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陆则安跟着方医生带他去公园做脱敏治疗。"向宁看,那边有很多小朋友在放风筝。"方医生轻声引导着,"我们走过去看看好不好?"陆向宁紧紧攥着陆则安的衣角,小脸苍白。这是他们第三次尝试来公共场所,前两次都因为孩子过度紧张而中途回家。
"哥..."向宁仰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没事,哥在。"陆则安蹲下身,轻轻擦掉他额头的冷汗。
就在这时,一辆银色面包车突然急刹在路边。一个彪形大汉冲下车,直奔不远处正在玩泡泡机的小女孩。
"救命啊!"保姆模样的女人尖叫着。
陆则安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一把将向宁推到方医生身边:"看好他!"随即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滚开!"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男人腰间,趁对方吃痛的瞬间,抱起吓呆的小女孩就往反方向跑。
男人见势不妙,骂骂咧咧地爬上面包车,车子疾驰而去。
"谢谢!真是太感谢你了!"保姆哭着跑过来接过女孩,"要是小姐被抱走,我真是..."
陆则安摇摇头,拍拍身上的灰尘:"快报警吧。"
他转身往回走,却发现方医生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向宁。
"则安,"方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才的动静太大了,把孩子吓坏了。"
陆则安心一沉,连忙跑过去:"向宁?"
"哥...哥..."向宁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个人...好可怕...他会不会回来..."
"不会的,坏人已经被哥哥打跑了。"陆则安轻轻拍着他的背,感受到怀中的小身子在不停颤抖。
方医生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玩具,苦笑道:"今天的脱敏治疗又白做了。好不容易带他出来一趟,这下又要从头开始。"
陆则安把向宁抱起来,孩子立即像树袋熊一样紧紧缠在他身上。
"没关系,"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方医生还是在安慰自己,"下次再来。"
向宁把脸埋在他颈窝,抽泣着问:"哥哥...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会的。"陆则安收紧了手臂,"哥哥会永远保护你。"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则安背着已经哭累睡着的向宁,和方医生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则安,你今天很勇敢。"方医生突然说。
"我只是...看不得孩子被欺负。"方医生看着他坚定的侧脸,轻声说:"你是个好哥哥。"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照进房间。陆则安醒来时,发现怀里的孩子已经醒了,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他,见他醒来,立刻害羞地垂下眼帘。
“睡得好吗?”陆则安坐起身,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陆向宁轻轻点头,小手依然无意识地抓着他睡衣的一角。
洗漱后,陆则安将向宁带到书桌前。他拿出特意找来的小学五年级课本,翻到分数章节,指着一道应用题:
“一个蛋糕,平均分成8块,小明吃了3块,妈妈吃了2块,还剩几分之几?”
陆向宁盯着题目,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脑海里想象那个被切开的蛋糕。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声地计算:“8减3再减2……是3块。”然后他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哥哥:“是……八分之三吗?”
“完全正确!”陆则安眼中流露出赞许,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分成八份,涂掉五份,直观地展示给他看,“看,一共八份,吃掉了五份,剩下的三份就是八分之三。”
他接着讲解:“分数就是先看整体被分成了几份,那就是分母,再看我们关心的部分有几份,那就是分子。”
陆向宁听得非常专注,瞳孔随着哥哥的画图动作而移动,当看到图形与数字对应起来时,他眼里闪过了然的光。
接着,陆则安翻开同一本语文课本里的一篇短文《神奇的琥珀》。他指着其中一段描写松脂滴落的句子,一字一句地读着。当读到“松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时,向宁小巧的鼻子不自觉地动了动,仿佛真的闻到了那股松香。
“松脂……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是松树分泌的一种黏稠液体,就像大树的眼泪,能把小虫子包裹起来,经过千万年,就变成了琥珀。”陆则安尽量用形象的语言解释。
向宁听得入神,眼神望向窗外,似乎沉浸在那个古老的故事里。
阳光恰好落在书页和草稿纸上,将图形和文字照得清晰温暖。房间里充斥着清晰的讲解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孩子偶尔提出的、充满童真却又切中要害的问题。
在陆则安细致入微的照料下,陆向宁像一株得到充足阳光雨露的幼苗,开始悄悄抽枝展叶。
他的脸颊渐渐丰润起来,褪去了病态的苍白,透出属于孩童的健康红晕。那双总是盛满惶恐的大眼睛,如今更多时候闪烁着求知的好奇与得到答案后的满足。他依然安静,但不再是那种令人揪心的死寂,而是一种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专注。
陆则安也只是个高中生,他不懂心理辅导,也不会治疗什么创伤后遗症。他就从分数的计算到古诗的背诵,从简单的英语对话到自然常识的普及一点一点教给陆向宁,所幸陆向宁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吸收着一切。他依然会偶尔在深夜被噩梦惊醒,但只要感受到哥哥温暖的手掌和沉稳的心跳,便能很快重新安睡。
方医生定期来检查,每次都会欣慰地告诉陆则安:“孩子恢复得很好,身体和心智都在走上正轨。”
变化是悄然发生的。陆向宁开始记得在陆则安回来时,把他的拖鞋整齐地摆在宿舍门口;会在吃饭时,悄悄把哥哥爱吃的菜留给他。这些笨拙却真诚的依赖与回应,像涓涓细流,温暖着陆则安曾经孤寂的世界。
他不再是陆则安偶然捡回的负担,而是真正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一个需要他、也被他需要的重要存在。
这学期最令人欣喜的变化是陆向宁交到朋友小杰这件事。每天陆则安晚自习回来,还没走到门口,就能看到那个坐在小凳子上的身影,一见到他,立刻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来,眼睛亮晶晶地开始汇报:“安安哥哥!今天小杰教我折了纸青蛙!”“体育课我们一起踢球了!”
听着弟弟雀跃的声音,看着他那张逐渐褪去苍白、有了些许血色的脸,陆则安觉得在学校积攒的疲惫和压抑都轻了不少。他习惯性地揉揉陆向宁细软的头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书包,问道:“作业写完了吗?有没有不会的题?”这温馨的日常,是他灰色青春里最坚实的支撑。
然而,实验高中的环境并未因他的忍耐而变得友善。他因孤儿的身份和过于出众的样貌,始终是某些人的眼中钉。班里的王磊,仗着家境优渥和一帮跟班,早就看他不顺眼,尤其厌恶女生们投向陆则安的目光。
这天放学,他因为值日稍晚了些,刚走出校门不远,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街角,就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和嚣张的男声。
“装什么清高?下午给那小白脸递情书的时候不是挺大胆的吗?”
陆则安脚步猛地顿住。这个声音是王磊,而话里的内容……
他循声望去,果然看见王磊和两个跟班将一个女生堵在墙边。那个女生,正是下午红着脸在走廊拐角塞给他一封信、结结巴巴说了句“请…请你看一下”就跑掉的隔壁班同学,林薇。此刻她的书包掉在地上,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把信还给我…求你了…”林薇声音颤抖。
“还给你?让大家都看看你写了什么肉麻话?”王磊晃动着手里一个粉色的信封,笑得恶劣,“我倒要问问你,那个连爹妈都没有的穷鬼,哪点比我强?”
陆则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王磊这种睚眦必报的人。他本该低头走开,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可是,林薇那双盈满泪水、充满哀求的眼睛,和王磊那肆无忌惮的侮辱,像两根烧红的铁丝,烙在他的神经上。这件事,某种程度上是因他而起。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声音冷得像冰:“王磊,把信还给她。”
王磊回头,看到陆则安,脸上的嫉妒和怒火几乎要喷出来:“陆则安?你他妈还真敢来当护花使者?怎么,这女的你看上了?”
陆则安没理会他的污言秽语,目光直视着他:“我说,把信还给她,让她走。”
“操!一个靠福利院施舍的野种,在这里跟我充英雄?”王磊彻底被激怒,将信纸揉成一团砸向陆则安的脸,随即一拳狠狠挥了过来,“给我打!让他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陆则安偏头躲过纸团,抬手架住王磊的拳头,同时一脚踹开旁边一个想偷袭的跟班。他身形清瘦,但常年打工有一股韧劲,眼神狠厉,一时间竟让那几人有些忌惮。可终究是寡不敌众,王磊从侧面一脚踹在他膝窝,他踉跄一下,随即雨点般的拳头和踢打就落在了他的背上、腿上。他护着头腹,蜷缩着承受,喉咙里泛起血腥味,耳边是王磊不堪入耳的辱骂。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童音穿透了混乱。
“爸爸,那些大哥哥为什么要打架?地上那个流血了……他有点像在公园门口救我的大哥哥!”
施暴的动作微微一滞。陆则安艰难地侧过头,透过肿胀的眼睑缝隙,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轿车。后车窗降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害怕又好奇地看着这边。她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约莫四十多岁,面容冷峻,眼神像鹰隼般扫过这片混乱,在满脸是血的陆则安身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评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王磊几人被这辆豪车和男人无形的气场震慑,动作停了下来。
男人并没有下车,甚至没有出声。他只是抬手,轻轻遮住了小女孩的眼睛,低声说:“小孩子不要看这些。”随即,车窗便缓缓升了上去,彻底隔绝了内外。
那种彻底的漠视,比直接的干预更让人心寒。
王磊似乎也松了口气,对着蜷缩在地上的陆则安又踢了一脚:“呸!算你走运!我们走!”他捡起地上被揉皱的信纸,带着跟班嚣张地离开了。林薇早已吓得跑远。
陆则安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剧痛。额角的血和汗水、灰尘混在一起,狼狈不堪。那个车内男人隔窗投来的、毫无波澜的一瞥,却比王磊的拳头更让他感到一种刻骨的屈辱和冰冷。
他不知道车里的人是谁。他只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和漠然面前,他的反抗和坚持显得如此可笑又无力。
他咬着牙,用尽力气撑起身体,抹去糊住眼睛的血污,看了一眼林薇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那辆依旧安静停着的黑色宾利,然后一瘸一拐地朝着福利院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在无力感中疯狂滋长出对力量渴望的心。
他必须回去,向宁还在等他。而那个车内男人冰冷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底,某种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陆则安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强撑着那一瘸一拐的步子挪回了福利院。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后院,趁着夜色,悄悄溜进了方医生那间兼做诊室的小屋。
“方医生……”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
正在整理药品的方医生闻声回头,看到他满脸青紫、额角伤口还在渗血、校服沾满尘土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扶他坐下:“怎么回事?跟人打架了?”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陆则安垂下眼,习惯性地不想多说。冰冷的消毒棉球触碰到额角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却死死咬住牙,没发出更多声音。
方医生看着他这副隐忍的样子,叹了口气,一边熟练地清理伤口、上药,一边低声说:“则安,我知道你性子倔,不想给院里添麻烦。但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别总一个人扛着。”
陆则安抿紧嘴唇,没有回答。他习惯了独自承受。然而,门帘就在这时被一只小手悄悄掀开了一条缝。陆向宁穿着洗得发白的睡衣,赤着脚,像只受惊的小鹿,探头探脑地望了进来。当他的目光触及陆则安脸上的伤痕和额角刺眼的纱布时,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安安哥哥!”他忘了害怕,猛地冲了进来,紧紧抱住陆则安的胳膊,仰着小脸,声音带着哭腔,“你怎么了?疼不疼?”
陆则安心头一软,想扯出个笑容安慰他,却牵动了嘴角的伤,表情有些扭曲:“不疼,哥哥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你骗人!”陆向宁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他转向方医生,小手紧张地抓着医生的白大褂衣角,哽咽着问:“方医生,哥哥会不会死?他的眼睛会不会瞎掉?他什么时候才能好?” 那语气里的恐慌和依赖,浓得化不开。
方医生心里酸涩,放柔了声音,摸着他的头安慰:“小宁别怕,哥哥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过几天就好了,眼睛也不会瞎的。方医生向你保证,好不好?”
陆向宁却似乎听不进保证,只是固执地守在陆则安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生怕一眨眼,哥哥就会消失。
晚上,躺在吱呀作响的上下铺的下铺,陆向宁像往常一样,紧紧挨着陆则安。黑暗中,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手臂轻轻环住陆则安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胳膊旁。
寂静里,陆则安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心中一紧,低声问:“向宁?怎么哭了?”
怀里的小身体抖了一下,然后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哥哥……我……我好害怕……你不要死……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陆则安心上最柔软、也最荒芜的地方。自从弟弟陆则宁因为车祸去世以后,他独自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习惯了冰冷,习惯了坚强,习惯了不被需要。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筑起了坚硬的壳,不会再为什么而剧烈跳动。
可此刻,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用最纯粹的恐惧和依赖,轻易地击碎了他的外壳。那滚烫的眼泪,仿佛不是落在衣袖上,而是直接烙进了他的心底。
他伸出手,将怀里颤抖的小身体更紧地搂住,下巴轻轻抵在陆向宁柔软、带着皂角清香的发顶。喉咙有些发紧,他沉默了很久,才用极低、却异常坚定的声音说:
“别怕,哥哥在。哥哥不会死,也不会丢下你。”“向宁,你也是哥哥唯一的亲人了。”
这句话,既是对陆向宁的承诺,也是对他自己八年孤寂岁月的告别。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两个失去至亲、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在破旧福利院的小床上,紧紧相拥,从彼此身上汲取着唯一的温暖,成为了对方黑暗世界里,那道微弱却顽强不灭的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