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在修复院走廊那冰冷的长椅上，几乎守了一夜。期间苏婉清出来过几次，告诉他顾珩的烧退了一些，但人依旧极其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眼神空洞，沉默不语，喂进去的粥水也极少。
每一次听到这些消息，凌曜的心都像被反复揉搓，悔恨和心疼交织，却只能化作更深的无力感。他不敢进去，怕刺激到顾珩，只能通过苏婉清和叶蓁辗转传递着小心翼翼的关心，送去最好的药品和营养品，再焦灼地等待着一星半点的回音。
天快亮时，陈锋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手里紧紧抓着一个平板电脑。
“老凌！有重大突破！”陈锋的声音压抑着激动，将平板塞到凌曜手里，“我们盯死了顾宸之前所有的出境记录和关系网，结合国际刑警那边共享过来的数据，有了惊人发现！”
凌曜立刻打起精神，接过平板，快速浏览起来。
陈锋在一旁语速极快地解释：“我们之前一直把重点放在顾宸和‘影子’的工艺品制造和走私上，但忽略了他另一个身份——他是好几个国际顶级私人图书馆和收藏基金的顾问！就在昨天，我们监听到一个从境外打给顾宸一个废弃号码的、经过多次加密转接的短暂信号，虽然内容无法完全破译，但关键词捕捉到了！”
他指着平板上解码出的几个零散词汇：“‘最终阶段’、‘圣殿图书馆’、‘移交’、‘格物考’！而且，信号源最后锁定的区域，是北欧！”
凌曜的目光猛地一凝！“圣殿图书馆”？这个名字他似乎在某个极其隐秘的卷宗里见过印象！那是一个传说中的、由古老家族联合创办的、不对外公开的私人图书馆，据说收藏着无数外界难以想象的珍本孤品，甚至包括一些……被认为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禁忌知识。其具体位置无人知晓，只知道可能与某个中世纪传承下来的秘密教团有关。
而《坤舆格物考》！移交？！
“我们立刻调阅了所有能查到的、与‘圣殿图书馆’可能有关的资料和近期异常资金流动，”陈锋继续道，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发现就在最近，有一笔巨额资金，通过复杂的慈善捐赠名义，流入北欧一个历史悠久、但近年来经营状况并不突出的古城堡修复基金会！而这个基金会的名誉主席，恰好就是‘圣殿图书馆’已知的几位核心资助人之一！”
他切换平板页面，调出那座古城堡的卫星图和资料：“就是这里！位于北欧偏僻峡湾深处的‘维格兰古堡’！我们分析了古堡近期的能源消耗和物资采购清单，发现了极其反常的迹象——其耗电量远超一个普通博物馆的水平，并且近期采购了大量特殊的恒温恒湿材料、安保设备，甚至还有……高精度纸张分析仪器的运输记录！这绝不是在搞普通的城堡修复！”
凌曜的心脏狂跳起来！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都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线！
顾宸（“窑匠”）的身份和技艺！ “影子”对《坤舆格物考》的执着！ 那座神秘莫测的“圣殿图书馆”！ 异常的资金流向！ 维格兰古堡反常的物资采购！
“‘影子’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简单的走私和变现！”凌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他可能是想将《坤舆格物考》……或者他已经得手的那部分，作为‘投名状’或‘交易品’，交给那个‘圣殿图书馆’，以换取某种资格、庇护，或是接触更深层秘密的机会！而维格兰古堡，很可能就是图书馆的实体所在地，或者是一个中转站、仪式地点！”
“没错！”陈锋用力一拍大腿，“上级已经批准了紧急行动计划！国际刑警和当地警方已经开始秘密部署！但是……”
陈锋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向凌曜，眼神复杂：“但是老凌，最大的问题来了。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古堡内部结构图（不全）和那些运进去的专业设备分析，那个地方……极有可能布满了针对古籍文献设计的、极其精巧甚至诡异的物理和化学防盗机关！很多原理可能源于古代技艺，现代科技很难短时间内无损突破，强行闯入很可能导致目标物被毁！”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部分：“上面下了死命令，必须确保《坤舆格物考》万无一失！要想安全、快速地突破那些机关，找到东西，我们迫切需要……最顶级的古籍修复和防护专家的现场指导！需要能看懂那些古老机关设置原理的人！需要……顾老师。”
空气瞬间凝固了。
凌曜握着平板的手指猛地收紧。
绕了一大圈，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回到了原点。
需要顾珩。
不仅仅是需要，是迫切地、唯一地、不可或缺地需要他的专业知识。
这不再是请求，而是来自上级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案件突破的强制需求。
这为凌曜提供了再次直面顾珩的、无法回避的理由，却也将他推入了一个更加艰难和尴尬的境地——他必须在自己刚刚深深伤害过对方、对方可能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去请求他再次涉险，再次合作。
陈锋看着凌曜瞬间变得复杂无比的脸色，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凌，我知道这很难……但案子不等人，‘影子’和顾宸随时可能完成交易或转移！这是目前唯一的、最快的突破口了。上面让我通知你，无论如何，必须尽快请回顾老师。态度……好一点。”
凌曜沉默着，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内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熬。
他当然知道案情紧急，知道这是抓住“影子”、粉碎其阴谋的关键时刻。
可是……顾珩呢？
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他的心还被自己伤得千疮百孔……自己现在拿着这些所谓的“重要线索”去找他，在他眼里，会不会又变成了一种利用？一种只有在需要他专业知识时才想起他的、极其功利的行为？
但是……他没有选择。
无论是为了案件，还是为了……或许能有一个机会，近距离地、真诚地去道歉，去弥补，他都必须要走这一趟。
深吸一口气，凌曜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将平板电脑塞回给陈锋：“我知道了。我去找他。”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陈锋有些不放心。
“不。”凌曜摇头，目光看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门，“我自己去。这是我欠他的。必须我自己去面对。”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褶皱的衬衫，尽管依旧疲惫，但眼神却洗刷了之前的迷茫和悔恨，变得清晰而坚定。他知道前路艰难，他知道可能会面对冰冷的拒绝甚至更深的厌恶。
但他必须去。
凌曜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顾珩所在的休息室。他的手里没有拿任何文件，所有的线索和请求都牢记在心里。他知道，第一步，永远只能是道歉和关心。只有在取得最基本的沟通可能之后，才能谈及案件。
他走到门口，手抬起，悬在半空，停顿了片刻。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充满了紧张、悔恨和一丝微弱的、不敢期待的希冀。
他知道，门后的那个人，可能恨他，可能不想见他，可能依旧沉浸在痛苦和失望之中。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
敲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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