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中式大宅,沉静的红木散发着岁月沉淀的馨香。
傅承夜半蹲在巨大的紫檀木柜前,动作难得地带上了几分鬼祟。他并非在翻找什么机密文件,而是在老爷子宝库里搜寻——这些留影玉,堪称傅承夜蛋生期及童年的百科全书,更是傅家每年春节雷打不动的保留节目源头。
“哗啦——”柜门被拉开,里面果然堆放着不少温润的玉石。
他皱着眉,骨节分明的手指快速拨弄着,试图找出自己需要的某块特定记录。
指尖不经意蹭过一块通体洁白的留影玉,玉身微光一闪,熟悉的画面瞬间投射在红木地板上。
傅承夜额角青筋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想把那玉扔回去:“……怎么又是这东西!”
留影玉里记载的,全是他从蛋到幼崽再到少年时期的趣闻。
每年除夕,当万家灯火齐明,春晚歌舞升平之际,傅家老宅的保留节目却截然不同——不是看春晚。所有亲戚,无论远近亲疏,必定会早早窝在客厅那张巨大的红木沙发上,人手一杯热茶或小酒,兴致勃勃地欣赏这些留影玉里的“傅建国成长史”。
每到这些画面,客厅里必定响起一片混杂着感慨与戏谑的笑声:“哎哟喂,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我们建国都长这么大了!”
一位姑婆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可不是嘛,你看看,他刚刚破壳那会儿,哎呦,就跟个小老鼠崽似的那么丁点儿大。”
另一位叔公指着刚破壳的幼崽影像,比划着,“谁能想到啊,现在都快蹿到两米高了!这身板,啧啧……”
“就是就是,建国小时候多可爱啊,呆萌呆萌的。现在整天板着个脸,一点都不可爱了!” 表姐笑嘻嘻地补刀。
而此刻,坐在沙发角落里的成年版傅承夜——A.P.C.H.分局局长,冷面煞神,麒麟血脉的继承者——绝对是全场最煎熬的存在。
他站又站不住,坐又坐不住,那张平日里能冻死人的俊脸努力维持着平静,嘴角却只能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弧度,讪讪地附和着长辈们的话:“是是是……没有各位长辈们的悉心关怀和操劳,就没有小夜……呃,建国现在的这点微末成就。”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滚钉板上挤出来的。
没错,表面上高冷禁欲、气场迫人的傅局长,从破壳那天起,就被赋予了一个极具时代特色和家族期许的、接地气到近乎土味的小名——建国。
当时正值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举国欢腾。麒麟一族也恰逢喜事,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新生蛋。时任家主的老爷子喜上加喜,豪情万丈,大手一挥:“好,双喜临门!这孩子,就叫建国吧。愿他如新中国般生机勃勃,愿我麒麟一族亦能在这片新天地里繁荣昌盛!”
于是,傅建国这个承载着家族祝福与时代烙印的小名,就此伴随了他的一生。
傅承夜本想立刻把这块让他童年阴影复现的留影玉扔回柜子深处,眼不见为净。
没想到手指不小心又蹭了一下玉身,画面开始从头播放——那是他还只是一个麒麟蛋的最原始记录。
就在这最初的影像中,傅承夜的目光瞬间凝固了。画面背景是傅家老宅当年的客厅,装饰得格外喜庆,显然是为庆祝他即将破壳而举办的聚会。镜头扫过宾客,最终定格在两个人身上。
林樾出现了。
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穿着青绿风衣、墨镜架在头顶、随时随地能摸出一杯奶茶的惫懒顾问。
她身着一套繁复而庄重的神装,衣料似云似锦,流淌着内敛的光华,其上绣着难以辨识的古老符文,腰间似乎悬着一柄短剑的虚影。脸上惯常的玩世不恭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正侧着头,与身旁一位同样穿着华美、气质明艳如火的红裙女子低声交谈着什么。那红裙女子笑容灿烂,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睥睨天地的傲然。
这时,画面边缘闯入一个穿着大红色唐装、盘扣旁还别着一朵大红花的喜庆身影——傅老爷子。他满面红光,端着两杯酒,乐呵呵地凑到林樾和红裙女子面前。
“来来来,两位大人,小老儿敬您二位一杯。感谢您二位能赏光来看我家这颗蛋!”
老爷子的声音透过留影玉传来,带着十足的敬意和喜悦。
林樾和那红裙女子相视一笑,自然地接过酒杯。
让傅承夜瞳孔骤缩的是,她们二人面对老爷子递来的酒杯,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躬身行礼,只是平平淡淡地抬手,与老爷子碰了碰杯。杯沿的高度,几乎在同一水平线上。
是平辈相交的姿态!
紧接着,留影玉清晰地捕捉到了三人的对话:
林樾晃了晃杯中酒液,唇角带着一丝浅笑,语气轻松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老爷子客气了。麒麟族的破壳时间嘛……我们还真说不准。毕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红裙女子,带着点浅浅笑意,“虽然我们都是卵生,按人间话本的说法——我是大虫,她呀是小鸟,小溟是乌龟……”
“大家破壳的时间点,全看天意和积累。所以贵孙什么时候想出来见世面,我们可是爱莫能助咯。”
她口中的“贵孙”,毫无疑问,就是此刻影像中婴儿车里那个纹丝不动的麒麟蛋——未来的傅承夜,小名建国。
傅承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半蹲在红木地板上,指尖还停留在留影玉冰凉的表面。脑海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留影玉里春节的社死尴尬尚未散去,又被这石破天惊的发现狠狠冲击。
“咚咚咚——”沉重的拐杖敲击在昂贵的红楠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清晰的声响,由远及近。
傅承夜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将那块播放着惊世画面的留影玉一把攥住,迅速塞回紫檀木柜的深处,反手合上柜门。动作一气呵成,等他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时,书房的门正好被推开。
傅老爷子身着一身明黄色的唐装,精神矍铄,只是耳朵似乎不太好使了。他拄着那根盘得油亮的黄杨木拐杖,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傅承夜脸上瞬间切换成无可挑剔的恭敬与温和,他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杯刚沏好的茶,水汽氤氲,茶香四溢:“爷爷,知道您要来书房坐坐,特地为您煮的明前毛尖,水温正好。”
傅老爷子满意地“嗯”了一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在傅承夜的虚扶下,稳稳地坐进了那张传承至今的宋朝红旗木太师椅里。
他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抿了一口,喟叹道:“还是养孙子好啊,贴心。不像你妈……”
老爷子说到这里,习惯性地哼了一声,带着老小孩般的怨气,“整日里就知道跟那个男狐狸精厮混,天南海北地跑,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我老爹!”
他口中的男狐狸精,自然就是傅承夜那位拥有九尾狐血脉、魅力非凡的便宜老爹。后来恋爱脑老爹死活要一个名分,入赘进了傅家。所以傅承夜喊老爷子叫爷爷,而不是外公。
老爷子至今对狐狸精拐跑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这件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傅承夜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只是陪着笑了笑。
他状似随意地整理着书桌上散落的文件,酝酿了片刻,用一种熟稔的、仿佛只是闲聊家常的口吻问道:“爷爷,我们局里最近新来了个顾问,是特批进来的,据说是毕部长的好友。您……知道这个人吗?”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
“啊?你讲什么啊?” 老爷子侧过耳朵,声音陡然拔高,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清。
傅承夜:“……” 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爷子那漫长到足以横跨从黄帝炎帝时代到新中国成立的寿命,近些年他的听力是越来越差了。偏偏这位老大神倔得很,打死也不承认自己耳朵背,更别提去看什么医生了。
跟他说话,往往需要身边人扯着嗓子重复好几遍,再加上夸张的手势比划,老爷子才能连蒙带猜地明白个大概。
傅承夜深吸一口气,凑近了些,几乎是用喊的,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我、们、局、里、新、来、了、顾、问,是毕部长的、好、友!您知道吗?!”
“哦——!顾问啊!狴犴那小子的朋友?”
老爷子这回听明白了关键词,点点头,又抿了口茶,“那小子朋友多了去了,我哪能个个都认识?叫啥名儿啊?”
傅承夜再次提高音量:“叫、林、樾!”“嗯?啥?明月?”
老爷子皱眉,一脸困惑,“唱戏的?还是那个……演电影的?”
“不是明月!是林——樾!” 傅承夜感觉自己嗓子快冒烟了,他用手比划着,“歌声振、林、樾、的林、樾!
“树林的林!木樨的樾!”
“啥?哥深圳明月?” 老爷子努力地分辨着孙子扭曲的口型和音量,显然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
傅承夜彻底崩溃了,他猛地站起来,俯身凑到老爷子耳边,几乎是吼了出来:“林——樾——!
“双木林,木字旁加个越过的越!!”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震得老爷子耳膜嗡嗡作响,连带着他唐装盘扣旁别着的那朵装饰花都颤了颤。
“哎哟喂,吼那么大声干嘛!耳朵都要给你震聋了!平时教你的家风礼仪去哪里了。”
老爷子揉了揉耳朵,不满地瞪了孙子一眼,但总算听清楚了,“林樾啊。早说嘛,不就是林樾嘛!”
傅承夜长舒一口气,感觉比打十个夜叉还累。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自己那杯早就凉透的茶灌了一大口,假装整理书桌上其实并不凌乱的文件,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然而,他那微微紧绷的肩背线条,却无声地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期待。
老爷子捧着茶杯,沉默了许久,似乎在回忆什么。书房里只剩下清朝座钟滴答滴答的轻响。
终于,老爷子放下茶杯,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她呀……我认识。”
傅承夜整理文件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屏住呼吸。
“怎么说呢……”
老爷子似乎在斟酌词句,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作一个简单却分量极重的评价,“神人一个。”
他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正好,我这儿有件东西,一直约好了从她那边取。人老了记性差,一直忘了找她。”
“你今儿既然提起她了,就替爷爷跑一趟吧。”
傅承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好的爷爷。她家……在哪儿?”
老爷子用拐杖轻轻点了点地板:“不远。就住在安民弄堂里头,第九十五号。门口看着就是个破旧的青砖屋,别嫌弃门脸儿小,也别乱闯。”
老爷子浑浊的眼神里透着一丝了然,仿佛看穿了孙子强装的平静,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你只管去敲门,报上你的名字。她若在,自然会让你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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