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裂的后果，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而沉默地淹没了专案组。
失去了顾珩这位核心的技术支柱，调查工作仿佛一辆突然失去了关键齿轮的精密机器，在最为关键的环节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然后陷入了令人焦灼的停滞。
那本被视为破案希望的核心账本，被小心翼翼地转移到了市局技术中队最高级别的证物保管室。它静静地躺在恒温恒湿箱里，依旧残破而脆弱，等待着能读懂它的人。警方动用了所有资源，紧急从首都请来了两位在国内同样享有盛誉的古籍修复与鉴定专家。
然而，效果甚微。
这两位老专家技艺精湛，德高望重，但他们的专长更偏向于宏观的断代、辨伪和常规性修复。面对账本这种极端脆弱的、被多种污渍混合覆盖、且需要极其精细的、近乎微观操作的分离和显色技术时，他们显得异常谨慎，甚至有些束手束脚。
“难度太大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戴着老花镜，反复查看后无奈地摇头，“纸张酸化到这种程度，机械强度几乎为零，强行分离无异于毁灭证据。那种特殊的混合污渍...没有先例可循，任何化学试剂的尝试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除非...能找到当年处理它的人所用的独家配方和方法...”
另一位专家补充道：“而且，这不仅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时间问题。这种精细活，需要大量的测试和无比的耐心，快不起来。你们...等得起吗？”
等不起。凌曜比谁都清楚，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影子”在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进行下一次交易或销毁更多线索。
尝试从“窑匠”的仿制技艺入手，也因为顾珩的缺席而困难重重。警方提供的瓷器碎片和釉料样本，其他专家只能做出“仿制水平极高”、“风格接近某某窑口”的常规判断，无法像顾珩那样，精准地指向那个特定的废弃矿脉和“永顺窑”遗址，更无法从中解读出更多关于“窑匠”个人习惯和“影子”需求的深层信息。
对顾氏家族海外分支的调查，更是举步维艰。没有顾珩哪怕一丝一毫的内部信息辅助，所有的海外协查请求都如同石沉大海，或者只能得到一些无关痛痒、公开透明的表面信息。那条看似最有希望的线索，彻底断掉了。
案件调查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墙。所有的方向都陷入了死胡同。
而“影子”，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僵局。
就在顾珩退出调查后的第四天，邻省另一个收藏世家中，一件与《坤舆格物考》同时期、同样被认为早已失传的宋代天文图手稿，在严密的安保下不翼而飞。现场同样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在一张空置的陈列桌上，发现了一个用同样朱红色颜料绘制的、极其细微的“虚空之眼”符号。
挑衅！ **裸的挑衅！
“影子”在用他的方式宣告，他依旧在行动，依旧逍遥法外，并且因为警方的内讧和停滞而更加肆无忌惮！
消息传回市局，专案组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挫败感和无力感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每个人都憋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发泄。
凌曜将自己关在分析室里的时间更长了。他的脸色更加阴沉，烟抽得越来越凶，脾气也暴躁到了极点。他对案件的分析似乎进入了一种偏执的怪圈，固执地认为“影子”的一切行动背后都必然有顾珩或顾家间接或直接的“配合”，甚至开始怀疑之前一些已经排除嫌疑的线索。这种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先入为主，让他的侧写失去了往日的精准和客观，几次错误的判断导致有限的警力被徒劳消耗。
陈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尝试过再次找凌曜沟通。
“老凌，你不能这样下去！”陈锋抢过凌曜手里的烟摁灭，“案子不能这么查！你现在带着情绪，看什么都像顾老师有问题！但那录音的初步声纹分析已经出来了，背景噪音拼接痕迹明显，合成可能性极大！那资金流水，国际刑警那边也在协助追查源头，但目前看伪造的可能性很高！我们是不是应该...”
“应该什么？！”凌曜猛地打断他，眼睛赤红，“应该再去求他？求那位高高在上的顾专家回来？求他施舍一点我们看不懂的‘专业判断’？然后继续被他耍得团团转？！陈锋！你醒醒吧！就算这些证据是假的，那也只能证明‘影子’陷害他的手段高明！不能证明他顾珩就干干净净！他和他们顾家那些破事，根本就是一滩搅不清的浑水！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彻底查清顾家！而不是在这里指望一个根本不可信的人！”
他的言论已经近乎偏执，完全听不进任何理性的声音。
陈锋又尝试去找顾珩。
他特意挑了个时间，提了点水果，以个人名义去修复院拜访，想为凌曜那天的混账话道歉，哪怕只是缓和一下关系，看有没有可能在某些纯技术环节上得到一点远程的、非正式的咨询。
然而，他连顾珩的面都没见到。
顾珩让叶蓁带话出来，只有一句：“谢谢陈队好意，心领了。工作繁忙，不便见面。案件相关事宜，请严格按程序走官方渠道。”
礼貌，周全，却冰冷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坚冰，彻底堵死了所有私下沟通的可能。
陈锋站在修复院门口，看着里面那栋安静的大楼，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他知道，这两个人，一个被愤怒和失望烧毁了理智，一个被伤害和绝望冰封了内心，中间的鸿沟已经深得再也无法跨越了。
案件，彻底陷入了僵局。关系，破裂得无可挽回。
压抑的气氛笼罩着专案组，也笼罩着两个原本可能并肩作战的人。
凌曜在无数个深夜，对着那些无法破解的线索，灌下冰冷的酒精，试图麻痹那噬心的痛苦和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却只能在清醒后面对更加狼藉的现实和空荡的灵魂。
顾珩则将自己彻底埋葬在工作中，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逃避一切。但他的效率明显下降了，有时会对着一页书怔怔地出神很久，有时会因为极其微小的失误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苏婉清担忧的目光越来越频繁，但他始终沉默以对，将那巨大的心痛和来自家族的压力，死死地锁在无人可见的内心深处。
调查停滞不前。对手逍遥法外。而他们，被困在各自的痛苦和骄傲里，看不到任何转机。
仿佛寒冬骤然降临，将所有生机彻底冻结，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冰冷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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