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从不为自己过生日。
倒也并非是因为没人记得，以往生意场上或多或少会有甲方自作聪明，私下偷偷打听副总生日，有什么喜好。更甚者，旁敲侧击问过他缺不缺女人。结果无一例外，都被他笑着挡回，默默记下黑名单。
外人看来，生日应当就是需要庆祝的。换句话说，本该是幸福而愉悦的象征。
可对陈述而言，这是他穷尽一生也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好久不见，孟小姐。”房间内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男人轻咳一声：“这次并没有迟到。”
不同于上次见面，这一次的孟屿有些不同。她换了一件更有个性，更加年轻化的羊毛衫外套，下面打了一件小白短裙。似乎不太像孟晴，可两人抬头对视后陈述发现，女孩眉心那颗痣依然还在。
先前的话，她听进去了。
女孩再次挂上标志性的笑容，抬起双手：【好久不见，陈先生。】
假若孟屿不读医学系，想必适合做个优秀的演员。陈述心想。
陈述走向对方，手里照常拎着一个皮箱，放在女孩面前。随即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并未出声。孟屿见状，轻轻眨了下右眼，睫毛如蝴蝶双翼一般，细微的扑闪。她是在说：收到。
很可爱，也很聪明。确认对方领会意思后，陈述便顺势穿上那件“狐狸皮”，开始了表演。
孟屿：【已经拿到东西了，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陈述同样抬手比划起来;【至少像上次那样，四十分始左右。但原因暂且不能不告诉你。】
孟屿点了点头。她不会知道，看似走走流程的见面，背后其实都有陈文竟的一双“眼睛”。为了防陈述一手，他早就留下探子偷偷跟踪，专程在附近蹲守汇报两人每次面交所用的时间，防止陈述耍什么花招。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陈述在没话找话这件事上的强大天赋。
“孟晴小姐，这个月感觉身体怎样，有没有不适感？”陈述依旧含笑，礼貌询问。
可孟屿视角下却是另一幅景象......这货怎么边说边用手语，内容还不一样？事实上对方刚刚问的是：【吃了吗？】
有毛病吗......晚上十点问人家吃过晚饭了没，孟屿朝他皱了皱眉，可还是乖乖抬手给了回答：
【没有。】一语双关，女孩轻挑一下眉毛，神情像是有些挑衅。但确实也并未撒谎，晚上来的着急，确实还饿着肚子。
陈述见状有些想笑。沉默几秒便又开口：“如果有身体不适的症状，请务必配合，第一时间告知我。”
【饿了么？要不要吃些什么。】说的倒是官方，手上的“翻译”却依旧没停。
孟屿见状也礼貌笑了笑：【谢谢，我习惯用某团。】
......一阵沉默。
他怎么不笑。
好冷，这里是北极吗。孟屿尴尬的要死。
良久后，对方递来一部手机，女孩定睛一看：
……还真是某团的点单界面。
【想吃什么，我请客吧，时间还长。】男人打着手语解释，脸上丝毫没有孟屿那般尴尬的感觉。
孟屿更尴尬了，手指胡乱点开一个界面递给对方：【就这个吧，就这个】
陈述接过后神色一愣。那是一个生日蛋糕，青梅口味的。
他犹豫了，因为“生日”两个字，思绪渐渐有些模糊，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
那是陈述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也是他童年生活里的，最后一抹色彩。那时的陈述，也还只是个在马路对面苦苦等待妈妈的孩子。
“陈述陈述，你就留下来嘛，昨天说好放学一起去我家玩云霄飞车玩具呢！”面前的小男孩苦苦扯着对面人的书包背带，可对方似乎并不为之动摇，反而语气坚定：“我今天真的临时有事，妈妈说要提前带我去预定生日蛋糕呢，这样好了，等我明天过生日，多份你一大块，怎么样？”陈述说着做了一个“我发誓”的动作。“可是......那好吧，那你可......”不等对方说完，一声熟悉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妈妈在这里，陈述！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哦，妈妈现在就过去！你不......”
是妈妈来了。陈述激动的踮起脚，眼看对方挥了挥双手，还未来得及听她后面说了什么，对妈妈便朝已经朝他走来。
那一刻，陈述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小孩。而这样的想法，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个下午。
一步，两步，三步....刹那间，远处飞速冲来一辆轿车，疯了一般朝人行道撞了过来。
妈妈的脚步停留在了未迈出的第四步上，同样停下了的，还有陈述脸上尚未收起的，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他亲眼看着满地的鲜血，连同与自己身上一样的红色外套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就这样静止了，越来越多的人应声跑来。救护车。担架。耳鸣声。以及面前奄奄一息的妈妈。从此他的生日，成为了母亲的忌日。
事后肇事司机因酒驾当场丧命，而陈述记忆里所有的一切幸福时光，连同那个天真烂漫的自己，也早已死在了那天。
那个，足矣然他一生都活在愧疚与悔恨之间的，绝望的一天。
“那个......”
一句微弱的问候打破宁静，陈述回过神来，对方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轻轻拽着自己的衣角。
两人眼神交汇，她微微怔了一下，继续打起手语：【抱歉，刚你有些出神，我只好叫了你一声，不过你放心，声音很小的，只有你听得到。】
孟屿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这种神情，倒是有些稀奇，指了指手机示意他看：【你不喜欢刚才的味道，就换这个吧，那个确实太酸了些。】
女孩手指一滑，点开了紧挨着的一张样品图。
那是另一款蛋糕，苦咖啡口味。
“孟屿......”陈述抬起头，想开口。
【你别误会，今天不是我生日。不瞒你说，因为姐姐的事情，其实我一直没有胆量，也觉得没资格为买什么生日蛋糕。我总觉得......是我让她变得不幸。】女孩注视着他，徐徐道：
【可后来姐姐告诉我，她说不是的。往往越是觉得愧疚，约能证明你有多爱对方。这不是亏欠，所以不管怎样，请不要自责。】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陈述盯着女孩的眼睛，纯粹的，真诚的，不掺杂一丝假意。那是他最渴望拥有的。
【因为你的眼神，我认得。】
【你似乎有些害怕“生日”这个词，我之所以看得出来，是因为我也一样。】
【陈述，如果你是那个令你感到遗憾的，爱你的人。你会因此记恨对方吗？】
不，不会的。陈述心想。
永远不会。
“陈述，别再逃避了。”孟屿突然不再噤声，说着便缓缓抬手，拂平对方紧皱的眉头。
他流泪了。
之后的半小时里，孟屿起身从门口取过送到的蛋糕，切下一块递给对方。
陈述起初仍是迟疑着，可最终还是尝了一口。二十年后尝到的第一口，有些苦涩，却又不像想象之中那样，难以下咽。
两人都默不作声，一同在昏暗的灯光下，过着并没有人生日的“生日”，分着一块苦咖啡味的蛋糕，共同面对着各自如同蛋糕一样苦涩的，他们的人生。
时间一点一滴缓缓流逝，男人却始终没有开口，只是在最后的五分钟里，悄悄抬起头来看了对方一眼。他说不清此刻内心深处究竟该是怎样的情绪。两人就这样静静等待，时间到后陈述便随之起身，走向门外。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苦咖啡味道的，清新的气味。
“孟屿。”陈述站在门口，转头看着女孩：“谢谢你，说真的。”
谢谢你。所有的一切，都谢谢你。
孟屿眉眼弯弯，含着笑抬起手：【不客气，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一样“不要忘记做你自己”。】
同样的话，却在此刻在对方身上被赋予不一样的意义。
陈述关上房门，径直离开后。孟屿拿起手机输入一串文字，轻点发送：
【李斯年，计划顺利。他上钩了。】
【收到，欸，怎么样？我就说我这招会管用吧，他会不会慢慢就真喜欢上你了？】
【多余的少问。别瞎猜，暂时还不能掉以轻心。】
对方回复一个颜文字【o(*￣▽￣*)ブ】附带一条语音：
“不过小雨，你这样欺骗人家感情......最后真被发现的话，恐怕......”
孟屿停下未转完的文字，收起手机，静静看向窗外：
陈述。
假如，我是说，假如。
假如我不恨你，我们也没有这层复杂的关系：
会不会有一天，我真的会像这样，爱你？
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不再彼此欺骗，相互隐瞒。我们不再是敌人，而是肩并着肩。
我是说假如。
可惜，世上哪有那么多假如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