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眼前平静如死水的河流倏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脉清澈但不见底的溪水,浓烈的恶臭劈头盖脸地扑过来。
原来,那股腐臭的死鱼味,是源自于这里!
浓重的尸气自溪水中央向四周蔓延,不知何时,低等异兽们的哀嚎咆叫突兀地消失干净,只留下令人发怵的死寂。
树上,江言唤出识海中的兰烬,掩去其光芒,牢牢握在手心,英气的眉头紧皱,红润饱满的嘴唇嫌弃地抿着。
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臭的堕妖?恶心至极。
墨绿色的瘴气沉沉压在溪面,水下有庞然大物急速游弋,水面不时泛起诡异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又很快被瘴气吞噬。
江言被熏得眯起眼睛,臭鱼烂虾味混着腐尸味直往鼻腔里钻。他强忍着不适,翻身从树上跃下。
落地瞬间,脚底传来异样的触感——那不是寻常的泥土,而是某种绵软中带着诡异弹性的东西,像是踩在某种会呼吸的活物上。他低头一看,借着微弱夜色,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完整的人皮上,褶皱的表皮随着踩踏微微起伏。
江言瞳孔猛地收缩,眼前的景象刺得他脊背发凉。整片地面竟是由人皮拼接而成,每一张都皱缩着堆叠,边缘参差不齐的针脚歪歪扭扭。
这剥皮的东西显然手法不够老练,暗红的血肉和泛着油光的脂肪还黏在皮面,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还未干涸的鲜血顺着人皮缝隙四溢而出,苍蝇和蛆虫在这场盛宴中嗡鸣狂欢。
这得死多少无辜百姓?江言握着刀柄的手青筋四起,眼底闪过悲痛之色。
噗通。
江言循声望去,墨绿色的瘴气翻涌着缓缓散开,澄澈的水面上突然漂浮起无数具人类骸骨和没有皮的、泡发了的尸体。
这些尸体死状奇诡,个个都睁着空洞的眼睛,皆是死不瞑目。
与此同时,几乎一瞬间,那些尸体突然齐刷刷转动死僵的脖颈,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江言,在一片死寂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
不好,这是冲他来的。江言屏住呼吸,尽力忽视周围凄惨、如同炼狱般的场景。
果然,下一瞬这些尸身同时站立起来,动作飞速地向江言扑过来。
一群由被吞吃了血肉和灵魂的凡人所化的腐尸、骸骨,它们的杀伤力微乎其微,不过是生前受尽折磨,死后也不得安生的可怜人。
出于某种物伤其类的哀叹,江言并不想一刀将它们劈散。于是他攥紧兰烬,口中念起归魄咒。
这是一种可以暂时控制尸体的咒术,让他们短暂“清醒”过来,不受人操控,针对凡人死后的尸体尤为有效。
时间紧迫,江言径直冲向溪水中心,那只装神弄鬼的东西缩头乌龟一样不肯出来,只好他亲自去找它了!
江言足尖轻点,凌空悬在溪水上方。他双手握紧刀柄,周身灵力翻涌着灌入刀身。随着一声低喝,刀锋裹挟着凌厉罡风狠狠劈下。
原本潺潺的溪水被这一刀生生劈开,露出了水底那条怪模怪样的生物——一条长着人皮的鱼。
它人面鱼身,大约十尺长,披着人皮却有鳞片。
这鱼长着两只类人的眼睛分在脑袋两侧,没有眼白,绿油油的瞳孔占据整个眼眶。薄薄的两片人类嘴唇异常红润,一张一合吐出人语。
“我……”
妖媚且难辨雌雄的声音从这张丑陋的鱼脸里传出来,它定是要为自己开脱辩解,以求活命的机会。
奈何它长得实在太丑,气味实在太臭,最重要的是——作恶多端自求死路。
江言只觉得这东西丑得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光是看着都毛骨悚然,于是二话不说直接一刀将其砍成两截。
滑腻腻的鱼鳞四溅,它的眼睛也变成了那些腐尸的模样,死不瞑目。
这堕妖吃了这么多人,把自己吃得鱼不鱼、人不人,还妄想仙途,简直是痴鱼说梦。
“好你个死小子,我话还没说完,你就这样一刀劈了我?”妖异的声音再次响起。
原来是那条鱼舍弃肉身,灵魂出体了。
“我用头发都能想到你要说些什么,长成那副尊容,你照过镜子吗?谁敢看你说话。”江言口出狂言,手中却谨慎地紧握着兵器。
“哼,伶牙俐齿的毛头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它话音刚落,就见原本四肢扭曲停在原地的尸体们同时动起来,弥散的瘴气也重新聚拢,浓厚诡异的墨绿将江言重重包围。
糟了,这雾有毒,得速战速决。
江言当机立断暂时将刀收起,取出一方手帕,掐了个引水诀唤水,将其打湿系在脑后,捂住口鼻阻止吸入过多瘴气。
随后,他吐纳灵气,追踪那条人面鱼的踪迹。方才他一刀斩断那条鱼时留了个心眼,取了它一丝精魄。
一阵诡谲的风擦过江言的耳畔,那只吃够了凡人的堕妖早已经按耐不住。
数根冰锥裹挟着腥臭味朝着江言面门袭来,被他尽数挥刀挡下。
紧接着,数具腐尸骸骨一拥而上,腐朽的骨节摩擦着发出尖锐地惨叫,势必要将眼前这具年轻的血肉之躯拆皮剥骨。
江言一开始只是抵挡,不做攻击,可随着腐尸数量越来越多,那条鱼又一直在背后偷袭,他也只得咬牙将它们一一打碎。
他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于是便一边念着无用的往生咒一边打得它们骨头散架、血肉横飞。
“这些人的魂魄早已被我吃了个干净,你念往生咒又有何用?”人面鱼嘲讽着发出冷笑,很是瞧不起这些修仙客,都是惯会装模作样的一群伪君子。
不知想到什么,这只堕妖突兀地收起笑声,干脆亲身上阵,敏捷地在空中穿梭,迅速游动。
它张开獠牙密布的血盆大口,趁江言不备,几乎闪现到他身后,一口就要咬上江言的后脑勺。
快了快了,就在眼前!人面鱼分散的两只眼睛冒着奇异的光。
“蠢鱼。”江言幽幽地说,“都说吃什么补什么,你怎么还是一颗鱼脑子?”
敞着血盆大口的人面鱼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近在咫尺的美味佳肴不过是一道由灵气凝成的影子。
江言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它身后,修长如竹的十指死死嵌进它滑腻的鱼尾里。
河面四处都是粉碎的骸骨和烂泥般的血肉。
江言双手发力,从尾部生生撕开了它的魂魄。彻骨的剧痛顺着裂口蔓延至全身,它疯狂抽动着魂体,发出极其惨烈的哀嚎。
意识即将消失的刹那,人面鱼核桃大的脑子里首先闪过的竟然不是对于成仙的执念,而是一个以它目前的脑袋来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承诺。
“萱……林,成萱!”人面鱼占据整个眼眶的绿瞳忽然缩小,变成浅淡的琥珀色,变成一双真正的人的眼睛,浓郁的痛楚也随之出现在它澄澈的眼底。
濒死的感受唤醒了它所剩不多的记忆。
它法力低微,即使吃了这么多人,依旧无济于事。
现在临死了,耗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想起一个名字。
纵然江言已经停下手中的动作,可它全然快要消散。
“我,林,林成萱……找……”稚嫩的嗓音竭力地喊出最后一句话之后,便宛如初秋清晨的寒霜,太阳一出现,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江言垂眸看着那只妖死去后留在他掌心的妖丹,那上面居然密不可分地缠绕着半个人修的元丹!
他心中震惊,这只妖——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还是个有一些修为的修士,可它分明是一只堕化的妖兽模样。
难道是半妖?不,半妖的妖丹也不会混着半颗人类修士的元丹,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口中所谓的“林成萱”又是谁?
四周诡谲的环境随着这只堕妖的死亡逐渐恢复正常,只剩下些残余的瘴气和还未沉底的尸体。
这澡,算是洗不成了。
怎么一下山就遇见一只堕妖、一只异兽,还有两个二货,难道是因为他前段时间把他四师兄的钱袋子偷了,现在被发现了不成?
他四师兄修谶机道,此道修炼难如登天,如今还只能在一段时间内改变人的运气。
虽说作用不大,可拿来让人走点霉运,却是一等一的好使,四师兄的性格又向来睚眦必报,不排除这种可能。
江言一边吐槽,一边收起手中这颗奇怪的妖丹。
“得嘞,赶紧去找家客栈住上一晚吧!”江言一手抛着他师兄的钱袋子,打着哈欠,不着四六地绕着林子一通乱走。
全然忘记了什么。
终于在天色大亮之前,江言成功踏进了花津渡的城门。
沿路商贩已经开始叫卖,第一次独自进城的江大少爷看什么都稀奇。不过他也不是傻的,进城之前就把钱袋子稳妥地收了起来。
沿街叫卖的小吃铺里,有一家卖煎饼的,他家的香味极其霸道。江言闻着这阵阵香味,口水都要涌出来。
于是他眼巴巴地凑上前,打算买个豪华版煎饼套餐。
可谁知还没等他开口呢,站在摊子后揉面团的老板娘就捂住口鼻,瓮声瓮气地说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子?”她在花津渡住了也有些年头了,直到今日还未曾想过有这般臭的小乞丐,简直臭气熏天。
完了,昨天光顾着胡思乱想,只随手往身上丢了个清洁术,江言自己闻习惯了身上这股臭味后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换件衣服!
江言通红着一张脸,嗫嚅着答不上话。
生平第二回,他耳朵里听见的不是旁人的夸赞,可偏偏无从反驳,毕竟他现在这番气味确实是比叫花子还要难闻些.
“饿了?脸倒是干干净净、唇红齿白的,怎的不把衣服也洗洗干净?”大娘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包好一张透油的饼子递过来,口中打趣道:“我看你年岁虽小,身量倒是不小。不若你留下来,给我家小女儿当童养夫吧?”
她刚说完,一个还没灶台高、长相可爱的小姑娘便小跑着来到她身边,跺着脚作势要发脾气,奶声奶气地冲着她娘嚷嚷道:“娘!你又这样!我才不要呢!我将来是要修仙、行侠仗义的,怎么能被小情小爱绊住脚步!”
说罢,小姑娘转头瞄了一眼江言,一脸严肃:“其实,也不是不行,我记得莫辰哥哥说过什么......要先成家后立业!”这个哥哥长得好看,本姑娘可以保护他,带着他一起行侠仗义。
扎着两根羊角辫的小豆丁,像模像样地学着大人腔调说话,稚嫩的眉梢眼角都透着认真。这副小大人的模样逗得周围食客忍俊不禁,她娘更是笑得直不起腰。
江言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地接过大娘递来的饼子,他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一幕,深觉自己应该快点跑路,于是取出一钱碎银子抛进钱匣子里,转身飞快地走了。
当务之急,洗漱要紧!
随意寻了家装修还算雅致的客栈,江言吃着手里香喷喷的煎饼直接走了进去。
门口揽客的店小二正要拦着他不让进,江言懒得同他掰扯,直接把绣着白鹤、镶着金丝的钱袋子掏出来对着店小二晃了晃。
店小二这才没有过多纠缠,引着江言走进客栈大堂。
“一间上房,一桶热水。”
现下总算是可以脱下身上这件藏污纳垢的衣裳了。
不一会,几个伙计就将热水送了上来。
缭绕的热气蒸得江言双颊泛起红晕,一头浓密的青丝披散在水里,有几缕发丝黏在他细腻的肌肤上,衬得他皮肤洁白欺霜赛雪。
江言窝在木桶里舒舒服服地泡着,顺便将那枚奇怪的妖丹拿出来仔细研究。
“林成萱,是哪个‘成萱’呢?这颗内丹,是人修的,还是妖修的?”最重要的,那只堕妖,真的是只妖么?
种种想不通的疑点搅得江言头疼。
不知道师兄师姐们下山游历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是花津渡离鹤渚山实在太远了,书信一来一回都得个把月,等答案送到手里,黄花菜都凉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客栈的伙计隔着门询问道:“客官,已经午时了,您需要饭食么?”
江言随即收起手中那颗内丹,随意翻了件素净衣裳套上身,用灵力烘干尚在滴水的发丝,开口道:“进来吧。”
“客官有什么吩咐?”伙计依言推开门,老老实实地低头站着,不敢乱看。
江言摸出一两碎银递给伙计,同时问道:“你们这地界,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
那伙计一时不敢收,只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江言,不过很快就重新低下头。
“给你的就拿着,怕什么?难不成——少爷我看着不像好人,杀人不眨?”江言将这番纨绔子弟的秉性学了个十成十,只差一把装模做样的白玉扇子,“本少爷初来乍到,就是好奇此地风水人情,随便问问。”
伙计这才接过银子,抬头露出一张皮松肉懈的脸,只是他依然不敢直视江言,匆匆瞟了一眼江言的脸就垂下眸子。
仿佛是确认了站在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年轻后生,他这才老实本分地开口:“客官,近年来花津渡并未发生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命案也发生过几件,不过很快就破了。”
江言闻言挑了挑眉毛,追问道:“可曾有未破的案子呢?年岁长久些也无妨。”
看样子,掌管这花津渡的张家,可谓是秦镜高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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