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音楼，天字号房内，珍馐满盘，酒香四溢。
池清云仰头饮了一大口酒，长长叹了口气。
“我爹娘疯了。”
三日前。
他爹娘突然说他已年满十九，该说亲了，于是便要给他找门亲事。
之前池清云不听他爹娘的话，二人也都纵着，但这一次，池清云说什么都没用。
往日，池清云最喜这醉音楼的“醉仙酿”，此刻喝着，却觉得没滋没味，甚至砸吧出几分苦涩。
“两情相悦才能成亲，两人都没见过，何来感情？如何能成亲？”
他蹙眉自语：“倘若婚后我不喜欢那姑娘，平白耽误了人家；那姑娘若不喜欢我，强娶来更是缺德。”
不如直接跑了？去浪迹天涯，当个逍遥游子岂不美哉？
池清云灵机一动，左侧鼻梁上那枚小痣都忽然间变得生动了起来。
但随即他又想，我又没修为，现在仙道昌盛，碰上个有修为的歹人，怕不是小命就直接交代了。
池清云顿时蔫了下去，颓丧地伏在桌上，伸手勾过酒壶，吸了一下鼻子。
就在他正愁的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包厢外一声惊响。
“碰！”
惊堂木作响。
“各位看官，请听我讲。”
池清云向包厢外看去，只见一说书人坐在案前道：“上回说到，千年前仙尊平定四海，于昆仑上设白玉京，自此邪祟渐隐，宇内海晏河清……”
池清云眨了眨眼，慢慢随着说书人重复道：“白玉京……”
这世间众生，可能不知朝代更迭，不知世上有多少仙门王朝，但却无人不知白玉京。
千年前，仙尊于昆仑之上，设白玉京，命天下王朝仙家择元婴以上者入白玉京为仙师，传道天下。
凡年满十二，通过选灵者，无论出身，皆可入白玉京修行。
说书人仍在讲：“这白玉京，不问出身，不问来历，只看品性天赋，远在天边海外，王朝仙家管不着，是这修真界最超然的修行之地……”
“但正所谓‘明处仙光耀，暗里孽情生’，仙尊可有几段不为人知又不得不说的风月往事……”
池清云没听说书人后面编造的缠绵悱恻的八卦野史，而是将心神落在了前一句话上。
“在白玉京便谁也管不着了？”
池清云眼睛越来越亮。
他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壬午年七月十三，宜出行。
今日恰逢仙尊生辰，三界之内普天同庆，白玉京也不例外，上下齐齐休沐，前所未有的热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万丈高空之上，飞驹踏着风在空中拖着一架皂色帷幔，绣着银色云纹的华贵轿辇，穿云而过，轻飘飘落在了白玉京之外。
轿辇内。
池清云一身华服，懒倚在软褥上，手指勾着酒壶，浑身没骨头一样仰头喝了口酒。
“公子，白玉京到了！”
这一路飞了很久，池清云起先还饶有兴致地掀开帘子向外看。
但这一重一重的云，一幢一幢的山看多了便嫌腻歪。
枯燥乏味中，池清云不是睡觉就是在吃酒。
“公子？”
书童兰竹唤了一声，不见池清云出来，正想掀开帘子时，就见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探了出来，接着唰得一掀，帘子向一侧翻飞，一张格外俊俏的脸蛋露了出来。
似乎因为刚吃过酒，身上沾了些薄薄的酒气，嘴唇湿润，眼尾也带着薄红。
“这便是白玉京？”
池清云蹦下马车，踉跄了一下，扶着马车站稳，抬头看向这立在昆仑连绵的山脉之上的白玉仙城。
云雾缭绕，古木参天。
不时有霞光亮起，还能听见不知名奇珍异兽的啼鸣之声。
此刻，池清云正前方是一方蜿蜒石阶，拐了个弯没入苍翠之中，看不见通向何处。
只有一方青石，一处凉亭，立在山崖边，青石上面写着“接引台”三个字，遒劲有力。
但亭内并无人。
接我的人呢？
池清云眨了眨眼，等了半天，除了书童兰竹，不见一丝一毫别的人影。
他是托关系进的白玉京。
来这里之前，他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说等他到了地方，会有大虞王朝的人来接他入内。
“乖乖！你既然终于想要上进，那去了白玉京便一定要刻苦修行，一心求学，万万不能再终日没个正行了。你姐在朝中托了关系，你去了便有大虞的人接应，不要自作主张乱跑……”
自己爹娘的嘱咐在耳边絮絮叨叨响起，好不容易说服爹娘，让他们放自己来白玉京，池清云还不想弗了他们的意思。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青石上，晃着腿，往山崖下望。
“哎呦公子！你快下来！”兰竹苦着脸惊呼。
这下面可是万丈深渊啊公子！
池清云摆手：“别怕，掉不下去。”
山崖下，苍风贴着崖壁呼啸，一片白茫茫的云雾随风翻涌，偶尔露出一二裸露的冷硬山石。
这单调的景象，看了一会儿，池清云便觉得无趣。
“我爹娘是钱没给到位？还不来？”池清云嘀咕了一声。
只是一刻钟的功夫，他便没了耐心，心里对爹娘的一点乖巧瞬间抛之脑后。
他蹦下青石，对兰竹道：“不等了，兰竹，走！公子带你去白玉京里面逛逛！”
傻子才在这儿一直等。
没人管自己玩儿才有意思呢。
“哎？公子？要是接应的来了……”
话没说完，兰竹就被池清云勾着脖子搂着向前走了：“飞驹！公子！飞驹啊！四万灵石呢！”
“放这儿呗，这都白玉京了，丢不了。”
池清云满不在乎道。
他用的飞驹是机关造物，并非活物，所以区区四万灵石，丢了就丢了。
他在曜京随便挥霍一次都比这多。
-
从那蜿蜒小路登上了山，顿觉眼前开阔，豁然开朗。
只见亭台楼阁依山而建，碧水环抱楼宇，不时有彩羽的飞鸟当空掠过，大片殿宇鳞次栉比，巍峨耸立。
远方山上，池清云还看见了长得十几米高的花朵灵植，还依稀看到彩雾烟霞。
而池清云和兰竹向前走，就进入了一处长街。
这里热闹非凡。
四处张灯结彩，有御剑滑翔，在空中表演剑舞的，也有在地面吹拉弹唱，不时奏出妙音异象的，还有在下面摆摊叫卖的。
池清云看得眼里异彩连连。
这里与人间庆仙尊生辰时的热闹类似，但又格外不同。
池清云兴致勃勃的到处乱转，最终停在一个小摊贩前。
这个小摊后坐着一个胡须和眉毛都花白的老头，他一把长长的白胡子，白色的眉毛很长，耷拉下来，笑眯眯的，很是慈祥。
他的面前，围着一堆十二三岁的小孩，还有一群小猫小狗，都吵吵嚷嚷的。
“万术仙师，该我了该我了！”
“汪！汪！汪！喵！喵！喵！”
“我要变成小猫！万术仙师！”
“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老头呵呵一笑，“变一次一枚铜板，两炷香才能解开，中间可别被人当成真的捉了去。”
池清云和一群小孩挤了半天，才终于挤到前面：“还有我！我也要变！”
万术仙师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俊俏少年，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道：“仙师，我也要。”
万术仙师笑道：“这要两炷香才能解开，你确定要变？”
池清云还没当过狗：“变变变！”
于是噗的一下后，池清云汪汪了两声，变成了池小狗。
视野瞬间变低，而原本周围的小豆丁们，瞬间好像变成了巨人。
池清云伸出爪子看了看，狗爪很小，是白色的，而黑色的狗腿则又胖又短，走两步差点没把自己绊倒。
兰竹低头摸了摸池清云狗头，惊喜道：“少爷，真可爱！”
池清云变成了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狗崽儿，他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作为一位在吃喝玩乐中独占鳌头的顶级纨绔，池清云不过片刻就撒起了欢儿。
他蹦跳着到处跑来跑去，还跳到万术仙师腿上，嗷呜了两声，神气活现。
然后又沿着长街奔跑，仗着小狗崽的身份，走哪都被热烈欢迎，就是有一点不好，总有人想趁机偷偷将他藏在怀里掳走。
-
白玉京，玄天之上。
千年不变的星斗周而复始的运转，形成玄奥的星图。
在这璀璨的星幕之下，是一座巍峨古拙的殿宇。
殿宇之内有两道身影。
其中一道落拓不羁，衣服破破烂烂，胡子拉碴，蓬头垢面，正在喝酒。
而另一道身影端坐玉台之上，银霜道袍，如一尊披着霜雪的白玉神祇，神情冷漠，高不可攀。
两人就一个闭口不言，一个躺着喝酒，维持着诡异的气氛。
良久。
两人似有所感般，一齐抬头。
只见，悬于半空的一面的水镜，忽然泛起了粼粼波纹，接着水镜震荡，泛起了青色的光芒。
镜内，也慢慢映出了一副场景。
“众生镜择主？”
胡子道人砸吧了一下嘴，嘻嘻一笑：“完了，云珩。”
云珩掀起眼皮，只冷笑一声，并未出言。
他看向众生镜内的景象。
只见水镜内慢慢呈现出的，是一只撒欢儿奔跑的小黑狗。
四蹄踏雪，昂首挺胸，神气活现。
云珩看了半晌，忽然问：“浮屠，你十九年前去过凡人地界？”
浮屠醉醺醺道：“对啊，去了。”
他晃着脑袋：“还留了个青玉牌，当时我掐指一算，那青玉牌必会到有缘之人手里，嗝，对，当时还有件事来着，我想想是什么来着……”
“呼——呼——”
浮屠脑袋一歪，打着鼾睡着了。
云珩：“呵。”
浮屠鼾声震天，云珩嫌他吵闹，弹指将地上醉成一摊烂泥的人变成了只胖黑猪，接着一挥袖，扔到了白玉京的灵兽坊里。
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云珩看着水镜中映出的那只小黑狗，整了整衣袖，从玉台上站了起来，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
放我下来！
“汪汪汪汪！”
哪个不长眼的敢抓我？
别摸我肚皮！
池清云撒欢一跑，欢快了一阵子后，就乐极生悲了。不知是谁，顺手一捞，就嘿嘿笑着把池清云抱进了怀里。
任凭池清云怎么踢打汪叫，都死死抱着。
“乖哈。”
池清云累的差点吐出舌头来，心里想着，你再不放了我，等会儿给你大变活人，吓死你。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池清云的腹诽，所以几乎在池清云被捉住没多久后，他就听见原本四下吵嚷的声音忽然渐渐变小了。
池清云被揣进了袖子里，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安静过后，一道道贺声大大小小的响起。
抓着池清云的那只手，也下意识松了松。
池清云没工夫听外面到底怎么回事，抓住机会，一个小狗蹬腿，翻身就从袖子里溜了出来。
“哎！我的狗！”
池清云落地就要跑，却发现视野出了偏差。
原本人挨着人的长街，不知何时忽然空了下来，人们自发围成了个半圆，好像圆心处有什么东西不敢接近似的。
而自己落地的位置，恰好是这圆内。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池清云眨着黑汪汪的眼睛，迟疑着，试探着，想扭过身看看怎么回事。
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后脖颈一紧。
视角陡然拔地而起，他被拎着后脖颈悬在了半空，四条腿在半空疯狂倒腾：“汪汪？！”
与此同时，人群中的贺声也终于被池清云听了个清楚。
——“恭贺仙尊生辰。”
恭贺？
仙尊？
池清云腿在半空中倒腾的越来越慢。
他后知后觉发现，人群的贺声朝向的，正是自己，或者说，朝向的是自己身后的人。
所以，拎着我的人……
池清云艰难在空中扭过身，用一个别扭的姿势，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向身后。
然后便屏住了呼吸。
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了四个字。
——仙姿玉质。
身后之人好看至极，似一捧看上去冰冷却又灼人刺目的雪。
容颜之盛，不似凡间中人。
云珩拎着池清云，垂眸，看着这只突然呆住的小黑狗，半晌，笑了一声，托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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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白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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