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已经完全入了夏,天气热得厉害。
蒐狩之礼沿袭旧制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夏藐前日,玄策军和金吾卫便赶往长林苑,依着事先圈画好的范围设置布防。
宫越山是天子亲卫,在夏藐当日随圣驾一道出发。
车驾浩浩荡荡朝长林苑前行,天子所乘的辂车前后皆是护卫,高高举起的旌旗扬得猎猎作响,站在下面抬头往上瞧,颇有种遮天蔽日的磅礴气势。
宫越山骑着马,一手虚虚扯着缰绳,目不斜视地随车驾往前走。
“宫二郎君,宫二郎君。”身后有人轻快地唤她。
宫越山回头,正见裴妙雀在不远处朝她扬手。宫越山停下来,等她策马上前。
裴妙雀帷帽的垂纱掀开半边,她的面庞被太阳晒得发红,见了宫越山,止不住地笑:“二郎君今日这身穿得可真俊俏。”
宫越山原以为她是要同自己说甚么要紧事,没想到这裴家小娘子的性子竟这般直白。宫越山神情刹那微愣,旋即轻挑了下眉。
裴妙雀又同她说:“前些日子那事,我也听说了。本想亲自去探望宫二郎君,如今见宫二郎君身子无恙,我倒是安了心。”
宫越山道:“嗯。”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多谢裴娘子关怀。”
裴妙雀侧过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宫越山。
宫越山戴着幞头,腰间的革带衬得身姿更是挺拔。她的眉眼十分深邃,面上自始至终没甚么大的表情。裴妙雀见宫越山这副冷静又沉闷的性子,心中越发欢喜。
“二郎君,你可知——”她开口又要同宫越山说话,忽然有根短小的木枝擦着她的帽檐斜飞而来,帷帽被打得歪斜。裴妙雀一面扯下帷帽,一面回头去寻罪魁祸首。
果然是裴融那个讨人嫌的家伙。裴妙雀气得大骂:“裴融,你这个狗崽子。”
裴融冲她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一扯缰绳,飞快地跑远了。
裴妙雀怒不可遏。
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与宫二郎君多说会儿话。她端正身子,婉转一笑。
她性子跳脱,絮絮叨叨讲了好多话,到最后口干舌燥,却仍不放弃搜肠刮肚地想着趣事要同宫越山讲。
“雀娘。”裴度不知甚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了宫越山一眼,颔首行礼,又侧身看着裴妙雀,“叔父唤你过去。”
裴妙雀皱眉,嘟囔道:“阿耶唤我作甚么?”
裴度说:“你去了便知。”
裴妙雀对裴度这位兄长天然有几分畏惧和敬重,纵是心中千百般不情愿,还是同宫越山道别,撇着嘴驱马朝后头裴英那处走去。
裴度却没跟过去,他与宫越山并辔而行。旌旗投下的阴影将光影分割,他二人身上道道斑驳。
两人沉默着,只由着马儿缓缓往前走。
不知为何,裴度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情形。
……
长林苑东接渭水,背靠见空山。渐近山野时,周围的空气忽然凉了下来。距围猎之地还差一段路程时,车驾稍作休整。
宫越山和裴度两人也从马上下来,裴度不擅骑马,下马时身形不稳,宫越山伸出扶住他的胳膊。待他站定后,又松开手。
“多谢。”裴度道。
宫越山应了一声,解下马鞍侧挂着的水囊,仰头喝了一口。
裴度盯着她,待她喝完水后,说:“那人对你已经起了杀心,不会善罢甘休的。此行凶险,你且小心。”
宫越山说:“嗯,谢裴郎君好意。”
两人又说了些旁的话。
远处,谢时安一直在看着他们。他早就从辂车上下来了,下车后就要寻宫越山,环顾左右,却没见着她的人。待他要唤何风将人寻来时,忽然一眼就从后头乌压压的人群中将宫越山认出来了。他自然也看见了她身畔的裴度。
谢时安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们。
那处,裴度翻身上马,宫越山忽然走上前,亲自替他调整了马鞍上贴着大腿内侧的绳带的位置。裴度将身子朝宫越山这处侧俯下来,两人又不知说了甚么,谢时安分明看见宫越山朝裴度笑了笑。
谢时安忽然将旁边一直候着的侍卫唤了过来,下令:“继续往前走。”
得了令的侍卫跑着去通知前头的人。
“何风,你去将照夜白牵来。”谢时安又道。
何风犹疑道:“陛下,山道颠簸,外头又热,不若——”
谢时安一记眼风扫过来,何风不再多言。待他将照夜白牵来后,谢时安踩着镫子利索上了马。
何风又问:“奴去将宫二郎君寻来?”
“不必。”
车驾又启程,谢时安一夹马肚,往前跑去。何风和周围人只得跟着上去。
他们这处动静大,马蹄掀起一阵阵尘沙。宫越山朝前看了一眼,脚踩马镫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就往前跑。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眼裴度,说:“我去瞧瞧前头是甚么情形。”前方是陛下的辂车所在,她不放心谢时安。
宫越山到辂车旁,驻马。一旁的侍卫却告诉她:“陛下骑马往前去了。”
谢时安一人在前,何风同其余侍卫在不远处跟着。此时他已经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他朝后看了眼,那处根本无甚么动静。
谢时安心中烦闷不已。
忽听得后头一阵马蹄踢踏声,来人正是宫越山。
跟在谢时安身后的侍卫自动让开一条道,宫越山在谢时安身畔停下。
“陛下。”她唤他。
谢时安没说话。
二人朝前走。宫越山放慢马速,让谢时安在她前方。
没有了旌旗的遮蔽,此时抬头便能看见空阔的天。宫越山忽然盯住了天上的一处黑点。那是一只盘旋的鹰隼。旁人不识的,她却晓得,这鹰隼是朔方军中才有的。
朔方军士豢养鹰隼,除却狩猎之用,更兼信使之职。安义泌入京时,并未带鹰隼。这只鹰隼只可能是从外头来的。
宫越山看见那鹰隼盘旋一阵后,往南边的密林落去。那处,正是南林苑。
有人借鹰隼传信于安义泌。定是北境有变。
宫越山眼皮一跳,心绪颇为不宁。
在前方的谢时安忽然扯住缰绳,他也不回头,只说:“马鞍磨得我大腿内侧疼。”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低,宫越山本就想着旁的事,也没听清楚。
“这马鞍的位置不合适。”谢时安提高声音,回过头。
“嗯?”宫越山将目光落在谢时安身上。
谢时安扭过头,说:“马鞍上的绳索勒得我不舒服。”
宫越山觉得今日谢时安又奇怪又别扭,她不同这小孩儿计较,只平和道:“陛下自己挪挪位置。”
谢时安心里不高兴,声音含糊道:“我不知道,你过来帮我瞧瞧。”
宫越山心里头叹了口气,下马。
“抬腿。”她说。
谢时安乖乖将腿抬起来几分。
宫越山在仔仔细细地查探他的马鞍,她的手背无意间触碰到他的大腿,谢时安身子一瞬间僵硬。他低头看着宫越山,瞧她眉眼,瞧她鼻梁,瞧她嘴唇,他想,真是奇怪,他从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她长得,其实还是很像小娘子的。不对,是英气中糅合了一丝柔美。
“陛下,如此可合适?”宫越山抬头,正对上谢时安认真打量的眼神。
谢时安目光落下,应了声:“嗯。”
宫越山又翻身上马,跟在他后面。
谢时安忽然想到,她与裴度,裴度会知道她是女儿身么?
宫越山回头看了眼何风,她放慢了速度,何风也会意,驱马上前。
“二郎君。”何风颔首。
宫越山看了眼谢时安的背影,问:“陛下为何不乘辂车?”
何风摇摇头,轻声道:“奴不知。”
宫越山又问:“陛下近日可是有何烦心事?”
何风想了想,道:“今早出发时,还好好的。”
宫越山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今日他怎么同个小孩儿般在闹别扭。”
何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低声道:“陛下如今年纪轻,可不就是个小郎君么。”
宫越山叹了口气。
谢时安在前头,只扯着缰绳。他其实很想回头看他二人一眼,他们说的话,他其实全都听见了。小孩儿脾性么?谢时安知道,自己不该这般的,他应该沉心静气,他应该喜怒不形于色。他是帝王,可不能教人随意瞧出心思。
可他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见了宫越山,那些老成与沉稳全都没了。在宫越山面前,他会忍不住,像是一个小孩儿般闹脾气。
有时候,他会觉得,她从前待他的好,他二人如师亦友的相处点滴,都似镜花水月,最终全会是一场空。
他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全然信任她。
小绿茶(心中呐喊):你们在背后蛐蛐我,我全都听到啦!
这段时间压力很大,会缓慢缓慢地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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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黄雀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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