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中函一愣。
“什么，谁要杀你？聆聆，你是做噩梦了吗？”
有叶中函陪着，谢聆相对来说还有些底气。他不敢出门，叶中函只好陪着他回到练习室坐下，听他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个遍。
说实在的，自己说下来，谢聆都感觉自己是真的疯了。他压根没奢望叶中函能相信。果然，话音落地后，叶中函沉默了很久，看向谢聆的眼神就变了。
谢聆感觉这个眼神在高中时抱过他。是他拿着他满分150考了52分的数学卷子到讲台上挨训、告诉数学老师他算出来的结果是维也纳神像有1325.6米高的时候，曾经有幸收集入图谱的眼神。
叶中函就带着这样的眼神，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一个刚出手术室的痔疮患者：
“聆聆，我还是觉得你是做了噩梦。有些梦很有可能就是过于真实，无论如何也走不出来，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想想，你那么好，那么多人都喜欢你，谁会去追着杀你？是你平常太累了，所以做了鬼打墙的噩梦，不要多想。”
谢聆非常激动，要站起身：“不，不是梦！叶哥，那个感觉非常真实，我很确保它一定不是梦——”
叶中函道：“就是因为它很真实，所以被刀捅了，你才醒来了。”
谢聆一怔。叶中函的双手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站起，从掌心传递来的温热力量像是一只暖水袋，慢慢地将谢聆冰冻的血液和神经渐次软化。
“聆聆，我听说，梦里的人从来都不会真正死掉。到了那个临界点，大脑就会把你叫醒。你想想你是不是就是在要死的时候睁开了眼？那是因为你的大脑接受不了这样的恐慌了，所以它才拼命把你叫醒。是噩梦，聆聆。你冷静一下，这绝对是噩梦，不会有别的可能。”
叶中函的声音温柔，但是带着不可抵挡的强大力量，落在谢聆双肩上的手又抓的他很痛，当真让谢聆冷静下来。谢聆慢慢坐下，夜风吹来，兜起他的衣衫一阵凉。他在这透骨的清凉中打个寒颤，心里却想：
是啊，好像是这样的。是噩梦比遭遇超自然事件的可能性要大多了。梦中梦有科学解释，他难道不该去相信科学？
谢聆有一种开了个脑洞的感觉，风呼呼地往脑子里钻，把所有东西带走，包括左脑的水和右脑摇了一半的糨糊。现在他也不管到底是噩梦还是真的循环，能有一个合适的解释就可以，在得知解决方式之前，任何的思绪都必然与自欺欺人有关。
谢聆不敢去商业街了。叶中函自告奋勇，亲自把他送回酒店。他下楼，看到前台摔坏的手机、咖啡桌上睡着的女孩和前厅打游戏的保安，还是一阵胆战心惊。
一路上谢聆都在东张西望，就怕什么时候钻出来一个猫咪头套，再掐着他的脖子给他来一次掏心掏肺。
叶中函就在旁边，谢聆也不好意思给燕胤挂电话。他握着手机，又不知道给燕胤回复什么，只有说：
“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燕胤果然没回。
叶中函忽而在旁边温声道：“在和谁聊天？”
“我哥。”
谢聆顺口道。他不想让叶中函知道现在手机那头就是当时踹了他尊贵屁股的人。万一叶中函恼羞成怒迁怒于他并于花坛丢之怎么办？
D国的夏夜相对于国内来说微微还是有些冷意。谢聆正低着头往前走，眼神四处乱飘，肩头突然多了一件大衣。抬起头，正对上叶中函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谢聆看了他一眼，聊作感谢，这时突然听到叶中函说：
“聆聆，我今天在外面等你，是因为我想和你谈谈……”
谢聆便二话不说，把大衣脱下来还给叶中函。
叶中函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
“聆聆，怎么了？”
谢聆道：“谢谢你，叶哥。不过这个天也没有冷到必须穿外套的情况，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说完，谢聆就接着往前走。酒店的轮廓已经出现在眼前了。四下偶有行人，来来往往，虽然安静，但并不是渺无人烟。冷静了一段时间，谢聆的心沉下来。他看着自己的脚步，每一步都踢起一点尘土，明明不该看见，可他就是看得清楚。
风吹过冰凉的后背，谢聆心想，其实叶中函人挺好的。
但也到此为止了。
叶中函从后面追上来还想给他披衣服。谢聆随手一挥，衣服被挥开，外套后是一个目瞪口呆的叶中函，似乎很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叶哥，”谢聆说，“我记得咱们刚被粉丝凑cp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我不喜欢你。”
叶中函笑容不变：“对，聆聆，我记得，你说过。我们到现在也只是朋友关系呀，朋友关心一下朋友不是很正常的？”
谢聆道：“我分得清什么是朋友，什么要越界。公司的要求归要求，但咱们私底下是不是应该搞明白一点？”
“就为了一件衣服？聆聆，给你衣服的人多了，他们总不会都喜欢你吧？”
“我说的不是衣服，不是你这件外套。我说的是什么，你心里明白得很。”
两个人脚步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酒店门口。叶中函加快脚步，挡在谢聆面前，谢聆往左往右他都不让他离开，急切道：
“是陈元屿的事？聆聆，我不是说过，那是个误会——”
谢聆大声道：“什么叫误会？他乱编黑料，胡乱传照片，叶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让我爸妈插手我的工作，也不让燕胤来做，刚出道两年公司怎样对待我你也都看在眼里，是燕胤看不下去，敲打了好几个人才好些。就连这种事他都是瞒着我的。他为什么说我有十几个金主？”
“他不是说了吗？因为燕总喜欢换衣服，他认错了……”
“照片，还有照片。他为什么把我和队里其他Alpha互动的照片卖给狗仔和营销号？比如和你在公司门口那张，我和你是在正常说话对不对？我到底亲没亲你、抱没抱你，咱们心里当然清楚。他换个角度就拍了个错位，非说我和队里几个Alpha都有不正当关系。叶哥，张姐劝过你，可那时候你也没出来帮忙澄清！”
谢聆越说越气，掉头就要进酒店。叶中函慌忙把他按在原地，沉声道：
“聆聆，冷静一点！那时候我没出来说话，是因为事情很快解决了。不是燕总帮你把舆论都压了下去？咱们没做过的事情就不怕别人来挖，清者自清。”
谢聆道：“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李哲都出来澄清了。”
“谣言止于智者，这些黑料都是经不起推敲的，我怕出来会给你造成更大的麻烦……”
谢聆尽力脱开他的双臂束缚，后退几步，一字一顿道：“老话说‘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当时队里的人就是两个阵营，中立偏袒的永远都是最先挑起战火的人！”
“而现在，你过来告诉我说，希望我可以和陈元屿和解？”
“我，我……”
剩下的话谢聆没说出来。他其实想说的是，我没把你的头拧下来都算是脾气好。
但又想到叶中函也没做错什么，充其量就是没有站队而已。燕胤反应很快，黑料没传几天就被迅速压下，事中不少牵涉其中的Alpha都出来表示当时的确不是谢聆与他们纠缠不清，但只有叶中函保持了沉默。
他要是不提这件事，谢聆还能当脑子注水把大脑皮层的每个褶皱都洗个干净，可只要一提起来让他放下和当时陈元屿的矛盾，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叶中函对他这么长时间的每个边角的反应都让谢聆有些心惊，感觉他似乎真的把粉丝的狂欢当成了真相。
谢聆越说越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明白话就该到此为止，不然撕破面皮两边都不怎么好看。他转过身，以后背对着叶中函，深呼吸几次，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说道：
“所以叶哥，你没必要和我说我哪里做错了。我对陈元屿好不好是我自己的事，既然你当时没有出来澄清，现在也没有立场劝我和我的仇人和解。”
他最后深深看了叶中函一眼，转身回酒店。他俩在门口争执，前台都在偷偷摸摸看，见谢聆像个导弹一样弹入也没什么反应，低头装作做自己的事情。
谢聆本来就因为怪梦和陈元屿的事情心烦意乱，走得很快。他绕过大堂，从走廊一路前行，路过送餐机器人，从早餐餐厅的门上看到叶中函赶上来的倒影。
随后上半身被一双手紧紧抱住，像是将一串钥匙接在怀中一样，躬身屈膝，上臂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耳畔传来温热的呼吸声。
叶中函从身后把谢聆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箍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则拦在胸前不让他逃跑。谢聆只觉自己被一只笼子从头到尾牢牢罩住，无法挣脱，叶中函的双臂勒得他生疼，谢聆扑腾两下竟然没能挣脱，一种熟悉的窒息涌上眉头，叫他恶狠狠朝着叶中函的手臂咬去。
“聆聆！”
叶中函闷哼一声，却不肯松手：
“你听我说，你好好听我说……”
“我听你说个屁！”
谢聆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咬下去，拿后脑用力撞叶中函的下巴，惊慌失措间，原本暗沉沉的餐厅门突然被打开。
一只眼睛似的黑漆漆洞口，边角挂着新开业的红绸，像双目悬血丝，眼白只是顶头一轮白炽灯，黑暗雾般涌来，连带其中寂静中的脚步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嗒嗒嗒，嗒嗒嗒……
屋内廖然无人，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可脚步声却真实在耳边响动，谢聆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忘记了挣扎，和叶中函以这个奇怪的姿势贴在一起，心跳砰砰，眼看着黑雾蔓延，如同伸出千只树枝般的手指，直将两人牢牢绑缚。
他被彻底吓得呆了，叶中函似乎也被吓到，两个人完全僵立在原地。谢聆嘴唇微颤，脑中又回想起那个鬼打墙的梦，盯着那片黑暗不能移开眼睛，直到脚步声不再慢条斯理，像被主人调快了的钟声，啪啪啪狂奔而来。
冲出黑暗的瞬间谢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把呆立的叶中函推开，转头看见一张狸花猫头套撞出黑暗，那双漆黑的眼睛像是将所有黑雾都一并吸来，一头磕上谢聆鼻梁。谢聆只觉喉间心头一阵腥甜，恐惧到极致便扭曲，恶向胆边生，一脚劈头盖脸就踢上去。
他自小练舞，身体柔韧，下腰高抬腿都绝不是问题。现在更是在肾上腺素的催化下像踹出几百磅，来人被他一脚踹出十几米远，啪一声撞上餐厅玻璃门，瘫软在地上连咳数声。
谢聆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脚能有这等威力，当即勇气大增，冲上去就要揍。他骑在狸花猫头套身上，对着头套咣咣就是几拳，他又怒又怕，这几下完全没有收势，一拳落在侧脸，一拳落在鼻子，直到双臂又被叶中函拖着提起，谢聆还在拳打脚踢。
“就是他杀了我，叶中函，你放手——”
叶中函把他一把抱开，冲上去掀开头套，蒙面人总算重见天日，比闷哼更先跳出来的是两口血沫，接着是李哲那张愁苦的青紫的脸。
谢聆惊魂未定，还想冲上去再给他两拳，看到是李哲也愣住了，脚步生生刹在原地。
“怎么是你？”
李哲张开嘴，欲哭无泪。
“聆聆，我这不是看你粉丝给你做的这个猫头套可爱，想给你个惊喜……”
谢聆破口大骂：
“惊喜？你这个神经病！”
他气疯了，完全不想听李哲的解释，掉头就往电梯跑去。酒店的电梯直接停在一层，叶中函没追上他，他用房卡刷了楼层，只想赶紧回屋。
他的房间在七楼，谢聆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听着电梯无声往上走，脑子里还嗡嗡的，被李哲气的。
他本来就被那些个怪梦折磨得头痛欲裂，李哲这个神经病不知道为什么戴着这个头套跑出来，还说“惊喜”，谢聆感觉没有一脚踹他命根简直就是恩赐，但他现在迫切希望李哲晚上可以做个炸鸡梦。
谢聆靠在电梯栏杆，被李哲一下，更加心神不宁。他拿出手机，看到燕胤还没回消息，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
“嘟——嘟——”
电话还没接通，电梯停了。谢聆抓着手机要迈出去，看到楼层上的数字才觉得不对劲。
五楼。
谢聆刚要迈出一条腿，步子僵在原地。他站在电梯口，反复确认这的确是五楼，不是七楼。
有人要上楼？
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上来。正对着他的只有一扇关闭的安全通道棕色大门，墙纸通体为米白色，右边一个小小的柜台，柜台上用罗马数字写着“5”，由于新开业，这里也有两串红绸，拴着铃铛，像兔子眼睛连成线。
给燕胤的电话还在拨打中，一声，两声……
第五声燕胤才接了电话，语气有着明显的疲惫。
“怎么了谢聆？不要告诉我你又晚上做噩梦了，让我给你讲超级老鼠精殴打狐狸的故事。”
“你在睡觉？”
“我在忙，今晚很忙。怎么了？”
谢聆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梦告诉他。门外迟迟没有人进入，他就去按关门键，结果按了半天也按不上，顺口道：
“酒店按键好像坏了，一直卡在第五层。我该从安全通道走上去吗？”
燕胤原本声音疲惫，一听这个语气立即严肃起来。
“坏了？怎么坏了？”
“就是按不了关门键，我也不太敢出去。”
“不要出去，先一直按着关门键，现在挂掉电话打给张颜，我给你报警，”燕胤说，“有人在你电梯外面。”
“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偏袒”出自《雍正王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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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三次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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