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事件如同一声沉重的闷雷，在青叶凛心底压抑地盘桓了一周之久。
直到这个清晨，他推开窗户，任由微凉的晨风涌入，才感觉那层无形笼罩着他的、挥之不去的阴翳，似乎被吹散了些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清醒。
这时，他才恍然想起那些在这些混乱日子里，被他下意识忽略、甚至可以说是逃避的身份。
那个属于“青叶凛”的，相对简单、干净的身份，以及那些还在阳光下等待着他的朋友们。
他拿出日常使用的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果然安静地躺着几条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的提示。
来自萩原研二的调侃，来自伊达航关切的询问，还有松田阵平言简意赅的“在哪？”。
一股混合着愧疚和暖意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逐条仔细地回复，用轻松的口吻解释自己只是前些天身体不太舒服，在静养，让大家担心了。
当给所有人都回复完毕后，他的指尖在松田阵平的名字上停顿了片刻。
脑海中闪过那些天每晚准时而至的夜宵与陪伴，以及……某些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去了信息：
[阵平，今天几点下班？我去警视厅找你。]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瞬间，那边就已读，然后弹出了回复，依旧是那家伙的风格：
[五点。敢迟到你就完了。]
看着这熟悉的语气，青叶凛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了一下。
一种久违的、属于平凡生活的实感，悄然回归。
下午四点多，青叶凛提前了一些到达警视厅门口。
他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柔软的薄毯，夕阳在他身上镀了层浅金，却化不开眉宇间那抹若有似无的苍白。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估算着时间，忽然听到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由远及近。
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行人从警车上下来。
几位警官正押解押解着一个垂头丧气的犯人往厅里走，走在最前面的是佐藤美和子，她正一边收着手铐，一边与身旁的同事简短交代着什么。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随即定格在轮椅上的那个身影上。
她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但很快便化为带着关切的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青叶前辈？”她的声音比平时稍轻，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与温暖，“您怎么在这里？是来找人吗？”
青叶凛抬起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嗯，我在等阵平下班。”
话音刚落，一个更加高大健硕的身影也大步跟了上来，洪亮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青叶！你小子总算肯出门了？！”
青叶凛闻声，视线越过佐藤美和子，看到那张熟悉的、带着爽朗笑容的脸庞时，眼中也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但同时也有一丝询问：“班长？你怎么也……”
他记得伊达航的管辖区域似乎并不在此。
“没想到吧？”伊达航说着，几步就跨到他面前，弯下腰，用拳头轻轻碰了一下青叶凛的肩膀，“就这个月，我被调来警视厅了，现在任职搜查一课。”
“原来伊达警官和青叶前辈认识？”佐藤美和子看着两人熟稔的互动，好奇地问道。
伊达航直起身，笑着解释道：“何止认识，我和青叶是警校同期。”
“诶？！真的吗？”
佐藤美和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了然又体贴的笑容。
“那两位前辈一定有很多话要聊吧！”她晃了晃手中刚做完笔录的文件袋，语气轻快地说：“犯人还需要录详细口供，伊达警官，这里就交给我和山田吧，您陪青叶前辈好好聊聊！”
她不着痕迹地给了伊达航一个眼神，示意自己会处理好后续，然后利落地转身，带着犯人和其他同事先行进入了警视厅大楼。
伊达航领会了她的好意，感激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然后将目光重新放回到青叶凛身上。
“怎么样？身体好点了吗？”伊达航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关切。
“好多了，别担心。”青叶凛轻描淡写地带过，随即说道：“我约了阵平，他应该快出来了。”
“那家伙啊，”伊达航了然地点点头，掏出烟盒，想到场合又塞了回去，“等他一会儿也行，反正我这边暂时没事了。”
两人就这样坐在警视厅门口，聊起了警校时期的趣事，聊起了近况。
伊达航绘声绘色地讲述他刚调入搜查一课遇到的奇葩案子，青叶凛则大多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
气氛轻松而融洽，仿佛回到了警校时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夕阳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就在这时，警视厅大门的自动玻璃门再次向两侧滑开，两道熟悉的身影并肩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松田阵平依旧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墨镜，嘴角习惯性地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卷发显得有些随性不羁。
而他身旁的萩原研二，半长的发丝垂在脑后，紫色的眼眸带着笑意，正侧头和松田阵平说着什么。
两人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坐在轮椅上、正与伊达航交谈的青叶凛。
松田阵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墨镜后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青叶凛身上，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原本有些散漫的姿态似乎收敛了些许。
而萩原研二的反应则直接得多，他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的笑容，加快步伐就迎了过来：“小青叶！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伊达航见状，对着走过来的两人爽朗一笑：“行了，你们俩可算下班了。人我可是完好无损地交给你们了！”
他拍了拍青叶凛的肩膀，“青叶，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聚！”
“嗯，谢谢你陪我，班长。”青叶凛真诚地道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伊达航摆摆手，又对着另外两位好友点了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了。
萩原研二已经快步走到了青叶凛面前，半蹲下来，漂亮的紫色眼眸里满是担忧和欣喜：“小青叶！你总算肯联系我们了！身体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他那双灵活的手就关切地、轻轻地在青叶凛的肩膀、手臂上按捏检查起来，神情专注得仿佛在排查精密仪器，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不适的迹象。
青叶凛被他这副紧张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逗乐，忍不住轻笑出声，浅金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萩，我没事，真的。”
松田阵平也走了过来，看着幼驯染这过分‘动手动脚’的行为，一脸黑线，毫不客气地一记手刀劈在萩原研二的头顶。
“笨蛋，别随便对青叶动手动脚啊。”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嫌弃，但墨镜后的目光却快速扫过青叶凛，确认他气色尚可。
“诶——难道小阵平你是吃醋了吗？”萩原研二捂着根本不痛的脑袋，笑嘻嘻地站起身，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松田阵平的手臂，语气揶揄，“明明小青叶都不介意啊~坦诚一点嘛，小阵平~喜欢关心人就直说咯！”
墨镜完美地遮挡了松田阵平的眼神，但他瞬间绷紧的下颌线和猛地别开的脸庞泄露了情绪，他气急败坏地推开萩原研二‘为非作歹’的手肘，声音都提高了些许：“你话好多啊，hagi！吵死了！”
然而，那悄然爬满他耳廓、直至耳尖的明显红晕，却彻底出卖了他。
青叶凛眨了眨眼，目光在松田阵平通红的耳朵和萩原研二促狭的笑容之间转了转，最终只是了然地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有些事，心照不宣，便是最好的状态。
曾经约好的关东煮，在经历了许多波折后，终于在夜幕初垂时终于有了着落。
他们选了警视厅附近一家常去的老店，店面不大，暖黄的灯光下，煮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温暖的白气，浓郁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老板是个和蔼的老人，显然认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热情地招呼着。
萩原研二熟练地点了一大堆，萝卜、鸡蛋、竹轮、魔芋丝、福袋……几乎把招牌点了个遍。
他细心地帮青叶凛把轮椅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又忙着给大家倒上热乎乎的麦茶。
“来，小青叶，先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萩原研二将茶杯递到青叶凛手中，指尖不经意地触碰，确认他手是暖的，才放心。
松田阵平则沉默地坐在旁边，将自己碗里煮得格外软糯入味的大根白萝卜用勺子小心地分成小块，然后默不作声地，将自己那份和青叶凛面前还没动过的那份交换了一下。
青叶凛愣了一下，看着碗里那块几乎入口即化的萝卜，心头一暖，轻声道：“谢谢。”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埋头吃着自己那块原本属于青叶凛的完整萝卜，耳根似乎又有点泛红。
“哇！小阵平好狡猾！我也要把我的竹轮给小青叶！”萩原研二见状，立刻开始‘争宠’。
“白痴，谁要跟你比这个。”松田阵平头也不抬地吐槽。
青叶凛捧着温暖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纤长的睫毛。
“说起来，”萩原研二咽下口中的食物，语气稍微正经了些，看向青叶凛，“小青叶，之前是去哪里静养了？消息也不回，很让人担心啊。”
青叶凛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他抬起眼，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在姐姐的朋友家，抱歉，当时走的太急了，后面又发生了很多事，忘了跟你们说一声，让你们担心了。”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松田阵平盯着他看了两秒，没说什么，只是夹起一块煮得恰到好处的豆腐包，放到了青叶凛的碟子里。
“多吃点。”他言简意赅。
青叶凛笑着道谢，用筷子轻轻戳了戳软嫩的豆腐包，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落在松田阵平那略显紧绷的侧脸上。他沉了沉眸，像是忽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用闲聊般的口吻，不经意地提起：
“话说，阵平，上次……你和阵哥聊得怎么样？”
‘阵哥’这个称呼一出，松田阵平拿着筷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咕嘟冒泡的锅子，含糊其辞：“嗯，就……挺好的啊。”
这反应立刻勾起了萩原研二极大的兴趣。
“阵哥？谁啊？”
他漂亮的紫色眼眸在青叶凛和松田阵平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好奇。
青叶凛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常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是姐姐的朋友。上次阵平刚好休息，我就介绍他们认识了。”
他说话时，目光依旧落在松田阵平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上次小阵平休息的那天？”萩原研二歪着头想了想，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地看向松田阵平，嘴角勾起促狭的弧度，“啊！我想起来了！就是小阵平你喝得伶仃大醉回来的那天啊！”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身体前倾，对着青叶凛‘爆料’：
“——还是完全不省人事，需要别人送回来那种哦！整个人瘫得像一滩烂泥，差点连家门都找不到呢！”
“hagi！你给我闭嘴！别瞎说！”
松田阵平瞬间慌了神，耳根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噌’地一下又烧了起来，甚至蔓延到了脖颈。
他急切地转向青叶凛，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手忙脚乱得差点打翻面前的调料碟：“青叶你别听他胡说！其实就是……就是稍微多喝了一点！真的只有一点！绝对没有hagi说的那么……严、重……”
他的声音在青叶凛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最终消弭无声。
此刻的青叶凛，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惯常的、温和无害的笑容，甚至嘴角的弧度都没有改变分毫。
然而，坐在他旁边的松田阵平和对面的萩原研二，却同时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了好几度。
那笑容依旧完美，却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浅金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暖意也无，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审视。
青叶凛没有说话，只是用那样‘笑着’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松田阵平，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明明没有任何指责的言语，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却让松田阵平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比面对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时还要让他头皮发麻。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解释在对方那洞悉一切般的平静注视下，都显得苍白无力。
萩原研二也察觉到了这微妙而危险的气氛，悄悄缩了缩脖子，明智地选择了埋头苦吃，不敢再煽风点火。
小小的关东煮桌上，刚才还其乐融融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锅物咕嘟的声响，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心惊胆战的寂静。
青叶凛缓缓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依旧微笑着，轻声开口，那声音温和依旧，却让松田阵平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哦？”
接下来的时间里，萩原研二就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青叶凛脸上依旧挂着那副让人心里发毛的‘温和’笑容，慢条斯理地、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来，那架势，简直比他们在审讯室里对待最狡猾的犯人还要有压迫感。
而平日里拽得上天、面对枪口都面不改色的松田阵平，此刻却像只被捏住了后颈皮的猫，在那无形的巨大压力下，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乖巧得令人咋舌。
“只是……一点吗？”青叶凛的声音轻柔地问到。
松田阵平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飘忽，试图挽回一点形象：“三……不，其实就两瓶。”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仿佛这样能减轻‘罪责’，“还……还有人帮我喝了一点。”
“喝的什么？”青叶凛的指尖依旧轻轻点着杯壁，发出规律的微响。
“……琴酒。”松田阵平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嘟囔。
青叶凛眼底的冰霜又凝结了一层。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以琴酒那家伙的性格，能勉强答应和松田阵平见一面已经是极限，绝对不可能有闲情逸致坐下来陪松田阵平喝酒，更别提还是这种需要慢慢品的烈酒。
那么，怂恿或者导致松田喝成这样的，必然另有其人。
青叶凛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个总是带着狐狸般笑容、唯恐天下不乱的身影。
“所以，”青叶凛的声音放缓，却更加危险，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是谁，叫你喝的酒？”
松田阵平似乎也意识到瞒不下去了，破罐子破摔地给出了答案：“是一个……后面来的男人。穿着很讲究，看起来……嗯，和阵哥也认识。”
他努力回忆着，试图描述清楚，“对了，他身边还跟着上次跟在你身边的那个管家隼先生。”
果然是他。
青叶凛心中冷笑。
神代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萩原研二在一旁适时地点头佐证，小心翼翼地避开青叶凛的视线范围，小声说：“对，最后确实是那位隼先生把小阵平送回公寓的，还帮忙安顿好了。”
青叶凛脸上的笑容终于微微收敛了一些，但眼底的神色却更加深邃难辨。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神代如何‘恰到好处’地出现，如何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和看似热情实则煽风点火的方式，怂恿松田阵平喝下那些酒。
他沉默了片刻，周围的低气压几乎让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不敢大声呼吸。
然后，青叶凛缓缓拿起手机，当着两人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慵懒磁性的男声：
“哦呀？真是稀客啊，凛，你怎么会主动找我？还是说……想我了？”
青叶凛没有理会对方的调侃，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
“神代，”他清晰地念出对方的名字，“离我的人，远一点。”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放回桌上，重新拿起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夹起已经有些凉了的豆腐包，对依旧处于紧张状态的松田阵平和目瞪口呆的萩原研二温和地说道：
“快点吃吧，要凉了。”
只是那语气里的余威，让松田阵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而萩原研二则默默地把自己碟子里的竹轮夹了一个给青叶凛，试图‘将功补过’。
当前整改进度——0.095%
萩原研二就是在打小报告呢。
凛酱精准捕捉到关键词——
‘喝得伶仃大醉’；
‘完全不省人事’；
‘整个人瘫得像一滩烂泥’
此时的青叶凛：微笑=核上的微笑。
有人要遭殃了，是谁我不说[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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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序幕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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