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虞手心沁出微汗,方才雨过天晴,地面却仍然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她从酒肆出来,心绪起伏不定,此刻看到人群被穿着官服的差役推开一条出路,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马匹上坐着的人,让她心神震荡。
他离开三年五年十年也罢,她永远会认出他。
“哥哥。”在心中默念,眼眶一霎湿润。
游千踪循着铃铛声在人群里逡巡着视线。
入目的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
直到和一位面嫩的小公子四目相对。
目光接触一瞬,小公子别过脸,隐入人流中。
梁贽煜注意到他瞬间的失神,按捺中心中的不忿,强迫自己从他的面庞上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安虞心中有苦涩,有愧疚,更有阵阵涌上心头的后怕。
马匹前进的方向,就是司徒律井下榻的客栈。
安虞拨开人群,快速穿梭,抄小路赶在他们之前到达。
看见重重包围客栈的士兵,她的步伐停顿住了。
“是我害了司徒哥哥。”安虞顿觉天旋地转。
眼前突然发黑的霎那,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一颗蜜饯被塞入了她的唇中。
“你还记得。”缓过来的安虞捉住那人的衣袖,眼带湿润的看着那个人。
游千踪的视线落在她触碰他衣袖的手上。
他见这位公子并无异常,拉开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我,我不知道。”游千踪干巴巴的说。
眼前的小公子,给他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可事实上,他们见的第一面只是在方才。
“我见你要晕过去了,然后我就想着塞颗蜜饯给你。”游千踪几乎是下意识的这么去做,根本没有经过大脑思考的过程。
“你,你还认识我吗?”小公子似乎镇定了下来,退开两步。
游千踪诚实的摇头。
“我该认识你吗?”游千踪微眯双眼,并不是因光线刺眼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费解。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好似他们应该认识,再不济,从前至少有过交集。
“我失忆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游千踪魂穿过来,却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
“不,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安虞神思恍惚。
游千踪小声道:“那再见了。”
安虞看着他转身。
然后不由自主跟上他的步伐,接着,看着他弯腰趴在地面上,钻进了狗洞。
安虞没想到还有这种避人耳目的方法,她丝毫不带犹豫的也钻了一回狗洞。
游千踪从地面上爬起,松动自己的筋骨。
听到身后悉悉索索的动静,回头一看,正是偶遇的那个小公子。
他感到十分诧异。
“你”他手指在狗洞和发略显凌乱的男子之间来回徘徊。
安虞不顾游千踪的目光,匆匆离去,所去的方向,正是客栈厢房的位置。
游千踪此时感到事情朝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他步履不停的也踏上了木梯。
刚上去,就见女子拖着双眼紧闭的司徒律井出来。
“原来你也是来救他的!”游千踪快步上前,帮着小公子一起搀扶住神志不清的司徒律井。
安虞稍一犹豫,游千踪就把昏迷中的司徒律井全身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彼此默契的不说话,从哪里来又从哪里出去。
“那些来找他的人都被其他要紧事拦住了,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你赶快带着他乘坐马匹出城。”游千踪手脚不停的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这是我最近得到的,还没捂热乎呢,但是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钱多好办事,如果,我是说如果,守城的士兵有什么动静,你就把银票全塞给他们,钱没了可以再有,但人命,人命只有一条。”
他们匆匆的遇见,又要快速的分离。
安虞对游千踪和司徒律井之间的状况还是有所了解的,她唯一不解的是,为什么游千踪在被司徒律井伤害后,还对他这么好。
好似,从未把那些伤害挂怀于心上。
但他们都知道,被欺骗和背叛,是会痛的。
“别不舍,后会有期,如果有缘,算了,还是不要这缘分了,简直是孽缘。”游千踪露出苦笑。
安虞看见他疲惫的笑容,才察觉,原来,他也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无知无觉。
“快走。”
最后,游千踪道:“别告诉他,你遇见过我。你只需要知道,你带他离开的道路一路顺遂。”
游千踪说完,露出如释重负的笑。
“哥哥。”
有那么一瞬间,安虞想要叫出这个称呼,她几乎想拉着他一起走,可是她没有,她是他们之间唯一清醒的人了,带走哥哥,只会让哥哥无路可走。
司徒律井只觉得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他始终注视着一个人,一个看不清面容,却令他时时心悸的人。
“司徒哥哥,我们终于出了宣州城了,之后我们就能走水路,然后一路平安的抵达家乡。”安虞心疼的摸着司徒发热的额头如是希翼着。
在司徒梦的结尾,梦里的自己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却被现实中的声音掩盖住那些模糊的字眼。
遗憾,伤感,落寞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唯独不见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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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和亲王同梁贽煜在来的途中,被快马加鞭赶到的知府差役拦截住了,差役满脸惶恐不可思议的看着马背上独坐的梁贽煜,颤栗地跪在地上对孝和亲王禀报。
“亲王,知府里,有个和同梁大人一模一样的人在大开杀戒,如今,知府已血流漂橹,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和您禀报。”说完,便力竭晕了过去。
梁贽煜面色难堪。
游千踪看着地上衣衫染血的差役,道:“此事万分紧急,亲王和梁知府可先行去查看情况,司徒律井这边我可代劳去......”
话音还没说完,孝和亲王一口答应,立马扬鞭去了。
梁贽煜官职在亲王之下,也不可违抗命令,但走前,对游千踪多加看了一眼:“你保重,司徒的事,你知道不可懈怠。”
游千踪面颊紧绷,明明雨后微凉,他却额角生汗。
那些对司徒律井性命虎视眈眈的人都一一离去。
游千踪快马加鞭往客栈前去。
然后,遇见了那位面嫩的小公子,他们来不及互通姓名,却在共同的努力下将人事不知的司徒律井送出了客栈。
游千踪站在原地,看着小公子和司徒乘坐的马车在拐过一个角落后消失不见。
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气味,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场景——王隐卿时期的司徒,受伤时误伤他的司徒,在雨中给他撑伞的司徒,在他喝药时给他喂糖的司徒。
最后,不留情面对他击掌的司徒。
游千踪抬头,看见天空中的飞鸟,它们飞过天际,没有丝毫留念。
他不知道它们会去哪里。
正如,他遇到好多人,有好多无足轻重的关系,无疾而终的隐秘情感。
良久,哒哒哒的马蹄声在身后响起,然后止住马蹄声。
游千踪转过身望着马背上的人。
阳光洒在那人紫色的官服上。
一如初见,马背上的人看他的目光带着冷。
“游千踪,我不想你放了他,却又希望你放了他,你说,我矛不矛盾。”
放了他,彼此海阔天空,往后余生,再无纠缠的可能。
“不只是情蛊,不是吗?”梁贽煜的嘴角牵动,带着痛。下马走到游千踪的面前。
他在和那个假冒的梁贽煜交手击退他后,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他的嘴角渗出血,眼神渐渐空洞起来。
游千踪露出一抹苦笑,避开他的视线。
“我累了。”
说完,直挺挺的往后倒去,再次落入那人慌张中递过来的胸膛,却再也没有闻见那股蔷薇花的香甜气息。
游千踪在那人的怀中,闭着眼说:“我知道在香水行的那次是你。你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不是我记忆中的宣州知府里,对吗?”
“你外表虽粗糙,心思却是细腻的。没有错。”梁贽煜承认了。
“到底,你喜欢的是我,还是那个记忆中与你初见的我。”游千踪道。
梁贽煜感受怀中的温热,听见这话,空洞的眼再次布满茫然。
“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你,难道有分别吗?”梁贽煜问出心中不解。
游千踪却喃喃:“对不起,我还不了一个他给你了。”
说完,再也没力气保持清醒,彻底陷入了黑暗。
游千踪只觉得在黑暗中持续不断的下坠,然后鼻腔里吸进一口水,呼吸困难,张开嘴,更多的水呛进肺里。
他双手挣扎着,摸到冰冷的浴缸壁,然后支撑抬起上半身,头从水中冲出,汇聚到下巴的水流如注,淅淅沥沥汇入浴缸中起伏的水中。
“咳咳咳”呛咳了一阵,游千踪模糊的视线开始聚焦。
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正对着的是一面嵌在墙面中的镜子,镜子上面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模糊的照出他的身形。
游千踪意识到,这是自己出租屋里的浴室。
“砰砰砰!”浴室门被敲响。
“封鳐,你没事吧?我着急上厕所,你快点哈。”男人闷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游千踪在现代的名字叫封鳐。
游千踪应声,在里面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出来了。
男人叫程小山,是封鳐的同事,封鳐在一家私企当社畜,程小山是和他搭班的同事,两人在仁贡市这个大城市打拼,都是从小县城来的,所以生活节奏和消费习惯很合拍,于是在程小山房租到期后就搬来和封鳐合租了。
看着程小山关了浴室的门,游千踪熟门熟路的回了自己的卧室。
房间里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在亮屏。
游千踪坐到电脑前。
电脑没有打开任何网页界面,工作软件在闪,他调出聊天框,拿出防蓝光眼镜带上,开始处理一些工作的事务。
直到夜里十二点半,他才揉着酸疼的脖颈关闭了电脑。
然后躺在单人床上。
打开床头放置的手机,无聊地打开朋友圈,发现唐迪刚发了九宫图旅游照,于是点进头像找她聊天。
【迪迪,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奇葩的是,就一个泡澡的功夫我的梦扯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
唐迪是封鳐的前女友。
他们分手的原因,起初是父母的阻挠,门不当户不对,一个来自县里的普通家境的男孩和一个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任谁看来都会把封鳐看成是个凭脸上位的凤凰男。
从大学毕业后,这段恋爱面临来自社会和双方家庭的压力,最终濒临感情破产。
双方在这段感情中得到的是负面的反馈,最终决定结束情侣关系,做朋友。他们对感情的态度也极度同步,避免对方无尽的痛苦,仅此而已。
至于心中那些不快的伤痕,需要时间来冲淡。
唐迪隔了两分钟回复。
【小鱼,最近压力太大了吗?怎么睡在浴缸里,多危险,注意多休息】后面跟了一个吃惊的表情。
小鱼是封鳐的小名。
游千踪发送一个OK的表情,然后双方又陷入了沉默。
手机过了五分钟自动息屏。
游千踪把脸埋在枕头里,分手五年来,他们彼此都是单身,但都清楚回不去了。对于彼此的好奇也只止步于关心而已。
这个消息,发了不如不发。游千踪闭眼。
眼前闪过一张张面孔。
游千踪有失眠的趋势,干脆坐起身,打开手机备忘录,写下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这是个清醒又不由人的梦。
开篇第一句:【我睁开眼,看见了木头做的房梁,我感到奇怪。我走出那个陌生的院落,看见土路上穿着古代衣服的男女老少,犹如当头棒喝。】
【后来我总算明白了我的状况,如果这不是梦境,那么我就是穿越了,不是身穿,是魂穿,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游千踪。过了一些提心吊胆的时日。直到——
我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半死不活的像是得了鸡瘟的大公鸡,提着它的两只鸡爪往院墙外一扔。
手上顿感轻松,只是院墙外传来一人的喝骂声,随之宅子的大门被人从外踹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民宅!”我皱着眉装出凶残的样子。
......
在他推开屋内两扇木门时,我忙出声说:“司徒律井,以防官府派人抓你,出行时务必小心谨慎。”
他点点头,离开了。】
打字的手停顿了,摁下最后一个句号,游千踪关闭了备忘录。
他决定记叙到这里为止。
下床,拉开卧室的窗帘,高楼大厦被黑夜吞没,却顽强的闪烁着灯光来对抗这不言语的黑夜。
他站在靠窗的位置良久,久到双眼微酸。
“我终究,还是入戏太深。人啊,还是要分清梦境和现实才好。”
像是有什么奇迹一样,窗外的天空开始飘雪,游千踪揉了揉双眼,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今年的初雪来的格外早,而深夜时分的这场来的悄无声息的雪,他没有错过。
最后。
“你是封鳐,你从始至终都是封鳐,根本不存在什么游千踪。”他如此强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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