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府里的下人们发现,二小姐院子里的衣物格外干净,连最难洗的墨渍都能去掉。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连管事嬷嬷都偷偷来讨要“那个去污的神奇膏子”。
卫国公某日路过洗衣房,见下人们争相试用一块黑乎乎的玩意,皱眉问:“这是什么?”
“回三公子,是二小姐做的‘肥皂’,去污可厉害了!”
许廉一愣,想起前几日许清遥神神秘秘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这丫头,还真让她搞出点名堂。”
又过一日,许清遥坐在窗前,咬着笔杆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猪油皂勉强能用,但不够香,下次试试加桂花……或者干脆做液体皂?”
春桃端茶进来,见她又在琢磨,忍不住问:“小姐,您还要继续做啊?”
许清遥笑眯眯地抬头:“那当然,这才刚刚开始呢!”
等许廉下朝归来,刚踏入院门便嗅到一缕清冽的松木香。案几上端正摆着个缠枝纹漆盒,掀开竟是块雕成山峦状的青灰色香皂,峰峦间还嵌着几粒未碾碎的桂子。
“爹爹可要试试?”许清遥端着各种装肥皂的模具进来,“明日便是重阳节,我特意在这肥皂里加了些茱萸,沐发能去头风。”
许廉听了十分有二十分的感动:“还是女儿好啊。”
他那两个不孝子,现在都没回来。
再过不久,就是女儿的婚事,那俩小子要是再不回来,估计是赶不上女儿大婚了,到时候又要埋怨他这个做爹的不上心,没通知他们。
国公爷很无奈,他派人送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人有没有见到还另说,就怕是还往里头搭人。
*
镇远侯府。
卫一这是头一次走的正门,往常他都是飞檐走壁,避开人群的。
手里拎着许大小姐交给他的竹丝嵌宝攒盒,盒子里装的是许清遥改良之后的肥皂。
许大小姐是怎么把这盒子给他的?
许清遥当时把这盒子放到院子里的矮桌上,对着空地喊了句:“我知道有人在,既然这东西是给你家主子的,那就麻烦好心人跑一趟吧。”
嗯,就是这样。
卫一无奈现身:“有劳大小姐了。”
许清遥摆摆手。
卫一转身便要离开,身后的许清遥叫住他:“大哥,走正门呗,大白天的别被人给当贼送官府咯。”
……
他就真的走正门了。
卫一把东西放到案几上,说明来由,就站到一旁等着萧舟衍的指示。
萧舟衍修长的手指抚过竹丝攒盒精巧的纹路,忽听得“咔嗒”一声轻响。
盒盖打开,露出一块雕着兔子形状的香皂。
盒盖里还了歪歪扭扭的一行小字:
净手专用,请将军笑纳。
萧舟衍用指间戳了戳这只兔子,比平常的兔子要胖些。
抬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卫一,心情似乎很好:“赏。”
“多谢将军。”
卫一眼睛都亮了几分,这工作可比以往的要轻松多了。
暗自下决心,要抱紧许小姐的大腿。
许大小姐高兴了,将军就高兴。
将军一高兴,他就高兴。
转念一想——
不不不,许小姐的大腿不能抱,不然将军不出三秒,就会提刀过来。
他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许小姐跟前吧。
呸,叫什么许小姐,太生分了。
应该是将军夫人。
“那属下就去给夫人……许大小姐复命了。”嘴比脑子快,卫一心里扇自己一巴掌。
萧舟衍挑眉,夫人?
这个称呼好!
“去吧。”
卫一随即退下。
萧舟衍打开盒子第二层,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块香皂,每块都雕着不同的动物。
最上面那块刻着一只似猫非猫、似狗非狗的奇怪生物,旁边还写着:“猜猜是啥?猜对了送您一筐!”
他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笑,他的卿卿可能对‘雕工’有什么误解?
*
卫一回到素心苑。
许清遥好奇问:“你家主子有说什么吗?”
卫一为了自家主子未来的幸福,诚恳说道:“我家主子说他很喜欢,只要是小姐做的,他都喜欢。”
许清遥似信非信地点头。
翌日。
许清遥一起来就看到窗边摆了一排木雕小动物。仔细看,和她昨天送的香皂上的图案相似,却比她的要好看。
许清遥将这些动物整整齐齐地摆在床头。
十分满意。
她指尖轻轻抚过那排木雕小动物,忽然发现每只底座都刻着极小的字——
兔子的腹底刻着:“丑,但可爱。”
狐狸的尾巴下藏着:“猜是狗?罚做新皂十块。”
最末那只威风凛凛的老虎掌心里,竟粘着片桂花糖,糖纸上写着:“申时西市,糖铺见。”
西市糖铺?
月见好像提到过西市的徐记糖铺是原主母亲江氏的陪嫁铺子,专售蜜饯糖果和西域来的稀奇甜食。
铺子虽不大,却因常有胡商往来,总能进到些长安少见的糖果点心。
后来母亲去世后,一直是江家的老仆在打理。
趁这次机会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多了解一点这个母亲。
*
萧舟衍在“徐记糖铺”前驻足,手中把玩着块虎纹香皂。
忽听身后传来清脆的铃铛声——许清遥今日难得梳了双鬟髻,发间金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将军找我何事?”
许清遥打量着面前的店铺,青砖黛瓦的铺子门头挂着那块被岁月磨出木纹的招牌。
“徐记”二字已有些褪色,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恍如旧日回音。
“今日糖铺新出梅子糖,邀卿卿过来尝尝。”
萧舟衍挑起门帘,掌柜徐伯便迎了上来,恭敬说道:“二位贵客买点什么?”
萧舟衍往柜台走去,仔细挑着这最新上的糖。
“梅子糖三钱,包好些。”他头也不抬地吩咐,指尖在琉璃罐间流连,玄色衣袖扫过台面落着的糖霜。
许清遥打量着这家有些年头的店铺,并不像是要买糖:“劳烦,要半斤桂花糖。”
徐伯让人仔细打包好,递给贵客。
“二位贵客,糖已经打包好了,用料十足,童叟无欺,”笑眯眯的,显得很有诚意,“二位要是觉得好吃,下次再来。”
许清遥应下,又提起另一件事:“掌柜的,你这家店开多久了?”
徐伯擦拭柜台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回姑娘的话,老朽守着这铺子,算来已有二十八个年头了。”
他转身指向檐下那块褪色的招牌:“这‘徐记’二字,还是当年我家老爷亲笔所题。”
许清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糖包:“你家老爷可是姓江?”
徐伯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糖勺“当啷”一声落在琉璃罐上。
他浑浊的双眼微微睁大:“姑娘怎知……”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身从柜台最深处捧出个紫檀木匣。
匣盖掀开,里面静静躺着本泛黄的账册。徐伯枯瘦的手指颤抖着翻开某一页:“正始七年九月初九,江家小姐出阁,陪嫁单第三十六项——西市糖铺一间。”
许清遥的指尖刚触到纸页,一粒干枯的桂花从夹缝中飘落。
萧舟衍俯身拾起,发现花萼上竟刻着个极小的“遥”字。
“这是……”
“夫人怀着孩子时最爱吃的桂花糖。”徐伯从柜台下取出个青瓷小坛,坛口蜜蜡封泥上印着朵桂花,“每年重阳采第一茬金桂酿制,说若是女孩,就等小姐及笄时……”
坛中糖块早已结晶,却仍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许清遥突然发现坛底粘着张糖纸,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西域香料配方……
最后几行小字写着:
“松风漱玉水痕清,鹤影移云去路遥。万顷星河皆入盏,独留素月照空绡。”
许清遥的指尖猛地一颤,糖纸簌簌作响。一滴水珠落在“遥”字上——她竟不知自己何时落了泪。
徐掌柜递出一装药丸地小盒子给萧舟衍,里面装着的是粒完整的安息香。
“那日……徐伯声音嘶哑,“夫人血崩时,产婆说要点香提神……老奴跑去最近的香铺,回来却只赶上……”
“夫人走后的这些年,国公爷对小店照顾有加……”徐伯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柜台上的刀痕,“每月初七,总要来买三钱桂花糖。”
许清遥怔住——初七是她的生辰。
萧舟衍忽然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躺着几颗泛白的糖块:“三日前,国公爷来找我时落下的。”
糖纸背面洇着褐色的药渍,细看却是用朱砂勾勒的婴孩小像。
许清遥颤抖着剥开糖衣,里面竟裹着片干枯的枇杷叶——母亲临终前咳疾用的药引。
“姑娘看这儿.……”徐伯突然指向柜台下方。
斑驳的漆面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划痕——每年一道,整整十六道。最上方歪歪扭扭刻着:“瑶瑶及笄。”
檐下铜铃突然无风自动,许清遥腕间的金铃跟着轻响。
萧舟衍手中的安息香“啪”地裂开,香灰簌簌落成一幅未完成的画:母亲抱着婴孩,指尖正点向糖罐。
……
从糖铺出来后,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许清遥望着手中的糖纸出神。
忽而,旁边的人伸出一只手,掌心躺着一颗梅子糖。
许清遥抬头,身边之人不知何时走到自己面前。
萧舟衍逆光而立,掌心的梅子糖裹着蜜色糖衣,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尝尝?”他声音很轻,“新熬的。”
糖块入口的瞬间,熟悉的味道漫开——陈皮混着梅子的酸甜,尾调却有一丝药香。
许清遥蓦然怔住,这分明是……
“带你去个地方。”
萧舟衍带着许清遥穿过熙攘的人群,停在一间挂着“天工造物”匾额的铺子前。
铺门两侧悬着青铜风铃,晚风拂过,铃声与许清遥发间的金铃遥相呼应。
“这是……”
“先前本将说过,给卿卿的赔礼。”
萧舟衍推开雕花木门,屋内陈设令许清遥呼吸一滞——
左侧檀木架上摆满各式皂模,从十二生肖到四季花卉,最显眼处正是她失败多次的“兔形模”,右侧琉璃柜中还陈列着西域运来的各种香药。
掌柜是个独臂老者,单手捧着鎏金托盘上前:“按将军吩咐,都备齐了。”
盘中躺着把精巧的银匙——上面的图案与他送给她的琉璃兔子一模一样。
还有一张地契,掌柜笑道:“将军特意吩咐,要写在姑娘名下。”
许清遥拿起银匙,看着兔子精致的线条,眼眶发热。
……
离店时,萧舟衍将那块虎纹香皂塞到她手里:“既然瑶瑶有了更全的装备,那就麻烦卿卿做一只更威猛的老虎出来。”
许清遥:她要收回刚刚的感动。
“就当是卿卿给我的谢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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