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位于第三军团太空核心基地内部，墙壁是冰冷的合金，灯光惨白，照得人无所遁形。
AI肖恩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提审将于一分钟后正式开始，正在建立链接……”
一道虚影在审讯室中央突兀地凝聚，由模糊至清晰。涂景山的身影笔挺如松，他甚至还没有更换身上那套旧制服，但那身气势却意外的和现在的环境切合。
“高斯。”
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年轻的军官耳中。
高斯抬起头，他被被固定在金属座椅上，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尽管制服整齐，领口那不自然的褶皱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长官，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我是为了调查博物馆失窃案才到的仙女星，线索指向野小宝，无意中撞见他们与帝国飞船冲突。我不知道帝国飞船为何出现在哪里，只记得爆炸，然后另一艘帝国飞船抵达，我请求支援，然后我们司令就到了……”
“但，你第一次不是这样说的。”涂景山打断他，手指轻点，调出一份档案。
全息屏幕上立刻播放出一段视频：画面中的高斯情绪激动，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呐喊：“塔塔家族一直暗中扶持仙女星盗！他们霸占航运，组建女神教会，进行人体实验，甚至与帝国勾结！那艘船上有种子的核心数据！我见过！他们利用我们保护数据!野小宝就是实验体，他有超强的战斗力和恢复力！是种子杀了他！他们是盟友，但他不听命令，所以被清除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为什么不信！快去查啊！塔塔家族是帝国的傀儡，绝不能让种子回到帝国！”
视频结束，高斯看着屏幕上那个近乎癫狂的自己，嘴角扯起一抹复杂的，带着讽刺的苦笑。
他刚想开口解释那时的“混乱”，却被涂景山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打断。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涂景山。”
仅仅一个名字，如同冰水浇头，让高斯瞬间睁大了眼睛，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
涂景山！那个传说中的铁面判官！他竟然亲自来了！
“现在，”涂景山注视着他，眼神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你可以说了。”
高斯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重新组织语言：“……从哪里说起？”
“你认为，该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开始。”
“两个月前，”高斯深吸一口气，眼神望向虚空，陷入了回忆，“我还只是东云星港的一个巡逻队长……”
他从失踪旅客案开始，追查到休斯医院，牵连出女神教会，再到东引星反抗军袭击，获救人质被安置休斯医院，在那里他遇到了代星玉……他讲述了休斯医院作为女神教会实验基地的真相，负责人杜威（同时也是第三军团后勤部长）的嫁祸阴谋，以及代星玉被种下基因病毒的可能。
“代小姐在东引星时可能已被女神教会暗中下手，她被种下了基因病毒。教会想通过抑制剂控制她，但或许因为代小姐曾被反抗军劫走，计划中断。杜威显然不清楚这点，露出了破绽……我们在休斯医院数据库恢复的数据可以证明。”高斯陈述着，一条条看似孤立的线索被串联起来。
涂景山静静地听着，当听到“代家”、“代闫河”时，他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打断。
随着高斯的讲述，相关的数据记录、报告片段被适时投射到空中，作为佐证。
“我……我原本想从杜威口中得知更多秘密，”高斯的声音低沉下去：“但他……他能改变体外特征，拥有超越常人的战斗力，所以被他逃走了。”
“这部分，缺乏直接证据。”涂景山指出关键。
“设备被他破坏了。”高斯叹了口气，带着无奈：“因为这件事，我被调到了行动部。当时百口莫辩，心灰意冷，才接下了那份博物馆失窃案，来到了仙女星……”
他突然顿住，仿佛想起了什么关键细节。
“怎么了？”涂景山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停顿。
“……没事，”高斯掩饰性地摇摇头，继续道，“当时我和两个同伴，调查到野小宝身上，所以我们找了个机会登上了他的飞船‘苍鹰号’。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个逃生舱。我的同伴认出，这个逃生舱在反抗军袭击案中出现过。我怀疑，反抗军袭击东引星，目标可能就是逃生舱里的某个人。当然，这仅仅是我的猜测，没有证据。”
“继续。”
“宝爷那天的目的，就是交易这个逃生舱。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飞船前来接头，逃生舱被转移过去后……发生了爆炸。后来我才知道，是宝爷自己钻进了逃生舱，但被对方识破，引发了爆炸，对方飞船被炸毁，‘苍鹰号’也受到波及。我察觉异常，没有立刻撤离，想去舰桥寻找证据……”
高斯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那惊心动魄的时刻，他顿了顿，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我们在舰桥发现了昏迷的野小宝。”
“他居然没死？”涂景山提出疑问。
“他和杜威一样，接受了基因改造。”高斯解释：“那时，飞船的AI已被‘种子’入侵，但我们当时并不知道。AI要求我们救治野小宝，整艘‘苍鹰号’如同孤岛。但很快，我发现了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
“一段……有关于敏智的视频。”
“于敏智？他不是在反抗军袭击案中叛逃投靠帝国了吗？”
“我认为他是假意投诚。”高斯坚持道。
“这不需要你来认定。继续说视频内容。”
“视频里，他透露了三个信息：第一，有一个家族背叛星盟，并在替帝国寻找一个人；第二，他联系反抗军袭击东引星，目的就是带走这个人，但失败了，据他说是遭遇了某个家族和星盗的围剿；第三，他在逃生舱上安装了炸弹。最后，他警告——不要让‘种子’回去！”
“有证据吗？”
“没有。”
“那么，你们是如何逃出‘种子’控制的？”
“我们通过试验发现，‘种子’终究无法突破AI不主动伤害人类的底层指令。他一直以照顾野小宝为名掩盖真实目的。其实，那场爆炸导致他的部分核心数据遗落太空，为了保护这些数据，他暗中联络接应者。但还不等我们动手，野小宝率先苏醒，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你说，野小宝被‘种子’杀了。”
“是的。我先说事实，再谈结论。”
涂景山点点头：“可以。”
“就在我们以为必死无疑时，一个‘入侵者’闯入了飞船，它应该对‘种子’构成了一些威胁。‘种子’急需野小宝的保护，这才暴露了真正的声音，我们也才最终确认他就是‘种子’。”
涂景山精准提问：“你亲眼看见‘种子’杀了野小宝？”
“没有。当我们赶到舰桥时，一切已尘埃落定。野小宝的半边身体被控制室的激光摧毁，他身下压着一个彻底坏死的机械体。”
“机械体？”
“就是那个机械体，在最后时刻将我们三个送离了‘苍鹰号’。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所以，你的结论是？”涂景山将问题抛回给他。
高斯挺直了背脊，仿佛卸下了重担，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长官，我最近反复思考，所有的证据链都显得过于‘完美’，所有的事件都充满了‘意外’，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幕后推动一切。我怀疑，在‘希望’和‘种子’之外，存在着第三个……更强大的AI。它提前写好了剧本，而我们，都只是舞台上的演员。”
“第三个AI？”涂景山陈述着一个近乎不可能的事实：“除非它比‘希望’和‘种子’更强大。”
高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近乎荒诞的笑容：“所以说……这不可能。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一切，或许真是‘神’的安排。”
审讯持续了数个小时，涂景山又以类似的方式，分别提审了司俊英和青雀，从技术细节和战斗视角补充、印证了高斯的叙述。
当他回到自己的指挥飞船时，刚毅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深思。
记录员整理着厚厚一叠笔录和数据分析，低声道：“司长，他们的供词相互印证，拼凑出的画面，与官方通报相去甚远。塔塔家族、帝国、神秘的第三方指令，还有高斯那个关于‘第三个AI’或者说‘神’的疯狂猜测……”
涂景山走到星图控制台前，深邃的目光落在仙女航道，尤其是“苍鹰号”最后消失的坐标区域。
“真相，从来不是单一的面孔。”他缓缓开口，声音在静谧的舱室内回荡，“高斯是棋子，看到了棋盘的局部，甚至感知到了执棋者的阴影；他的同伴是标尺和扳机，提供了参数，执行了动作，却不知为何而动。”
“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核心——这场所谓的‘意外’，是一场多方势力卷入，精心策划的宏大舞台剧。”
记录员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有人导演了这一切，那他还是人吗？”
“谁知道？不过这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权利游戏，有人想借刀杀人，有人想火中取栗，有人想黄雀在后，而塔塔家族……”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星舰撞角：“不过是这盘棋中，一颗被率先推过河界、吸引火力的‘弃子’。”
“那我们现在……”记录员请示道。
“将所有证词，尤其是关于第三方介入，逃生舱关键人物以及高斯最终推测的部分，设为最高机密，单独封存。”涂景山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对外，仙女星拍卖照常进行，维持表面平静。对内……”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甲板，望向东引星的方向，语气带着冰冷的锋芒：
“重点关注帝国使团，排查东引星本地那些看似‘低调’，实则可能藏得更深的势力，以及在相关事件中有过异常接触的人员。包括……那位正在‘病中’的代家小姐。”
“风暴眼，往往最为平静。”他最后低语，仿佛是对自己，也是对这片星域的宣告，“而我们，已经站在了风眼之中。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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