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愣了一会,想来少年人总是心怀抱负,立志要年少成名,进而名传天下的。
于是他思索了一会,说道:“未破的案子,小的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五年前,有几户寻常人家丢了几个孩子,有男有女,至今未曾找到,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丢了几个孩子?”江言把玩戒指的手一顿,故作好奇道:“大约多大年龄的孩子?”
“约莫十岁左右的年纪,都未曾婚嫁,故而连碑都没立。谁家没有孩子呢......欸。”伙计叹息一声,有些怜悯地说:“都是些可怜的孩子。”
“这么说来,这五年间没再发生过这种事了?”这就奇怪了,是什么原因让凶手只在五年前对孩子下手?江言暗自思忖着。
头一回说这么多话的木讷男人有些紧张,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攥紧了手里的一两银子,“这件事闹得不小,丢了孩子的父母求救无门,只得找上了张家,惊动了张家一位长老。我记得当时张家派了一位嫡系的小姐去查办此事。虽然没有查出个结果,但从那以后,再没有听说过有人家丢孩子。”
怪不得还能看到街上有孩童打闹嬉戏。
江言又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这伙计,“算是谢礼。”
伙计收了钱,不住地冲江言道谢鞠躬,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西天挂着一轮红日,稀薄的云拥簇在它周围,伶仃半轮残月发着微弱的光,与之交相呼应。
江言伸着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稍作整理后走出客栈。
入夜,花津渡,张府。
江言身轻如燕地翻进张府,一路飞檐走壁,目标直指藏书阁。
张府守卫的侍卫不多,大都是普通人。毕竟有天赋修仙的人可以说是万里挑一,都是天之骄子,被各大家族好好地供奉起来。
有钱的氏族会在府邸周围设阵,没钱的就只能苟着。
张府,不巧就是有钱的。
江言望着地上隐蔽的阵眼,有些发愁。他在鹤渚山修习阵法的时候,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不深谙此道,比起他几个师兄师姐差远了。
江言蹲在围墙上,如临大敌地看着地面上隐隐绰绰的阵法,绞尽脑汁地回想毕生所学。然而,书到用时方恨少,一番搜肠刮肚下来,愣是一个相近模样的阵法都未曾想起。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功夫不到家,不留神踩响了屋顶堆叠的瓦片。
江言见状,悄然无声地跟了上去,看来今夜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并非只有他一人。
周遭黑灯瞎火的,那人却穿着一身打眼的白衣,他身材单薄瘦削,脚步很是心虚地往前挪,走几步便警觉地扫一眼四周,轻飘飘的眼神四处乱飞。
这二愣子小贼,不精武艺,偷鸡摸狗的事倒是干得相当熟练。
江言一路紧跟着他,亲眼目睹那人跌跌撞撞的做贼,好几次险些叫人发现,偏偏有惊无险的躲了过去,当真好运。
不久,一座灯火通明、飞檐斗拱的古朴高塔映入眼帘。
那人似乎有些踌躇,停下了脚步,很快又轻车熟路地避开周围阵法的致命处,直捣阵眼所在。
此人破阵时手法极为熟练,不曾惊动任何人,犹如切瓜砍菜般,轻轻松松便摸清了阵眼玄机,他顺势破阵后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张府藏书阁。
此人目标也是藏书阁?
来不及细想,在阵法即将复原的刹那,江言足尖一点,紧随其后踏入藏书阁中。
张府藏书阁中层层书架如林,浩如烟海。江言甫一入门便立刻失去那人身影。
不再多想其他,江言一路边走边瞧,寻找专门陈放案卷的地方。
这里藏书众多,五花八门的什么都有,有凡人创作的诗词歌赋、诗书礼乐,也有各族各派的心法典籍,虽说大都是些入门级别的读物,可也能从侧面看出来张家经济实力雄厚如斯。
江言看得瞠目结舌,他打小在山沟沟里长大,还不曾见过如此堆金积玉之地,连放书的架子都是用黄花梨打的不说,边角还镶着金银珠宝。
眼前的奢华晃得人睁不开眼,江言心中突然冒出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我要是姓张该多好。
江言一路找到顶楼,他本以为张家存放案卷之处必定机密非常,守卫森严,万无一失。
谁知他只猜对一半——确实是看管严格,布下了层层阵法阻拦。
可架不住有的人‘硬闯’。再精妙的阵法,也挡不住一个苦心钻营想要破解它的人。
只见门外阵法已被悉数拆解,手法利落老辣。能在不惊动设阵人的情况下,一口气破解这么多阵法,解阵者显然是个对此道造诣颇深的阵修高手。
门虚掩着,江言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后,顺着门缝往里看。
果然是那个白衣人!
那人脚步匆忙,在书架间来来回回地仔细翻找着什么,同时不忘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案卷保持原状。
紧张急迫让他单薄的胸膛急速起伏,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动作愈发凌乱,粗重的喘息声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入江言耳中。
江言有些看不下去,这人显然是个愣头青,过于不知世事了。
于是他干脆推开门,故意使了些力气。
白衣人惊得浑身一颤,像一只受惊的幼鹿,惊恐地转头看向江言,纤长的手指死死抠着一本厚重的卷宗。惊吓让他指尖发颤,纸张在攥握间挤出褶皱。
江言皱眉看着那本留下痕迹的卷宗,那人也顺着江言的视线望去,慌乱中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手,作势要将卷宗远远抛开。
“我,我......”干涩沙哑的声音颤抖着从白衣人喉咙里挤出,“我......”
“我什么?”江言走上前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这人,穿的一身精制丝绸衣裳,二十郎当岁的年纪,眉眼长得勉强称得上俊朗,只是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脸色发黄,两颊瘦得凹陷,比捕幸那小子看着还吓人些。
“你是话本子看多了,学着人家不食五谷,餐风饮露?”江言说着,弯腰拿起他手中紧握着的卷宗,封面上赫然写着“花津渡儿童失踪案”,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
翻开一看,里面泛黄的纸张上只写着几个潦草的名字,“林成萱,女”,正在其中。
余光瞥见人站在一旁害怕地发抖,江言大发慈悲般说道:“放心,我不姓张。”
“我,我姓,姓张。”形销骨立的青年回应似地开口,“我名昱。”虽仍是有些慌张,但张昱听到江言说自己不姓张之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至少不再害怕地发抖。
“你姓张?那你偷摸着进来,还这么害怕作甚?”江言眼神奇异地望着这人,当真愣得出奇,他还没问呢。
张昱下意识挺起腰,站得笔直,“只有嫡支才被允许进来,其他人若是想要进来需要长老同意。”
原来不是结巴。
江言这才发现这人长得还挺高,兴许吃下去的东西只用来竖着长了。
出于对天然缺根筋的人的同情,江言暂时放下了对他阵法上天赋的嫉妒,“我来这儿是为了扬名,你一个姓张的,大义灭亲来了?”
张昱挺直的背重新塌下来,面色枯槁,一言不发。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你是来找人的。”江言将手中卷宗放回原处,转头盯着张昱的眼睛,断言道:“我听说,当初负责查办此案的是一位张家嫡支的小姐,案件没查清楚,人却不见了。”
张昱嶙峋的十指握拳紧紧攥住,枯黄的脸上闪过不甘和愤懑,嘴唇嗫嚅着要开口,最终却和攥紧的拳头一同沉默了。
江言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已经得到林成萱的消息,剩下的慢慢查也并非难如登天。
凡事只要存在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或显于形,或隐于势。为侠者,但求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得到线索,江言转身要走,张昱却伸手拽住江言的袖口,下定决心似地开口:“查,查清楚了,查清楚了......真的。”飘忽的声线像它的主人一般找不到依托,唯有最后二字生出一股莫名的信念,他哽咽着,“她,她死了。”
江言闻言倏忽回头,“死了?”
“死,死了......她死了,才二十岁的大好年华......”张昱骨瘦如柴的双手覆在脸上,断断续续痛苦地说着,“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人的痛苦如此浓烈,哭声却这般微弱。
“走吧,不管你是谁,从哪来,要做什么。”张昱放下手,露出一张黄白泛红的脸,他苍白的嘴唇还停留在痛苦中颤抖着,眼神却重新回到怯懦的状态。
江言侧耳捕捉到大厅传来的交谈声,心中暗道不好,立刻一把拎住张昱的衣领,破窗而出。脚尖点过屋檐,身形几个起落,很快远离这座吃人的高塔。
张昱被江言拎着,双目无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忽然抬头注视着江言尚且稚嫩的面容,晚风有些刺骨,冷得他睁不开眼睛。
“你住在哪个院子?”江言停在一个偏僻的小角落里,“这地方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应当不会被人察觉。你说是不是,张昱?”
张昱回过神,老老实实回答:“少侠,这就是我的院子。”
“那还挺清静的。”江言面不改色,四处走了走,奈何实在太小,走几步就无路可走,“你是阵修么?他们会查到你身上么?”
“我是阵修。”张昱抿着嘴巴,腼腆地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他对第二个问题避而不答:“你要来看看吗?”
察觉到江言担忧的眼神,张昱心下一阵酸涩,他偏头不去看江言,只自顾自地带路,“我家有点小,少侠不要介意。”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江言跟上。
“那,那你叫什么?”张昱有些吃惊,也有些欣喜。
“我姓江,江天一色的江,言语的言。”
“你名字很好听。”张昱推开屋门,有些紧张地看着江言,算是他新认识的朋友?
阿姐说,互相知道名字了,就算是朋友,他有些忐忑:“是有些简陋了。”
“被你布置得很干净,井井有条。”江言望着这间简陋的屋子,与先前经过的金窗玉扇有天壤之别。
这方天地,连带着这个人,完完整整地与张家割裂,却又血脉相连。
江言问道:“她是你姐姐还是妹妹?”这般费心费力地寻找蛛丝马迹。
“都不是。”张昱擦干净杯子,倒上茶水递给江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
江言在张昱这间小屋子里歇了一晚,第二日清晨便离开了。
临走前,张昱在江言震惊的目光中,把自己苦心钻研的阵法书籍送给了江言。
“我知道,你当时一直跟着我。”张昱腼腆地说着,“你实力很强大,但我对这些很敏感。这些书,送给你。”
“知道我跟着你,你还这么放心让我跟着?万一我要害你怎么办?”江言有些吃惊于跟踪的事被发现,更惊讶于这个人怎么这么头脑简单。
“我,我觉得你是好人。你身上的气,很干净。”张昱憋红着一张脸,“我以为,你是要去藏书阁看那些心法。”
江言把这归为食草动物的直觉。
“这个给你。”江言随手掏出一枚玉佩,“送给你了,看在你送我书的份上。”
张昱啊张昱,我看你是个做我师弟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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