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屿将书本从书箱里一本本拿出,在桌面上摆放整齐。他的动作刻意放慢,仿佛这样就能延缓与身边这个人产生交集的时刻。
指尖划过书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方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能清晰地闻到身旁那人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气息,与他记忆中冰店里的味道重合。这气息无孔不入,扰得他心烦意乱。
周砚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他收起手机,也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几本书,姿态放松而自然。
他没有刻意转头看向时屿,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书本上,却用恰好两人能听清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又见面了,时屿。”
他的声音不高,温和地融在周遭的嘈杂里,却像一块投入时屿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时屿摆放书本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没想到周砚会如此直接地、指名道姓地和他打招呼。
他感到自己的名字从对方口中念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让他耳根微微发热。
他应该回应。这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但他喉咙发紧,那句“你好”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更紧地抿住唇,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像是错觉,希望对方能就此打住。
周砚显然捕捉到了他这微小的动作。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时屿紧绷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些许,但他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体贴地为他解围般说道:“这位置不错,靠窗,通风。”
说完,他便转回头,拿起笔,在一本新书的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不再打扰时屿。
他这种适可而止的靠近,让时屿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瞬。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无措。这个人太懂得把握分寸,他的进退得当,反而让时屿那些准备好的、用以逼退他人的冷漠,全都无处着力。
时屿垂下眼眸,也翻开了自己面前的书本,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围的同学还在兴奋地交谈,相互认识,教室里充满了新学期伊始的活力。唯有他们这一角,维持着一种奇异的安静。
不是融洽的静谧,而是一种双方心照不宣的、小心翼翼的试探与僵持。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并排的两张书桌上,将两个身影拉长,界限分明,却又不可避免地挨得很近。
时屿知道,这个同桌,恐怕不会像以前的任何人那样,轻易地被他的冷漠驱赶。
周砚像一道温和却持久的光,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缓慢地、坚定地,试图照亮他紧闭的世界。
而他,还没想好是该将这束光彻底隔绝在外,还是……允许它透进一丝缝隙。
“吃糖吗?”周砚用手肘轻轻抵了抵时屿的胳膊。
动作很轻,带着点随意的熟稔,却让时屿整个手臂接触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绷紧。他几乎是本能地往窗边缩了缩,试图拉开那微不足道的几厘米距离。
这人真难缠。时屿想。像一块温润却甩不掉的玉,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不容拒绝地贴近他冰封的领域。
他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拒绝,嘴唇刚刚微启,一颗包裹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已经带着周砚指尖微热的温度,轻巧地落在了他面前摊开的物理书页上,发出极轻微的“嗒”的一声。
那颗糖像一颗突然闯入寂静领地的、色彩斑斓的入侵者,安静地躺在墨黑的公式与符号之间,带着一种天真又固执的意味。
拒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对方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这种被“安排”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但比起言语上的纠缠,这种直接的、无声的行动,反而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不需要他再组织语言去应对。
他看着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周围是新同学们嗡嗡的交谈声,而他们这一角,因为这颗糖的出现,陷入了一种更奇怪的安静。
沉默了几秒钟,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内心博弈。
最终,时屿垂下眼帘,伸出两根手指,极其快速地将那颗糖从书页上拈起,放进了自己的笔袋旁边,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谢谢。”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种被迫接受后的、干巴巴的礼貌。
这是他第二次对周砚说话,第一次是冰店里生硬的“换成蓝莓”,这一次,是同样生硬的“谢谢”。
周砚看着他这一系列带着明显防备却又最终接受的动作,嘴角弯了弯。
他没有追问“你喜欢什么口味”,也没有说“不客气”,只是仿佛完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情,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书本上,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打扰从未发生。
时屿盯着笔袋旁那颗糖,没有动它。
它就像周砚这个人一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在他的领地里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虽然微小,却无法忽视。
他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块糖彻底推开。
老师的脚步伴随着上课的铃声响起,踏进教室门就听见一阵哀嚎。
“不要啊……怎么会是老刘啊”
“我们死翘翘了……(已死勿扰)”
“救命,我的快乐高中生活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
教室里瞬间被一种悲壮的氛围笼罩。
周砚看着周围一片“如丧考妣”的同学,微微挑了下眉,他身体不着痕迹地向时屿那边倾斜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纯粹的疑惑问道:“他们这是怎么了,咋都要死不活的样子?”
那股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温热再次靠近。
时屿的脊背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他注意到了这个灼热的目光,也听到了近在耳畔的询问。
他本能地不想回应,想用沉默筑起高墙。但对方的问题很普通,普通到如果完全不理会,反而显得自己怪异和失礼。
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依旧固定在讲台上那位表情严肃、正在整理教案的老师身上,嘴唇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不知道。”
他先给出了一个下意识的否定,隔绝了过度交流的可能。
但停顿了半秒后,或许是觉得这样确实太过生硬,又或许是那颗糖让他产生了一丝极微小的妥协,他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听到的传闻,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听说很严格。”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友好回应。他给出了信息,同时也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条清晰的界限——我知道的也不多,并且不想继续讨论。
周砚得到了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嘴角上扬,笑得意味深长。
虽然简短冰冷,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讲台上不怒自威的“老刘”和时屿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转了一圈,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觉得时屿这种“事不关己”的冷淡描述很有趣。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哦”了一声,便坐直了身体,准备认真听课。
他的姿态始终放松而自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只是同桌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动。
然而,对于时屿来说,这短短的两句对话,却比周围所有的哀嚎都更让他耗费心神。面对着刚刚周砚的笑。
他感觉到自己的耳根似乎又有点不争气地发热,只能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老师身上。
试图忽略身边那个存在感极强的同桌,以及笔袋旁边,那颗依旧静静躺着的、色彩刺眼的糖。
这节课,注定很难专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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