束后我也挺忙的。”
“那等你忙完。”
她正要说话,却被沈正则打断:“你总有忙完的一天。”
两人说话始终不在一个频率上,清荷不想再继续聊下去,冷淡地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嗯,到南川我再联系你。”
李清荷重重地摁下挂断键,声音戛然而止,周遭回归平静,她后背完全抵靠在圈椅上,怔怔地看着书桌发呆。
这张宽大的杨木书桌上,她曾半躺在上面,衣衫尽乱,绞着林津廷要了一次又一次。
在无数个寂静时刻,脑海总会不经意冒出他们亲密的画面,只有在这个时候,清荷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他。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翡翠,温润的质地,像林津廷说话时的音调。
他在做什么呢,演出那天他会去吗?
*
林津廷正和邢其野往屋里走,方才介绍了他亲自设计的花园,转身回头瞧见宋云旗,正站在一颗梅树下打电话。
“外头闹哄哄的,你躲在这里倒是清净。”邢其野笑着说。
林津廷意会到他指的是什么,摆摆手说:“该躲的时候还是要躲起来。”
这三个多月,他基本没在外界露面,公司也很少去,有工作就直接让郭晓过来对接,没工作的时候就在花园里喂鱼食,天气冷了索性待在屋里练字看书,倒也过上一段清净日子。
今天是林盛姿的生日,邀请了几位朋友来家里玩,好让他解解闷。
何若华正在陪林盛姿下棋,看到两个大男人进来,央求道:“快来给我支招,我又要节节败退了。”
“你那棋艺,就别拿出来现眼了。”邢其野不理会,独自坐朱漆椅上,毫不留情地嘲笑。
“邢其野,你在家里也是这么跟新来的姑娘说话吗?怪不得人家不理你。”何若华反击。
林津廷站在窗边,笑着问:“把你父母闹得团团糟的家庭教师?”
“什么家庭教师,小屁孩一个。”邢其野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本来处理完家里的烂摊子,他就去法国旅居,但没料到被拖了这么久。
“唷,还会子倒嫌弃上了,怎么不出国旅游了,我看是舍不得走了吧。”何若华一心二用,嗓门倏然拔高。
愣是让邢其野急红了眼,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宋云旗瞧见热闹的场面,钻进厅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少儿不宜。”何若华头都没抬。
这群人里宋云旗年龄最小,时常感到格格不入。
“你刚才跟谁打电话,鬼鬼祟祟的。”林津廷双臂环胸,倚靠在桌台旁。
宋云旗昂起下巴,丝毫不隐瞒:“清荷。”
说着就拎起青花瓷壶,给自己倒杯茶。
林津廷双臂绷紧,抽出来压了下手,极具威慑力地命令道:“先把杯子放下。”
宋云旗端着杯子发愣。
其他人也纷纷扬起头看过来,气氛一瞬间凝固。
“放下。”他的声音很轻,但投过去的眼神像要把人穿透。
宋云旗哦一声,轻手轻脚放下杯子,却听见他小叔叔说:“给你的工作太少了,成天联系她做什么?”
“是清荷先找的我。”他如实告知。
林津廷声线陡然冷下来,“没大没小,你再叫一声清荷,信不信把你从公司撵出去。”
宋云旗不敢吱声,他信小叔叔说到做到,于是低声解释:“她只是找我了解光合近况,我没聊其他的。”
“是上次让你失恋生病的那姑娘?”邢其野好奇问。
何若华哀叹一声说:“是啊,我有次看见她和沈正则一块吃饭,两人可好了。”
“别胡说,清荷可不是那样的人。”林盛姿看了眼儿子苍白的脸色,让她别再说话。
林津廷已经转过身,敛睫望着桌面上的青色瓷瓶,上次打碎后,他又重新买了个一模一样的,连插花也是往日的光景。
他在林园躲着,二来也是止住想去找清荷的冲动,更不希望因公司争端伤害到清荷。
赵家的事一旦掀起波浪,必定会牵扯到更深的利益,他为此事付出很多,几乎是两败俱伤,但至少能摆脱赵宇成的控制,日后公司正常发展,清荷在舞团也没了阻碍。
或许到那天,清荷才能毫无顾虑地接纳他。
邢其野瞧了一眼他深沉的侧脸,先前不理解一个大男人会因一个女人生病,现在他倒有些理解了,个中滋味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到。
为了缓解气氛,他问:“三十一号我们找个好玩的地方一起跨年?”
林津廷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要陪林女士去看南川看舞剧。”
*
这次演出较八月份的规模宏大,剧目是家喻户晓的故事,再有清荷作为主角领舞,早在一个月前就引起舞蹈迷们的热切关注。
节目过于火爆,几乎是一票难求,看演出的以年轻人占比最多,排排座位上乌泱泱的一群人。
林津廷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正对着清荷演出的舞台,旁边坐着林盛姿,他低头对母亲说:“以后清荷是要去全国巡演的,说不定还要去国外的,难不成您也要跟着跑?”
“小姑娘第二次演出,肯定是要来支持的。”林盛姿看向前方,笑盈盈地说:“以后她要是有机会在电视里跳舞,我就可以在家看她演出了。”
“她会的。”一谈起李清荷,林津廷眸色里时常闪过骄傲。
林盛姿看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你打算以后就做个默默无闻的观众,再也不找清荷了?”
她这个儿子,做母亲的最了解,对待感情一丝不苟,既然是他认定的人,不可能轻易就放手。只不过时间赶的不巧,家里家外都乱的一团糟,两个苦命鸳鸯不得不分开。
林津廷眼镜反射微光,露出无奈的笑:“等所有的事都了结再说。”
他不希望自己头顶上的暴风雨淋在清荷身上,她是无辜的。
等天晴,等太阳出来驱散暴风云雾,他才肯放下心跟清荷重新开始。
演出结束后,林津廷和林盛姿来到地下停车场,他们是趁着人逐渐减少的时间点来的,有几辆车陆续驶离,再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今天这场演出比上次的好,故事感人深刻,最主要的是清荷演的好。”林盛姿发表观后感言,眼里泪汪汪的。
许姨把母亲抱上车,安顿好后,他说:“您要是真觉得好,把感想画出来,就当作给清荷宣传了。”
这话点醒了林盛姿,“对啊,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是什么?”
“联名,二创。”林津廷做游戏多少懂些。
“对二创,我回头就准备。”
林津廷笑着关上车门,转身走到车头时,他瞥到右前方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即便穿着一身黑,帽子挡住她的脸,林津廷也能认出清荷,她后背笔直,泛白的指骨捏着背包带子,说话的同时发尾微微摇晃。
由于隔的不远,微小的声音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放大,他多少能听出来些,约莫是不愿上沈正则的车,正在拒绝人家。
小姑娘还是一股倔脾气。
倒让他想起一年前追她的日子,至少清荷从没有拒绝过上他的车。
林津廷站在柱子旁,挪动脚步想走过去,蓦然联想到清荷生日那天说了,让他别再去打扰她。
脚步迟疑之际,他瞧见清荷打开了车门。
上车之前,清荷倏然回头看一眼,林津廷迅即躲在柱子后,等人离开时才走出来。
他垂头丧气的启动车子,心想清荷若是真和沈正则在一起了,他怎么办?
恐惧袭上他心头,他用力抓着方向盘,一时忘记了踩油门。
林盛姿坐在后面,将刚才的情形瞧得明明白白,她打量林津廷一眼:“见到了清荷怎么不过去?我看她貌似是遇到难缠的人了。”
林津廷回过神来,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尽量没让紧绷的情绪跑出来:“小荷长大了,有些事该由她自己处理。”
林盛姿笑了笑,回忆起来:“是啊,第一次见她的时候还很小,那么多人围着看她跳舞,像个小精灵一样,一转眼,她都长这么大了。”
后来母亲说什么,林津廷一句都没听进去,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声。
*
沈正则的车停在宾馆旁的路边,这条路有一排高大的香樟树,清荷特意让他停下。
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倾身过来扣住车门,阻止她下车的动作,旋即吩咐司机先下车。
“沈正则,你做什么?”她防御式往后退,眼里惊恐万分。
沈正则坐直,整理好衣摆,听到她喊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心里闪过一丝喜悦,他沉下脸说:“知道我名字,为何不给我备注。”
清荷慢慢恢复理智,咽了咽绷紧的喉咙,恢复坐姿说:“什么备注,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清荷,是我表达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你的心就这么硬,还是你一直忘不掉林津廷。”沈正则眉眼染上愠怒,直接把话挑明了说。
既然如此,清荷也丝毫不退让,表明立场:“对,我就是忘不掉他。”
“可是你们已经分手了,总要重新开始。”
“我为什么要重新开始,况且我的事业正在上升阶段,我只想专注事业。”她有些生气,理直气壮地说。
沈正则叹口气,扭过头来看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转入其他行业,再也不用那么辛苦的训练演出。”
清荷脸色煞白,平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冷冷地问:“然后呢,我转入其他行业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用再抛头露面,没人会再议论你,而且我家人更容易接受。”他双眸幽深,直视她。
他皮肤白,面相严肃,脸型线条流畅,像古希腊时期的雕像,清晰双眼皮褶子让眼睛更加深邃,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清荷似乎看到了一张丑陋的脸。
过了好一会,清荷嗤笑一声,仿佛在听一个笑话,她看了眼窗外,拔高嗓音说:“沈正则,你的话说给你自己听吧,对我来说不适用。”
“还有,我很喜欢舞者这个职业,并且不觉得抛头露面是一件什么羞耻的事情,再者我不需要你家人接受。”她像轻轻吐出烟雾般,淡然地说出这些话。
就算得罪沈正则她也不管了,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早晚都得划清界限。
沈正则默然盯着这张冷淡的脸,礼貌和疏离是她一贯的表情,而现在她连礼貌都没了,只有一脸的抗拒和不屑。
这几个月他并没有见清荷,只有他亲自拨通电话,两人才有了微末又寡淡的联系,他们之间连见面都那么困难。
本以为李清荷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为了自身利益才跟林津廷在一起,而一旦林津廷没用处了,就一脚踢开。
刚开始接触她时,沈正则还庆幸手头有那么点权力,这点至少比林津廷强。
但现在看来,清荷并非如此。
她不觊觎他的权力,也没想过要利用他,更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林津廷到底给她什么,对她就那么重要吗?
然而,她越是抗拒,他停留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越久。
他已经分不清是因为得不到而不甘心,还是因为真的喜欢。
沈正则皱眉,“说的都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清荷盯着窗外,没看他一眼。
良久,旁边的男人冷声命令:“下车。”
沈正则正身,目视混沌的夜色,他的尊严不允许再有任何挽留。
清荷一言不发,像得到赦令迅速打开车门,轻盈如燕的脚步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沈正则抬头去看时,只捕捉到黑色大衣一角,他就知道,清荷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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