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修复院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安静的光斑。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古纸、浆糊和植物染料混合的沉静气息。顾珩正伏在宽大的红木修复案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神情专注地用一把细长的镊子,处理着一片极其脆弱的敦煌残卷上的污渍。
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这一平方分米的天地,指尖稳定,呼吸轻缓。
忽然,修复室的门被轻轻叩响。
顾珩没有抬头,只应了一声:“请进。”声音平稳,注意力仍在手中的镊尖上。
门被推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沉稳而有力,即使刻意放轻,也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顾珩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凌曜走到案边,没有靠得太近,以免打扰他,只是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纸袋轻轻放在不碍事的角落。
“苏老师托我顺路带来的新一批补纸样品,说是让你看看合不合适。”凌曜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同于平日的温和。
“嗯,放那儿吧,谢谢。”顾珩依旧没有抬头,但语气里的疏离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然的、近乎家常的回应。他小心地将镊子放下,才抬起眼,看向凌曜。
凌曜今天没穿警服,而是一件深色的高领毛衣,外罩一件休闲款的黑色外套,少了几分工作中的锐利,多了些随和。他正看着顾珩,目光深邃,里面含着清晰可见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忙完了?”凌曜问,视线扫过案台上那些精密的工具和脆弱的残卷。
“还没,这点处理完就暂时告一段落。”顾珩摘下眼镜,揉了揉有些发涩的鼻梁,“你怎么过来了?队里不忙?”
“刚外勤结束,顺路。”凌曜言简意赅,但“顺路”这个理由显然站不住脚,市局和修复院根本不在一个方向。他走近两步,目光落在顾珩因为长时间低头而微微泛红的后颈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脖子酸不酸?”
顾珩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颈:“还好,习惯了。”
凌曜却没理会他的“还好”,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温热的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按上了顾珩后颈的穴位。他的手法算不上专业,但力度沉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切。
顾珩的身体瞬间绷紧了一瞬。虽然关系已然不同,但在工作场所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让他有些不习惯,耳根悄悄漫上热度。他飞快地瞥了一眼紧闭的室门,压低声音:“…别,在院里呢。”
“院里怎么了?”凌曜挑眉,手下没停,反而稍稍加重了力道,语气理直气壮,“刑警队长关心合作专家的身体健康,避免因劳损影响重要项目进度,不是分内之事?”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偏偏表情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只是在执行公务。
顾珩被他这强词夺理逗得想笑,又碍于场合只能忍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没什么威力,反而像是一种无声的纵容。他低下头,感受着后颈传来的、令人舒适的按压力道,紧绷的肌肉渐渐松弛下来,一种隐秘的甜意在心里悄悄化开。
凌曜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廓和低垂的、显得异常顺从的眉眼,眼底的笑意加深。他稍稍俯身,凑到顾珩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低声道:
“根据我的初步侧写,目标人物目前心率略有升高,皮肤温度微升,尤其耳部区域毛细血管明显扩张。微表情分析显示,其试图掩饰愉悦情绪,但瞳孔轻微放大暴露了真实反馈…”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结论是,目标并不排斥当前接触,甚至…相当受用。”
顾珩:“…”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彻底红透了,这次是羞恼的。他一把拍开凌曜的手,压低声音斥道:“凌曜!你…你胡说什么呢!”哪有人用侧写技能来…来**的!这简直是犯规!
凌曜直起身,摊了摊手,一脸“我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的无辜表情,但眼里的得意几乎要藏不住:“职业病,没办法。看到任何异常行为都忍不住分析一下。”他目光扫过顾珩红晕未褪的脸颊,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你这个‘异常反应’,是我最喜欢的样本。”
顾珩觉得没法跟他沟通了。这人平时冷得像块冰,怎么耍起流氓来这么…这么让人招架不住。他转过身,假装继续忙活手里的残卷,指尖却有点发软,心跳也乱了几拍。
凌曜见好就收,知道再逗下去某人可能要真恼了。他靠在旁边的柜子上,双臂环胸,安静地看着顾珩重新戴上眼镜,拿起工具。工作中的顾珩有种别样的魅力,那种极致的专注和耐心,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淀在他的指尖。
过了一会儿,顾珩似乎终于平复了心跳,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声音还带着一点点刚才残留的羞赧:“你那个‘最喜欢的样本’,分析出错了吧?”
“嗯?”凌曜挑眉。
顾珩没有回头,一边小心地用毛笔蘸取清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学以致用的狡黠:“根据‘修复师行为学’,过于突然的外部干预,即使初衷是正向的,也可能对‘脆弱材质’造成不可预知的‘应激反应’,比如导致操作精度下降,甚至…前功尽弃。”他顿了顿,终于侧过脸,看了凌曜一眼,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所以,凌警官,你的‘侧写结论’可能需要回炉重造。你的行为,严重干扰了‘修复进程’。”
凌曜先是一愣,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显得愉悦非常。他走上前,这次直接站到了顾珩身边,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我的错。”他从善如流地认错,然后同样用专业术语接招,声音低沉而认真,“那么,请问顾老师,对于这种因为我的‘不当干预’而可能造成的‘进程延误’乃至‘材质损伤’,有什么补救方案?是否需要我进行‘长期、稳定、非刺激性’的‘后续养护’,来确保‘修复成果’得以巩固,并预防未来可能的‘劣化’风险?”
他刻意加重了那几个词,目光灼灼地看着顾珩。
顾珩被他看得脸热,心里那点小小的“报复”瞬间溃不成军。他转过头,假装全部注意力都在眼前的残卷上,含糊道:“…需要观察…再说。”
凌曜看着他通红的耳根,知道这人又害羞了。他见好就收,心情却好得不得了。这种将彼此专业领域融入其中的、独一无二的**方式,让他感到一种别样的亲密和乐趣。
这时,顾珩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叶蓁发来的消息,询问一份材料放在哪里了。
顾珩拿起手机回复。
凌曜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机壳上——那是一个很简单的透明壳,里面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顾珩自己用毛笔写的一个小小的“珩”字,清俊挺拔。
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点若有所思:“说起来,你的名字,‘珩’,意思是佩玉上面的横玉,形状像磬,对吧?”
顾珩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说起这个,点了点头:“嗯。怎么了?”
凌曜摸着下巴,做沉思状:“玉器修复里,对于断裂的玉器,尤其是这种关键部位的‘珩’,如果找不到原碎片,往往会采用‘金缮’或者‘锔瓷’的手法,用贵金属来勾勒连接裂缝,既弥补了残缺,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甚至比原先更珍贵。”
顾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凌曜看向他,眼神深邃而温柔,缓缓道:“我觉得,我就好比那点笨拙的金粉或者锔钉。”他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向顾珩的心口,“虽然方法可能粗糙,甚至一开始会弄疼你,但最终目的,是想把你这里…所有我看不见的裂痕,都一点点修补起来,然后牢牢守住。让它们变成你身上…最独特也最坚固的部分。”
顾珩彻底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凌曜,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魄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些过往的伤痛和不安,仿佛真的被这番话温柔地包裹、接纳,并赋予了新的意义。
眼眶微微发热,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发哽:“…谁说你笨拙了…手法…还行。”
凌曜看着他发顶的旋儿,心里软成一片。他知道顾珩听懂了,也接收到了。
修复室里再次安静下来,阳光缓缓移动,空气里弥漫着墨香、纸香,还有某种无声流淌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情。
过了一会儿,顾珩似乎终于整理好了情绪,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红晕,却故意板起脸,拿起旁边一把小巧的铜尺,敲了敲凌曜靠着案台的手臂:“凌警官,你的‘养护方案’待议。现在,麻烦你暂时‘撤离工作区’,你在这里,‘严重影响本修复师的专注度’。”
凌曜低笑,顺从地直起身:“遵命,顾老师。”他退开两步,却又在转身离开前,忽然快速地俯身,在顾珩因为惊讶而微张的唇上偷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一触即分。
“这是预付的‘养护定金’。”他直起身,得意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在顾珩反应过来之前,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拉开门,“下班我来接你。”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他带着笑意的声音。
顾珩一个人站在原地,手指下意识地触碰着刚刚被亲吻过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脸上温度飙升,心跳快得不像话。
什么侧写!什么修复术语!到头来…还是这种最直接的方式最让人…
他忍不住捂住脸,低低地笑出声来。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变得格外灿烂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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