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在陈雨水面前轰然倒下，没有溅起什么液体，就这样丧了命。
陈雨水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屏息，如今吐出气来，头脑还有些恍惚。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红色的丝线又从她俩身旁飞了出去。
“锵锵！”
刀刃划在巴蛇坚硬如铁的蛇鳞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周围的地面好像醒来了。无光之夜，百条巨大的蛇躯一齐呼吸、蠕动，力量隐藏在它们冷色的鳞片之下。更要命的是它们抬起了头来：一只，两只，八只。至少八只脑袋向二人涌来，哪怕周杏用精妙的御剑开路，最后依旧被包围其中。
陈雨水感觉她们被包在花朵里，只是每一片花瓣都带着致命的尖牙。
“杏子，我还有三发弹丸。”陈雨水咽了一口口水。
这些弹丸很难再打中巴蛇的要害了，它们不傻。
周杏意念微动，红枣剑在她们身边飞速旋转起来，一时间好像无处不在，空中到处都是红色的残影。围攻她们的蛇头好像被唬住了，没有往里伸头。但它们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样的攻击只能给它们的鳞甲抛光。
及阶修行者的灵力太低了，周杏感觉自己御剑的速度慢得离谱，简直像成年人穿着小孩的鞋子走路。曾经她的剑招可以在一瞬间砍下百条蛇头；但按照现在的情况，相同的招式可能只能磕下半片蛇鳞。
好在她还有些经验。
“雨水，你刚才给了诸葛斋一盏很亮的灯。你还有吗？”她问。
陈雨水摇摇头：“那灯只有一盏。但我还背了一盏没做完的，外面没有灯罩。”
周杏心念一动：“也就是说可以亮？”
陈雨水犹豫了一下：“可以是可以。柯师叫我小心一点，因为没有保护，回让人瞎掉……哦，杏子！”
她马上意识到了周杏的意思是什么，把手伸进包里摸索起来，过一会儿，掏出一根棍子。
周杏心想，你怎么什么东西都做成棍子的形状？难道不会拿错吗？
“现在点亮吗？”陈雨水问。
“不会瞎吗？”周杏面无表情地回答。
“会啊。”
那就不要现在点亮啊！
一只蛇鼻子探到红枣的剑气范围内，被刮到了一下，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它意识到这剑气没法割破它的外皮。
明明是蛇的脸，周杏却在它的嘴角看到了得意的笑。
“现在，捂上眼，点灯。”周杏对陈雨水说。
“……什么？你要去哪儿，杏子？”
下一秒，周杏就不在剑上了。
杏子什么时候学了步法？
陈雨水犹豫了一瞬间。但她的脚下仍然是稳定飞行的玄铁剑，所以她能感觉到周杏还在她的身边。
于是她用手臂遮住眼睛，在八只蛇头中间，举起了手中的木棒。
一道白光从木棒顶部爆裂而出。没有灯罩，光芒如太阳般刺眼，刺入巴蛇敏感的眼球里，比剑气还要厉害。
百蛇齐嘶。
远处的蛇群都被惊醒，近处的更不用说。围攻陈雨水的八条蛇只觉得眼膜滚烫，瞬间陷入失明的混乱，下意识地扭过头去避开光芒，头与头之间撞成一团。
只一瞬，陈雨水就把灯关掉了。
她抬起头来，在混乱翻涌的蛇海中找到了那个上下翻飞的身影。巨蛇痛苦的嘶吼中，陈雨水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几声时不时响起的“啵啵”声。这声音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但此时却让她的心情分外安心。
这是剑尖刺破蛇的眼膜发出的声音。
周杏用的是天正门的入门身法：三步狐跃。蜻蜓点水，一击即离，她离开了脚下的剑，却在蛇头和林木间穿梭跳跃，趁着巴蛇暂时失明的瞬间，她的小红剑已经插进了它们的眼睛。
好在身法这个东西，学过之后就不会忘。周杏的动作行云流水，好似在群蛇之间起舞一样。
很厉害。
但是……
陈雨水脚下的剑落到泥土上，她慌忙跳下剑，落地翻滚，堪堪躲开了一只大张的蛇口。
巴蛇哪怕没有视力，还是可以定位猎物啊！
头顶的树枝上传来周杏有些惊讶的声音：“我去，忘了。”
两人没有一点南林所教的动物知识，居然在这里试图致盲蛇群！
陈雨水顿时感觉有些无语。这个周杏平时看起来好像啥都知道，其实偶尔也脑袋空空，很不靠谱。
很不靠谱，但是很自信，也不知道为啥。
陈雨水在被蛇躯压过的泥地里滚了两圈，险之又险地爬上自己的剑。现在只能由她自己控制这把剑了。
身体前倾，集中灵力，向前冲刺！
唯一的出路在天上。
赌一把。赌敌人的武器不再瞄准了。
“杏子，上来！”
陈雨水边喊边往天空冲去。
周杏跃动的身影好像清晰了一些。她踩过一只巨蛇的头顶，沿着几只蛇头一步步往上跳跃，好像踩着一级一级的台阶一样，最后在最高处奋力一跳，正好抓住陈雨水的手。
她的腿在空中摇摇晃晃。与之相反的是，她的小红剑非常稳定地在她们身边提供保护，见缝插针地攻击巴蛇的薄弱部位。
它们的攻击很谨慎，但总有例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小红剑找到机会，故技重施，从它们毫无防备的大嘴穿进去，把蛇脑捣得一团糟。
两人飞到半空时，她们的脚下已经倒下了三条巨蛇。有更多的巴蛇被惊醒，但它们感受到了同伴的死亡，犹豫着不再靠近。
“雨水，朝亮的地方飞！”周杏在下面没头没尾地喊了一句。
陈雨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天亮了吗？往东边飞吗？
但她眺望远方的时候，确实觉得有一片林子比别处明亮。叶片的绿色和蛇鳞的反光从那边透出来，好像晨曦。
有人在应她的灯。
甚至光源……还在向她这边移动？
陈雨水两只手抓紧周杏，伏低身子保持平衡，向光飞去。
她们已经到了蛇头咬不到的高度。
也就是说……她们的踪迹在高空中暴露无遗。
陈雨水没有办法顾及身后，只能闷头往前飞。突然，她感觉脚下的剑好像被别人控制了一般，突然原地急坠，落下两丈之后重新回到她的掌控中。
与此同时，一颗闪着银光的小东西从她刚才所在的高度穿过去，消失在暗夜里。
“怎么还没打完……”陈雨水在心里盘算着，这么多发攻击得烧掉多少灵石啊。她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既然这么想杀她们俩，叫一个修为高点的修行者来不就好了，为何这么浪费。
嘭。一声爆炸在她身下响起。
陈雨水一下紧张起来：“杏子？”
周杏收回剑：“没事，我拨开了，这弹丸在炸开之前很小。”
小姑娘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嘭。又一声响动，比刚才轻一些。
陈雨水心想，这武器的准头也太好了。他们相距多远？得有几百丈吧！哪怕是修行者御剑追杀这么远，也得至少归心境界，高她们两个大境界。而这如今能纯凭机械做到吗？
好在她们离光线越来越近了。定睛一看这光的颜色，不是她自己做的灯吗？
“杏子，是诸葛！”
太好了，太好了。
见到师长的一瞬间，陈雨水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手上抓着的周杏都好悬甩出去。她平生第一次接连遇到要送命的危险，现在其实还没反应过来。
迎面朝她飞来一颗流星。
又或者是月亮。
诸葛斋认出二人的一刻，踩着真月剑，几乎没有看见动作，只一瞬就贴到了她们面前。
陈雨水有些欣喜，又有些埋怨：“吓死我了，怎么把我们扔在那边……诸葛……师叔？”
诸葛斋径直钻到陈雨水身下，单手搂住了吊在空中的周杏。陈雨水顺势松开手，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已经麻木，双肩酸得失去了知觉。
她甩甩手臂，触电一般的酸麻让她差点呛出声。
“往下飞吧，我开路。”诸葛斋的声音有点干涩。他一手抱着周杏，另一只手熄灭了灯。
弹丸不再追踪她们。是距离太远了吗？还是一共只有六发？太累了，陈雨水没有精力思考。她好想睡觉。她才十三岁，应该要早点上床的。
诸葛斋带着她穿过蛇群。一开始有几只探头探脑的家伙，但它们马上就不动了，因为发现眼前的家伙真的能用剑将他们一劈为二。
男人好像很急燥。
有一只蛇头没有及时避开。霎那间，八道血色的光如蜘蛛网一般交错着扑向它；随即剑光像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似的穿了过去。
血雾飞溅。
陈雨水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感慨了一下自己怎么这么倒霉。
“师叔，这是什么招？”她问。
诸葛斋没什么波动地回答：“这是流光剑法第八式，八茧吴蚕。”
陈雨水不是剑修，不然她应该听说过这剑法。这是诸葛斋自己的剑法，配上他那把骚包的白剑，用起来分外好看。
陈雨水“哦”了一声，感觉不对：“剑光怎么是红色的？这是杏子的剑吗？”
诸葛斋没有回答。
陈雨水真的很累很累了，御剑前行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心神。没等到回答，她也就作罢，只是双目无神地盯着眼前的白衣，跟着他飘动。
过了好一会儿，诸葛斋叹了一口气。
“方惊蛰估计要杀了我。”他说。
陈雨水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目光里突然出现了绿色的丘陵。
“咦，我们到……蛇窝之外了？”
她突然找到了蛇鳞的边界。太好了，这下可以再撑一会儿。太好了……
陈雨水再次穿过一片静谧无声的丛林。这次她知道了，这是蛇窝外面的缓冲地。
再往前几步，陈雨水几乎是翻滚下了剑。她的脚已经不听使唤，坐在地上浑身都要散架。
“师叔……”她有气无力地喊。
诸葛斋转过来。他原本精致的头发丝耷拉着，洁白的衣服上也沾上了蛇血和泥印子。
陈雨水努力集中注意力。
这是蛇血吗？蛇血是黑色的，但这……
陈雨水的瞳孔瞬间收缩。所有的困意一扫而空。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听到杏子的声音了。
被诸葛斋单手抱在怀里的女孩看起来比陈雨水印象中瘦小很多。她双目紧闭，右手无力地垂下。
周杏的右腹，有一个鲜血淋漓的巨大出创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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