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笑笑整整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头一个来到估衣铺的刘大娘瞧见沈笑笑眼底的乌青,先是吓了一跳。是太激动了没有睡着?可瞧着又不像啊。
“喝豆浆吗?”刘大娘从篮子里拎出路上顺手买的豆浆,给沈笑笑盛了一碗,又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笑笑点点头,接过刘大娘递过来的豆浆抿了一口,疲惫道:“出了点意外。昨晚戏班子的人突然来说不接我们的活了。我晚上又跑了另外几家戏班。人家有人家的安排,没有人愿意接这样的急活,加钱也不行。所以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她说着,指了指桌上彩纸堆成的小山,彩纸折的小兔子、天鹅、玫瑰花,又道:“我赶着做的。一会由王柳、胡大嘴他们几个嗓门大的打头,你们拿着这些沿街去发。时间太赶,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能吸引到些人过来瞧瞧吧。”
这时候店里的伙计陆陆续续也到齐了,众伙计也如昨晚的沈笑笑一般一头雾水,有人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早就说好的吗?说好的事情,他们说不接就不接了?”
“难道是生病了?”
有人即刻反驳道:“就是有一两个生病,难不成还能整个戏班子都病倒了。我看他们是故意的吧?”
“我也觉得是故意的!不然早不说晚不说,偏赶在这个关头掉链子,太巧了吧。故意恶心人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传话的是他们戏班管水锅的小学徒。问就是他们戏班的班主说的,其他他一概不知道。”沈笑笑无奈道。
昨晚来的那个小刘子每说一句话,就泪汪汪地给她行一次礼,就差没跪在地上叩拜了。何况沈笑笑心里清楚,小刘子就是个打杂的,好事轮不到,坏事一箩筐,明摆着被戏班的人推出来唱白脸当替罪羊的,她能说什么?她就是骂他一晚上,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有伙计拍腿骂道:“也太过分了!”
“是啊,合着这帮臭唱戏的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咱们高低得过去找他们讨个说法,哪有这样做事的?”
底下的伙计们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沈笑笑本就一宿没合眼,头晕眼花,如今更是被他们吵的头疼的厉害。揉了揉眉心,拍掌示意众伙计安静下来,沈笑笑道:“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家抓紧时间,准备准备就出门上街吧。”她说着,又抱拳对着众伙计重重一拜,“今天真的要拜托大家了。”
“小东家都这么说了,我们自当尽力为之。”
底下的一众伙计亦抬手还了礼。
为了填补上戏班撂挑子的空缺,和顺估衣铺里但凡年轻些,能走得动,喊得动的男女伙计全都上街招徕去了,店里只留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伙计和沈笑笑看店,等待外边的消息。
一个上午过去,没有主顾走进来。一个都没有。
沈笑笑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她一开始还和那个伙计说笑两句缓解心情,到了下午,派出去的伙计们一批一批回来,大家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都沉到了谷底。
早上拿出去分发的折纸几乎是原封不动拿回来的,沈笑笑伸手在篮子里捞了把,是她有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是了,昨天小刘子告辞离去后,她图了省事只跑了城里的五家戏班。记得城郊应该也还有两三个小班子的。如果她昨日没有偷懒,再努力一点,跑去城郊的戏班问一下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盛开的玫瑰花被她攥成了一团废纸。
“小东家,小东家!”
一个伙计突然冲进铺子,双手扶着膝盖,他一面剧烈喘息着,一面急切道:“您,您快去临街上看看吧,可算知道那帮臭戏子为什么不接咱们的活了!”
“临街?”
沈笑笑回过头,咿咿呀呀的唱腔顺着风隐隐约约飘入耳中,分明是喜庆而又热闹的声音,她心中却是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除了那种糟糕预感以外,沈笑笑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我去看看。”
沈笑笑顺着那伙计所指方向跑了出去。
不同于和顺估衣铺门口门可罗雀的冷清,才跑到临街的街口,沈笑笑便被震惊到了。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摩肩擦踵,密实的人群几乎要将她淹没。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使努力地垫起脚尖,她也只能瞧见几只彩色旗子的尖尖。
就是每年一次的庙会也不见得能聚集这么多人!
沈笑笑茫然环顾了一周,信手拉住一个过路人,周围的声音实在太吵了,她扯着嗓子大声吼道:“大娘!这是在干什么呀?这么多人!”
那妇人忙着往人群里钻,头也不回地道:“当然是蹭儿戏喽。新来的范大掌柜豪气!新铺子开张,还请了戏班子捧场,真不愧是西洲来的,脑子就是活络!”
“戏班子?请了哪一家的?”
人潮实在汹涌,妇人没能挤进去,被人群灰头土脸地弹了回来。她打量沈笑笑一眼,道:“哪一个家?荣和、天一、吉祥……人家请了三家!就在原先老朱家的铺子门口,”妇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听说那边还有不要钱的茶水果点提供,可惜我出门晚了……”
沈笑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
一进门,伙计们七嘴八舌的围上来,一张又一张写满担忧和焦虑的脸包围着她。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沈笑笑突然想,请戏班子捧场也好,估衣铺的新生意也罢,知道这些事情的就只有她自己和店里的伙计们。
是不是,也有范鹏的耳目混进了她身边?
就像那天晚上的集议一般。
沈笑笑打了一个寒颤。
范鹏这个人,怎么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般?
和顺估衣铺这些伙计就是资历最小的也在这里做了七八年了,忠心程度不是一般长工能比,范鹏究竟是怎么打探到她这里的消息的?
有伙计问:“小东家,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沈笑笑受这一惊,回过神来。环视一圈,只见伙计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她,望着她,就好像向日葵追随着太阳一般。是了,现在沈大和罗幺娘都不在这里,她是估衣铺的掌柜,是这里的主心骨,这间屋子里其他所有人都可以退缩,都可以迷茫,唯独她不可以。
身后便是万丈深渊,退一步,即粉身碎骨,所有心血东流。
沈笑笑定了定神,微笑道:“怎么办?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大家辛苦了。时辰也差不多了,都先回去吧。”
“小东家,那咱们铺子以后……”
沈笑笑从容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算她有信心战胜世间一切的对手,可要如何才能战胜一个永远走在你前面,一个完全洞察了你的所思所想,对你的走过的要走的每一步都了如指掌的人?
“好了,都回去吧。”沈笑笑又说,“明日照常开业。”
见她胸有成竹,伙计们便安了心,依言作鸟兽四散去。估衣铺的大门缓缓地合上。
沈笑笑一个人在店里坐了很久。
直到外面的吹打声渐渐听不见了,她才套上外衣,出了门。
估衣铺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眼熟的马车。
沈笑笑脚尖顿了一下,就这么宽的路,装作没见未免太过刻意。她想了想,旋即上前招呼道:“你回来了?”
“嗯。”陈卿月微微颔首,声音有些嘶哑。看他身后那几个小厮搬来搬去的模样,显然是又要出门的。
陈卿月道:“你要出门?你要去……”
沈笑笑知道他接下来又要问她要不要搭便车了。出于前不久在马车里发生的不愉快的小插曲,以及后续一系列的麻烦事,沈笑笑最近看见马车恨不得绕着走,连忙打断他:“不用。我就去王掌柜店里一趟。很近的。”
陈卿月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看,沈笑笑偏了偏头,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看起来……”似乎是想到什么,陈卿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可是出什么事了?如果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一个黑衣小厮走过来回话。那小厮看了一眼沈笑笑,压低了声音:“公子,这次雅集非常重要。您再不出发……李夫人恐怕又要借此挑您的毛病了…..您也清楚,夫人一直不赞同……要不是因为门客那边实在压不下去……”
“我知道,能赶上的。你先下去。”陈卿月道。
“李夫人?”沈笑笑好奇道。
“是我的,”陈卿月顿了顿,“母亲。”
可他母亲不是好些年前就去世了吗?沈笑笑忽然反应过来,这里的李夫人说的应该是他的继母,他同父异母弟弟的生母。
“沈笑笑,你知道的。你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只要你开口,我不会拒绝。”
沈笑笑轻轻“哦”了一声。在心道:正是因为知道你不会拒绝。甚至不但不会拒绝,而且还会不遗余力地伸出援手,所以她才不想开口啊。
沈笑笑抬眼看了陈卿月一眼。
他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晃动,衣衫齐整,就连发丝都是一丝不苟的,风度翩翩,无可指摘。可她却能感觉出来他其实已经很疲惫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昨晚小刘子走后,她不是没有想过找陈卿月帮忙。以陈家的能力,沈家的这点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罢?但此时,她突然庆幸自己昨日没有找他帮忙。
这本来就是她该自己解决的问题,他也正是困难的时候。两个很快就要桥归桥,路归路的人,他做的已经够多。
够了。
也许十年后二十年后的某个晚上,峰回路转,她会突然想起来有过这么一个人。她希望那个时候她想起来的是一个和她一起长大的竹马,而不是一个她亏欠良多的……人情债债主。
沈笑笑笑着搡了他一把,轻松道:“什么难处?我能有什么难处,晚上没睡好算吗?”
陈卿月被她搡得一个趔趄,讷道:“这个自然不算。”
“那就没有别的了。”沈笑笑摊手,“你不是要赶着去什么雅集吗?快去吧。我也要忙我的大事情去了。”
“那好吧。”陈卿月迟疑了一下,又道:“如果你有难处……”
“没有!你可别咒我!”
说话间沈笑笑已蹦跳着跑得很远了。
——
范鹏的事情,和王掌柜商量商量也许会好些,何况她还想问问王掌柜那天集议有人偷听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沈笑笑先去了王掌柜在长船里的两间铺子。没找到人,便只好到王掌柜家里找人。王掌柜家住在长船里最东头,粉白的墙壁,周围绿树环绕,碎石子铺地组成繁复盛开花朵的纹案,霎是好看。
天色不早,沈笑笑为图方便,是抄近道从小巷走过去的。出了巷子正对着的不是王宅的大门,而是偏东北的一座小角门。
待走到角门跟前,沈笑笑才后知后觉的想:哪有登门拜访走人后门的?小辈拜访长辈,何况这次她算是有求于王掌柜,王掌柜上次还好心借马车送她回家,空着手像什么话!
沈笑笑一拍脑袋,在心里责备自己两句,转身准备去街上买点茶果什么的再过来,一辆没有任何装饰标记的马车突然疾驰穿过窄巷,在那座小角门前停下了。
一个行止遮遮掩掩的车夫跳下马车,做贼似的在角门上敲了三下。
沈笑笑停步。
巷道狭窄,这马车好端端不从前面的大路走,为何偏偏要绕道从这里走?
沈笑笑满腹惊疑,旋即闪身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不多时,王宅的角门打开,有个人匆匆忙忙地钻进了马车。那人披着斗篷,又有车夫的身体遮挡,沈笑笑没看清那人是谁。马车很快嘚嘚嘚顺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离开。沈笑笑正准备从藏身处走出来,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从角落里窜出,闪身上马,追随着那辆马车而去。
沈笑笑微微一愣,亦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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