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没有直接闯进去，而是先抬手敲了敲，轻声问道：“夫人，能见一面吗？”
屋内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而后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丫鬟有些警惕地看着她，问：“不知姑娘是？”
青颜淡声解释道：“山野道士。”
“稍等。”丫鬟合上门，估计是和柳绮冉商量去了，很快就折返回来，开了门，青颜前脚刚踏进去，后脚门就关了。
丫鬟解释道：“我们夫人还在坐月子，受不得风。”
屋内门窗紧闭，靠床的位置似乎摆着一盆碳火，透过珠帘，能看见猩红的火光，空气中还飘着淡淡的血腥味。
“小碧，你去厨房里看看鸡汤好没有，我饿了。”妇人有些虚弱的嗓音自纱帐中传来，而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坐起了身。
丫鬟看了看青颜，又看了看床上的妇人，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说，只应了声“是”，然后往外走，门一开又一关，速度很快。
“道长请坐，我身子不便，只能劳烦您自己倒茶了。”
月白色的纱帐上绣着几朵玉兰花，花瓣轻轻晃动了下，似乎是柳绮冉碰了碰纱帐，但不知为何，她没有拉开。
青颜道：“我不渴。”
“那道长想问什么？”柳绮冉开门见山道。
青颜也不和她客气，直接问道：“那个护身符，是你拿走的对吗？”
柳绮冉似乎是笑了声，然而嘴上却道：“道长说笑了，什么护身符，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
青颜并不生气，继续问道：“他死了，你知道吗？”
纱帐中的人静了一瞬，下一刻却又笑了，道：“我不知道道长在说什么，他死了与我何干？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听不懂您的话。”
“你恨他。”青颜说得笃定。
柳绮冉没有回答。
青颜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便打算离开，然而手刚碰到门，却听见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您……见过我小妹吗？”
青颜转过身去，纱帐内的人似乎很痛苦，嗓音略显沙哑：“她是不是很恨我？”
青颜想了下，道：“她恨的人不是你。”
一只手从纱帐中伸出来，轻轻掀开帘子，面容端庄的妇人出现在青颜面前，穿着桃红袄子，但面色却没有被衬红，反而白的吓人。
她的目光从青颜脸上下移，落在她抱着的孩子身上时，忽而顿住，瞳孔微微瞪大，呼吸都止住了，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虽然一切变化很快，但她的情绪变化还是被青颜注意到了，她看了看怀中的倚风，许是因为无聊，正玩着自己的手指，在发现青颜看来后，冲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青颜摸了摸她的脸，然后看向柳绮冉，心中忽而浮现了一个猜测。
然而柳绮冉此刻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靠在床头上，问道：“道长您先前问的问题，我可以回答您了。”
“为何？”青颜故意问了一句。
柳绮冉只道：“我眼下心情好了。”
她不给青颜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护身符的确是我拿走的，我知道府里有东西想杀他。昨夜他喝醉了，来我屋里看孩子，我趁他不注意，悄悄给他摘了。”
她忽而提了下唇角，“毕竟您说得对，我恨他。”
青颜见她眼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顺势问起了别的：“你妹妹柳绮音的身世，你知道吗？”
柳绮冉似乎猜到了她会问这个，面上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思索了一下，讲起来。
她是家中最大的孩子，柳绮音来时，她已经六岁了。
那似乎是个雨天，她要去父母屋里玩，然而那日他们的屋子却门窗紧闭，出于好奇，她踮着脚，透过窗户上的一个小洞看向屋内。
柳绮冉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直到青颜慢腾腾问了句：“你看见了什么？”
她才组织着语言，艰涩道：“一个女人。”
青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一个女人而已。”没必要想这么久吧？
柳绮冉摇摇头，回忆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慢声道：“她、她似乎不是凡人，身上水雾弥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把一个孩子交给我阿父阿母，似乎说了什么，可我没听见。她应该是发现我了，朝我看了眼，可没说什么。我很确定自己看到了她的脸，然而现在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我只记得，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了一滩水渍。”
柳父柳母觉得那个女人是妖怪，自然而然的，柳绮音也应该是妖怪，他们最开始找了很多修道者来看，可要么看不出来，要么就说柳绮音来历不一般，让他们好好养着。
柳父柳母安心过一段时间，但随着柳绮音长大，柳父柳母发现她似乎能看见那些脏东西，心里的害怕再次卷土重来。他们把柳绮音挪到了最偏僻的院子，禁止其他人和她接触。柳绮冉并不怕，只觉得柳绮音是个可爱的小妹妹，偶尔会背着父母给她送些吃的和玩的，
“阿父阿母似乎和那个女人有过约定，必须要把小音养到18岁，因为她一过18岁，他们就张罗着给她说亲，”她想到那个老头，语气冷了下来，“无论是人是鬼，嫁出去就好了。”
她忽而有些痛苦，头垂下去，嗓音发颤，掌心不自觉攥成拳，喃喃道：“我也害了她，我……她那么信任我，可我……可我辜负了她。”
青颜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轻轻问道：“你的孩子，其实是个女孩吧？你应该一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偷偷找了个男孩。”
而那个男孩，就是那对夫妇的儿子，这也就是倚风和他们之间的那一点点因果——他们的儿子顶替了倚风的身份。
她垂着头，好半晌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是。”
“那群和尚说杀够五个女孩之后，接着再降生的孩子就一定是男孩，我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可快临盆的那几天，我总是梦见一个女孩。我怕她像之前那些孩子一样死掉，所以悄悄让人偷了一个男孩来。若是生了儿子，就把男孩还回去，若是生了女儿，就悄悄换掉。”
“果然是个女孩，我不敢留，趁城主府下人松懈时，让小碧把孩子放在木盆里顺水飘走了。那日裹着她的襁褓是青蓝色锦布，我亲手在上面缝着几朵玉兰花。”
她的目光落在襁褓上。
青颜低头看了眼，倚风的襁褓上的确绣着玉兰花，白色的花瓣栩栩如生，哪怕青颜一个不懂女红的，也看得出来绣花的人花了很多心思。
如此说来也就合理了，倚风情况特殊，是天道允许轮回的，那些个和尚的邪法对她不起作用很正常。
柳绮冉小心翼翼提出要求：“我能……看她一眼吗？”
青颜低头看了眼倚风，小家伙自然听懂了刚刚的话，骤然闭上眼睛，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青颜如实道：“她不想见你。”
柳绮冉呆呆的看着襁褓上的玉兰花，眼角慢慢流下泪来，好半晌才喃喃道：“她不想见我也正常，是我对不起她。”
“道长……”
“小女就……拜托你了。”
她扶着床栏，强撑着下了床，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虽然穿上了厚袄子，但整个人还是显得很单薄，像是一朵孱弱的白花。
她弯下腰，头磕在地上。
青颜没有拒绝。
倒不是答应照顾倚风的报酬，而是她觉得这是柳绮冉欠倚风的——无论有何理由，她都抛弃了才刚出生不久的倚风。
倚风在意的，估计也是这个。
柳绮冉抬起头来，额间有处青紫，她本就太过苍白，那一下又磕得太狠，于是留下了很突兀的痕迹。
青颜指尖一动，柳绮冉就觉得额间似有清风吹过，那点疼痛顿时就消失不见了。
她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由衷道：“多谢。”
她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坐到床边，就这么一点动作，她已经累得微微喘气，眉头因疼痛不自觉皱在了一起。
青颜忽而想起，凡间女子生产，似乎都是极为困难的，宛如从生死关走了一遭，侥幸活下来，身体也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她心有不忍，于是朝着柳绮冉一点，灵气从她指尖飞出，落到柳绮冉的身体中，因生子产生的疼痛顿时消失不见，柳绮冉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而后看向青颜，连忙道谢。
她到底也算是倚风的生母，青颜不愿她因倚风而痛苦。
面对道谢，青颜只道：“对那个男孩好一些。”
她很清楚倚风不可能还给柳绮冉，而孙茗已死，家产必须得有人继承，那个男孩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柳绮冉唯一的救命稻草。
毕竟按照人间的规矩，家中没有男丁的话，女子是会被婆家人扫地出门的，虽然她不知道孙茗有没有兄弟姐妹，但有个男孩傍身，柳绮冉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您放心，我肯定会把他视如己出。”
青颜该说的已经说了，便转身离开，毕竟院子里还有一群人等着她，然而走到门口时，她发现倚风睁开了眼，眼珠子不自觉朝着柳绮冉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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