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珏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了一座院子里。院中西边种着西府海棠,因着过了花期,花早就落了。倾珏没有过多停留穿过回廊,向屋内走去,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但却莫名觉得熟悉。屋子内窗户上糊着雨过天晴色窗纱。远远望去似烟雾一般,一阵动听的歌声吸引了倾珏,寻声望去,卧房内有个女人唱着歌哄着一旁摇篮中熟睡着的孩子。倾珏上前,那女子却仿佛不知道屋中多了一人般继续唱着歌哄着襁褓中的孩儿。倾珏想看清那个女人的样貌却无能为力,试了多次,倾珏只得放弃。倾珏站在一旁听着悦耳的歌声不禁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摇篮中的孩子醒了,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睛,嘴一咧,放声大哭。女子笑着将孩子抱起,一瞬间,周围一切景物如流沙随风飘散。倾珏仿佛卷入一阵漩涡般站立不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都平静下来。周遭的一切变了。看周遭的景物,再听着耳边的吆喝,倾珏感觉是来到了一个街市。花灯,烟花,路过人的说话声。原来今日是元宵节呀。
倾珏沿着街道走着,想和身边人搭话,却不知为何所有人仿佛看不见她一般。倾珏也不恼,自顾自地走着“小姑娘,看看这个莲花灯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倾珏下意识回过头。只见一个少年笨拙地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站在花灯摊位旁,原来不是喊我,倾珏心道。想着离开却不知为何还是停下,少年抱着小姑娘,许是怕摔着她,又或怕弄疼小姑娘吧,少年两只手臂环住小姑娘的腿弯保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喜欢这个?”少年见小姑娘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盏兔子灯问道。
小姑娘点点头,少年便替她买下了。
“哥哥,那边有灯谜。”小姑娘指着一旁猜灯谜的摊位奶声奶气地说道。
少年将小姑娘用一只手抱着,一手接过灯便带她去了,倾珏觉得无聊想离开,但不知为何双腿却不听使唤。无奈之下倾珏只得跟上去,却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看见最后少年将一支发簪递给了怀中的女娃娃“也不怕扎伤她”倾珏心道,想上前提醒,却突然想起什么,还未反应过来周围的景物再一次变换。
再次睁开眼睛,倾珏是到了一个屋内,看家具摆设,这家人应该是富有有余内涵不足。一味地追求富贵却忘记过度地炫富则落入了俗气。
比如桌上摆着的香炉中燃着的香,宋朝词人李清照有词曰:“瑞脑消金兽”中便提到了香。所谓香,龙脑为上品,龙脑亦被称做冰片。将龙脑树凿开树干,流出汁液任其结晶便好。品质最好的是梅花龙脑,速脑次之。取龙脑时产生的木屑和米脑、碎脑混杂在一起可作为苍龙脑,有治疗风疹,面黑之效。
这户人家没有用冰片用的是奇楠沉香,香是好香也名贵。但是,奇楠沉香是礼佛时用的。这里不是佛堂也不是庙宇,放这儿不合适吧。倾珏心中一边嫌弃着一边四处打量着。
不知多久,有个小女娃走了进来,虽只有一眼,倾珏却知道她就之前那个少年抱在怀中的小姑娘。小女娃长大了些,穿着大红衣衫,“颜色真是俗气。”倾珏嘴里低声念叨着。小女娃虽还未长开,但五官秀美灵动,浅色衣衫其实更适合她。
许是玩累了,小女娃沿着桌子开始往椅子上爬。“小心呀”倾珏出声道,却是来不及了
“啊”小女娃脖子被打翻的香炉烫着的一瞬,倾珏也觉得脖子一痛。“阿娘,阿娘”小女娃疼的哭了,倾珏想上前抱起她却触碰不到。试了多次,眼见她都哭得快岔气了,倾珏大喊着“快来人,快来人”焦急之下景色却再一次变换。
高门大户外,几个婆子押着一个素衣女子往车上推。
“阿娘,阿娘”又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又长大了些,她哭着追赶着。好不容易抓住女子手,却被一个人抓住扯了回去。“我要阿娘,我要阿娘。”小姑娘哭的越来越大声。可是没有任何人理她,抓着她的手像老虎钳一样。小姑娘转头就去咬,那人也不松。只是抱起女孩往屋里走去。“阿娘”小姑娘眼睁睁看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倾珏也哭了,她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得先跟着小姑娘回到屋中,门被关上,小姑娘哭坐在地上,没人安慰她,倾珏只好蹲下陪着她“不哭,不哭”虽然知晓她听不到,自己也触碰不到她,但倾珏依旧悬空环抱着她,低声安慰着“不哭,不哭”
不知过了多久,景象又变了,这次是另一个府邸,府邸富丽堂皇,一看便知是府邸主人身份显贵。不知为何,倾珏对这里只觉得十分不喜。
水榭旁,一个少女气冲冲地走着,后边跟着的一个男子想拦住她却不能。倾珏跟上前去,原来还是那个小姑娘,交领翠色长袄,水红色织金马面衬得还未及笄的她妩媚动人,“原以为她会长成清新脱俗的姑射仙子,不过这样也好看”倾珏心道。
“今日你母亲是如何羞辱我的你不是没看到。”少女说道。
“那是我阿娘,我该如何?”男子无奈道。“你且忍耐些时候,我会劝说我阿娘的。”
发生什么了?倾珏知晓非礼勿听,可好奇心难耐,走上前去想听清楚些。
少女怒急反笑道“忍耐?我还不够忍吗?她就差说我是天煞孤星了难道还要我忍?再有,你劝说你阿娘,若你阿娘一辈子不愿意难道我等你一世?”
“不会的”男子急忙否认。“我阿娘,我阿娘”男子不知如何解释。
少女望着男子,良久“还你”少女手中是那只元宵灯会上男子还是少年时送她的簪子。男子不去接,少女也不多言,硬塞给了他。转身道“明日会有人上门以两家儿女八字不合退婚的,还请到时不要节外生枝。”说完,少女头也不回地走了,男子忙伸手想拉住她,却只能任由衣袖从指间滑过,仿佛握不住的沙砾。“倾珏”男子对着少女的背影唤道。
“倾珏,倾珏”倾珏嘴中念叨这这个名字,这是她的名字,刹那间,脑海中一片清明,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再看眼前的男子,倾珏想起来了他是,萧随远,是因为两家忘记寻问儿女年岁给他二人定下娃娃亲的比她年长九岁的萧随远,是那个她幼时将他视作兄长长大后却被身边人告知他会是她未来夫君的萧随远,是那个她还有一年要及笄时去见她未来的婆母,她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却被她未来的婆母羞辱,而本来护着她的人却任观望着一切不说一字让她心寒提出退婚的萧随远。她全记得,她想着两家以八字不合退亲就是,可是她那未来的婆母,萧家的主母,萧随远的母亲却硬说她八字过硬,刑克六亲。气愤之下倾珏使了计谋,萧家退婚的第二日,萧家老太太浑身起红疹,寻医问药却不见效果,没过几日红疹蔓延到脸上。奇痒难忍,渐渐的,有传闻,萧家老太太嫌贫爱富,不想履行婚约又不愿自己名声受损却去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这才遭了报应。
病不见半分缓解,连日吃药却愈来愈严重。萧家老太太想请倾珏来家却被拒,几次无果后,只得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倾珏却不理只道自己刑克六亲不敢把晦气带给萧家老夫人。萧家老夫人奇痒无比,面上不少红疹已被抓破皮有些甚至流脓,只怕会留下疤痕。痛苦难耐之下萧家老夫人只得当众承认是自己嫌贫爱富才故意这般说。奇怪之处是当萧家老夫人承认后面上突然不痒了,回去后不久面上红疹便好了。这事传出去后闻者无不嘲讽说笑,萧家大郎萧随远的婚事也因此被耽搁了。萧家老夫人寻到媒婆去说亲,可说亲的人家字里行间道怕自家配不上到时被人坏了名声。
这事自然也传到了林音耳中,林音知晓后当天提前关了医馆。狠狠地打了倾珏一顿。
倾珏还记得那天的事
“认错”林音道。
倾珏咬牙,不喊疼,也不认错。
林音之前很少动怒,徒儿偶有携带犯错只是打手板,而且是雷声大雨点小。而那日,藤条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倾珏的背脊上,月落倩娘劝着“师父,别打了。”“倾珏快认错。”“阿姊快认错。”
小锦躲在一旁,捂着耳朵不敢哭出声。
“我没错。”倾珏终于受不了了,凭什么,凭什么都来欺负我。
她抢过师父的藤鞭,“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下了点药,害了她的性命吗?她呢?她是把我往死路上逼。若是被坏了名声再被退婚,我除了自尽和出家还有其他选择吗?”
林音气的发抖,“她做错了事,是她不对。但你下毒便是你不对。”
“若是只我一人,我可以不在乎,可是我阿娘呢?赵府的女眷呢?师父能庇佑我一世,那其他人呢?难道因为我,出门都得被人指指点点?”是的,倾珏姓何,却住在赵府。赵家是倾珏的外祖。陇川赵氏,西郡顾氏世代书香。而何家却只是一商户。之后,新皇上位,而赵家几代人之后,只剩下一个空架子。就这样,昔日赵家最出色的女儿赵三娘在媒婆的天花乱坠一顿吹牛中定下了与何家第三子的婚约。
这场婚约,毁了赵家三娘子的一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何家第三子幼时便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说话粗鄙,举止粗俗。赵家三娘子性情柔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两个天差地别的人就这样被绑在一起了。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姑婆刻薄,两个大姑子也是喜爱搬弄是非之人。赵家三娘子在这样的环境中日渐憔悴。婚后三年,赵家三娘子有了女儿。何家老妇脸不是脸嘴不是嘴,在赵家三娘子还在月子中日日哭闹,逢人便道何家要绝后了。当日产婆抱着孩子出来道是个千金,何家第三子竟当众痛哭“这怎么生了个赔钱货,老子要绝后了。”
后来,赵家三娘子又有了身孕,何家老妇却道生个女儿有何用?赵家三娘子只得一边照顾女儿一边操持家务。谁知,三月时,赵家三娘子因身子虚弱,流产了,是个男胎。这又在何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何家老妇竟以赵家三娘子无子为由要求休妻。赵家三娘子终于忍受不住,道“我走可以,但只能和离。”
何家为何敢如此?因为那时何家日渐发达,并搭上了权贵萧家。
若是这般,还不是最令人伤心的。最令人寒心的是,赵家人听闻此事,竟然上门去劝赵三娘子忍耐,还道赵三娘子应该多找找自身哪里不对。
闹到最后,赵三娘子放弃了大半的嫁妆,终于和离。但赵三娘子还提了个要求,女儿得带走。
何家本不愿放人,但赵三娘子的女儿常年看着母亲受欺负,心中早已恨透了何家。长大后必不会与何家一条心,而何家老妇的女儿也有一女,豆蔻年华,与萧随远年岁相当何家老妇想着若是能让自己外孙女嫁入萧家那自己女儿不就是侯府日后当家主母的母亲。想到这里,何家同意赵三娘子带走女儿,但族谱除名,从此以后,女儿再与何家没有任何关系。
就这样和离后的赵三娘子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娘家,可娘家却以三娘子外嫁之人,和离伤了赵家颜面,为了不影响赵家其他未嫁姑娘,赵家三娘不能入家门。就这样,赵家娘子被送到了老家的庄子上。而为数不多的嫁妆留在了赵府,一同留下的还赵家三娘苦求家人照顾的女儿。
这个赵三娘子就是倾珏的阿娘,而倾珏为何会能在杏林医馆?赵家三娘子知晓,她离开后无人会看顾于自己的女儿。幸好她有几位至交,林音便是其中一位,赵家三娘子便让倾珏拜林音学习医术。这样他日无人管倾珏,倾珏也可女扮男装行医,总不会饿死。
思绪回笼,倾珏还记得那是个三伏天,午后的天气更加炎热。她跪在庭院外,师父说她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起来。师父让她跪,她便跪,但她不会认错,因为她没错。
院中的知了叫的令人头疼,背脊上的伤也浸在汗水里火辣辣的疼。汗水一滴一滴淌下,落在地上,很快便融入土里。
屋里,师姐第一次顶撞了师父。
“师父,自己不动手,难道等到倾珏被逼死我们去给她哭一场吗?”师姐道,“倾珏做错了什么?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萧家那个老太婆明明就是想退婚又不想沾上嫌贫爱富的名声。这样羞辱倾珏,之后他们再散些风出去,阿珏只怕不死也废了。况且倾珏也不是为自己就如倾珏所说若是她一人还好办,可这事关系到她阿娘和收养她的赵家”
眼前一阵阵发黑,师父师姐的话渐渐听不清了,头仿佛千斤重。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旋转。
“倾珏,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罚你。”
倾珏记得那时再次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师父一边喂她喝药,一边道歉。
见她醒来,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师父”望着担忧着她的人,倾珏心中的委屈排山倒海似的涌来,挨打也没哭的她这时终于哭了。
倾珏记得,那天师父哄着她,像哄孩子一样。
“倾珏,师父不是担心别的,只是医术可救人也可害人。若是心术不正,害人害己呀。”
那日,倾珏终于知晓师父的意思了。医术,只可用于救人,不是用于害人的。
倾珏想起了一切,可现在她在哪?
“倾珏”有人在唤她,还哭的这么伤心。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脚底的地面裂开,倾珏来不及躲闪,掉下了这万丈深渊。摔下去的那刻她明白了,是梦,她梦到了旧时她经历的事。
“倾珏”听见有人唤她,她缓缓睁开眼睛,不知昏睡了多久她有些迷茫,这里是哪?
“倾珏,你醒了。”熟悉的声音自倾珏头顶传来。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萧随远。低头再看,这个跪在她床前跟她死了在给她守灵的是谁?倾珏仔细再看,是小锦。环顾四周,倩娘和阿姊都在,见她醒了才算放下心来。倾珏心道你们都在怎么没个人把这人拉走?不过,想想萧随远的武力值,这里估计没人能拉走他。
倾珏想起身,萧随远刚伸手,倾珏就往旁边一躲,“啊”心口处一痛。
“我来好了”倩娘道,说着将倾珏扶起。又在倾珏身后放了个枕头让我能靠着。
见这架势,倾珏就猜到,那天那人一脚把她踢出事了,估计躺了好几天了。
后来,倾珏才知晓那人的一脚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众人都吓坏了。小锦因倾珏救他伤重至此,心中愧疚之下日日跪在倾珏床前痛哭,谁来了都不肯起。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倾珏虽然醒了,但身子虚弱至极。半个月后,才渐渐恢复了。
这半个月,倩娘变着法子地做好吃的。
什么党参炖猪肚,山参红枣乌鸡汤,沙参玉竹老鸭汤,这鸭子还有些渊源,那日为了救那个歹人倩娘宰了一只鸭,现在这鸭便给倾珏补身子用了。原本众人还想把养着的几只草鸡杀了给倾珏补身子,却被倾珏赶紧拦下,这鸡是留着生蛋孵小鸡的。而且,这从小养着的杀了倾珏也心疼。想来倾珏也觉得自己双标,吃外面买的乌鸡没事,杀自己养的就不行。
恢复身体中,倾珏也听说了那两人的身份。二人是在江河一带流窜的水匪,前些时候朝廷派人围剿,却仍有漏网之鱼。当时幸好倩娘警觉聪慧在递给歹人酒壶前将蒙汗药加了进去才拖延住时间没有丧命,只是倩娘没料到那二人能挣脱绳子也没料到倾珏回去时会和他们错开这才险些酿成大祸。还好,现如今,踢了倾珏一脚的被抓,还有一人刺伤萧随远后逃脱,不过他重伤未愈,毒素未清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听到的便是这些,可倩娘却有些疑问。水匪作乱,朝廷派兵围剿这无可厚非。可是,一般派去围剿水匪人常用的武器不外乎弩,大刀剑。而水匪熟识水性,兵器以弩为最佳。而那人身上的伤除了腹部除其他还有被各式各样的兵器伤到的,峨嵋刺,流星锤,九节鞭,甚至还有飞刀。甚至还有一处是,绣春刀的刀伤。
再者,在兵器上涂毒不是士兵的作风,这作风倒有些像。倩娘没敢往下想。
还有,那二人绝不可能是水匪,水匪常年累月在水上讨生活,皮肤经太阳常年照射,显得黝黑泛红。而倩娘却记得给歹人治疗时看到他的皮肤白皙。再者,做水匪的必然离不得船,而船夫的手掌上肯定因为纤绳和摇桨有一层厚厚的茧子,而倩娘治伤时发现,此人是虎口于五指上有一层茧子。一看便知是常年使剑书写所致,看来此人必是文武双全。
最后,重伤之下还能伤了萧随远,此人武功之高,怎么可能是普通的水匪?
越想越不对劲,倩娘心中不安之感大增。
想和阿兄赵休说,但赵休每次都还未等她说完便打断,在赵休心中她不过一介女流能懂什么。倩娘不想理赵休了,说与月落阿姊听,阿姊听后却脸色大变,立即道“此事切不可让他人知晓,否则只怕后患无穷。”见阿姊如此紧张,倩娘不禁也有些害怕了,只盼着日后千万不要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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