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域会模糊人类对时间的感受,回到现实之后,张天骄和赵子章才发觉足足过去了一天半,打开手机一看,电话快被打爆了。顾不得松口气,两个人忙不迭走到一旁,回消息的回消息,打电话的打电话。
至于李典。
这个鬼域里的郑翠芬本来就是他执念中的一缕幻想,被徐负一打散之后,便自闭地窝在电梯里不出来。
胥拂之也不管他。
“胥老板放心,这仁善医院我们赵家投定了。”赵子章双手握着胥拂之的手,满脸敬仰,
“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我一定尽我所能。”
刘光耀悠悠道:“我们还挺差医生的。”
偌大一个医院,就他们几个鬼哪够。
经过鬼域这一趟,就算刘光耀没有提及,但赵子章也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一想到身边除了张天骄没有一个活人,头皮还是有些发麻。
他下意识对着张天骄说话;“要不然请几个专家呢?”
张天骄一哂:你知道京都的专家有多贵吗?
这些年私立医院本就名声不佳,赵子章说的专家要价高就算了,还生怕你砸了他的招牌。
再说了,张天骄这么个货真价实的纨绔上哪找专家去,仁善医院这事儿他甚至都还没跟张家人商量。
赵子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他对张天骄道:”这样,我先回去打听打听,小张总,你也想想办法,搞个招聘广告什么的。”
随后他又和胥拂之核对了一下后续事宜,确定了律师上门的时间后,便目送着赵子章开着他那辆超跑甩着烟绝尘而去。
几人转身准备回去,却看胥拂之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盯着徐负一。
张天骄嗅出了秋后算账的危险气息,直觉不妙,刚准备招呼刘光耀等人进去,转头一看,四鬼早就跑没影了。
张天骄:......
目送张天骄进了门,徐负一才转过身,还是笑吟吟的:“胥老板把我留下,有什么事吗?”
胥拂之说:“你打不过我。”
徐负一:“什么?”
胥拂之瞟他一眼,眼中看不出悲喜:“我的意识是,你最说实话,要不然,我就打死你。”
......
徐负一目光隐晦地落在他身上转了圈。
如果说全盛时期的胥拂之要打他还真是如同砍瓜切菜,但是现在么.......
“别激动,胥老板,我可打不过你。”徐负一做出投降姿态:“你是说李典吗?小礼物弄坏了,我回头再赔......”胥拂之一声冷哼打断他。
徐负一说话声戛然而止,低垂眼帘抖动着,抬眼时眸光闪烁几下,噗嗤笑道:“其实我真没有骗你。”
“当时我是真不知道我是谁。”
胥拂之凉凉地说:“那现在呢。”
徐负一:“现在想起来了。”
胥拂之冷笑一声。
油嘴滑舌,满口谎话。
徐负一忙道:“你如果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对不会再有半点欺瞒。”
胥拂之嘴角下撇。
谁稀罕问。
胥拂之生前端方持重,一言一行皆符合世家规范,死后身为阎君,更是阎君殿和十王司的表率,就算现在沦为孤魂野鬼不再对自己过于严苛,也看不惯徐负一行为跳脱举止轻浮的模样。
太辣眼睛了。
但在胥拂之越发冷冽的眼神中,徐负一摆摆手,正色道:“刚才在院外你应该看到了,我来自冥府三十一重天,是第三十一重天宣城司里的一个普通艳鬼。“
三十三重天,每重天自城一派小世界,并且每个世界的风俗人情地貌特征并不一样。
第一重天是胥拂之所住的阎君殿和十王司,越往下越是靠近封建王朝的模样,其发展速度也不同。
而最后的三重天已经在宣朝和晋朝之间的模样维持了几千年了。
十八层地狱的前九层都在最后三十,三十一和三十二重天里,环境极为艰苦。
那里的魂灵生前大多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因此城中秩序混乱不堪。
三十一重宣城司明面上在宣城王手底下,实则只是被强制收编的地头蛇,和三十重天的浮屠城,三十二重天婆娑界一手遮天。
又唯三十重天的浮屠城城主马首是瞻。
即便是第一重天的阎君殿来人,也都只能夹着尾巴行事。
胥拂之若有所思。
在胥拂之眼中,大家都同为鬼物,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也不影响艳鬼这几千年来备受白眼的困境。
浮屠城主便是个艳鬼。
也正是因为他是艳鬼,故而在后面那几重天中,艳鬼的地位高出寻常鬼物。
徐负一应当没有撒谎。
“院外是谁找你?是你在冥府的旧相识?”胥拂之突然闻。
徐负一被他这一下问懵了。
依照他对胥拂之的了解,他此刻应该冷哼一声甩袖离开才对。
要不然就是一掌把他打飞。
哦,胥拂之现在没他强,那就是他假装被打飞。
向来自认为把控全局的新任阎君卡了一下:“那人在新任阎君手底下做事,发现了我在人间的踪迹,过来寻我回去。”
胥拂之自然将他那一瞬的局促映出眼里,露出些兴味。
他还真以为这人除了各种诡异的笑,没别的表情了。
突然,胥拂之意识到了什么。
徐负一的旧识在新阎君手下做事,面前的艳鬼又来自后三重天,他回忆起,先前黑衣白衣所言,新任阎君也是来自后三重天。
如果这样的话......
他若有所思,“这么说来,那浮屠城主便是新任阎君了?”
徐负一:??
瞳孔地震。
他就是不想让胥拂之知道,这怎么还猜出来了。
胥拂之说:“你也是艳鬼,新阎君也是艳鬼。”
他身后便是医院台阶,手撑在台阶上坐下,衣衫舒展在地上,遮掩一半的脖颈随着伸展露出深红发紫的伤痕,比艳丽的毒蛇还要恐怖数倍。
徐负一被那片伤痕刺得眼睛生疼。
他明显感觉出,将他和新阎君连上关系后,胥拂之的警惕消了大半,明显放松了许多。
徐负一也坐下。
冥府阎君这个身份,就这么令人信任吗?
胥拂之好像能听到他的心里话:“神明持守天道,怜悯众生,他既然能被分封神位,就定然堪当大任,相信他,不如说是相信天道。”
徐负一听着沉默了,代入了一下自己:.......
徐负一问:“难道就没有搞错了的?”
胥拂之奇异地看他一眼,好像在说:你当幽都大帝是傻子么?
胥拂之笑了笑:“说来,我还见过这位新阎君。”
徐负一怔住。
胥拂之眼神柔和了许多,他还记得——
那年百鬼夜行,新上任的阎君亲自带队,领着浩荡的队伍从一重天往下游行。
天与天之间结界尽数撤去,帝胥的血色月光自一重天的天空之中耀眼了整个三十三重天。
人间战火纷飞,冥府生灵越发繁荣,无数魂灵跪地朝拜他们新的帝王。
身披红纱,脚戴玉镯,头上斜斜挂着山羊面具的罗刹女伴随身侧,新任崔判官与孟婆等人分道两边,前方是两列相并的黑白衣勾魂使者,白色铜钱从第一重天撒到第三十二重。
不过百余岁的胥拂之还未曾是千百年后的帝胥,一路上欢声笑语,更像是年轻的帝王带着刚掌实权的属下们前去踏青。
他的魂骨里还未曾有永不熄灭的星火。
九重天雷不曾劈碎他的傲骨。
他是初初悬挂在不渡川上的冷月。
“大人,前方就是第三十重天了。”罗刹女媚眼如丝,弯折的腰肢如初发的柳条。
十王之中的罗刹女比人界教坊司里最美的花魁还要艳上几分,但从未有人敢小瞧这位的实力。
毕竟,她也是曾经将背叛自己的丈夫连及全家的脑袋生生拧下来的活煞!
崔珏端着文官仪态上前,“三十重天正值权势更替,我们此番前去,恐怕会卷进不必要的麻烦。”
崔珏死于文官死谏,一身一千年前的白色官服和高帽,自恃文人风骨,对胥拂之时,免不得做出不卑不亢的骄矜姿态来。
罗刹女向来看他不顺眼,只觉得他生了一副面白无须的秀气模样,自那丈夫死后,她最厌恶的就是这种皮囊。
“大人,新阎君上任,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
女鬼微微一笑,“咱们走咱们的,他们打他们的。”
崔珏急忙喝止:“大人,那浮屠城的城主是个艳鬼,手下追随者众多,艳鬼在咱们这最是臭名昭著,一旦被缠上,可就脱不开身了。”
罗刹女一听,立刻转了风向,“大人,艳鬼可不好惹,咱们不去了不去了。”
她看着胥拂之俊美的脸,顿时生出一股后悔,万一那艳鬼看上了阎君大人非要跟着回阎君殿,那帝胥大人的名声可不就败光了!
“怎么?艳鬼有这么可怕?“胥拂之长眉微挑,有些不解。
罗刹女急得团团转,支吾好久,却觉得新阎君生前是个名流公子,那些下流腌臢事怎么能污了胥拂之的耳朵。
斟酌了许久也还是说不出口,最后哎呀一声,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崔珏。
崔珏脸不红心不跳讲完,本已做好了胥拂之甩来嫌弃的眼神的准备。
却见这新即位的冥府之主右手托着腮,好似只是在听一个很寻常的死因。
他忽然回忆起眼前这位还活着的时候,响彻朝野民间的好名声。
圣上钦定的太子伴读,未来的朝中肱骨,百姓争相称颂他的清朗卓绝,是哪怕最为严苛清正的阁老都要赞颂一句端方持重的胥氏长子。
若不是那场大火……
崔珏正了神色,又道:“大人若实在想去,只远远看一眼就好。”
“等三十重天局势稳定,再召那城主前来拜见也不迟。”
......
徐负一抿唇:“后来呢?”
胥拂之道:“百鬼夜行时间有限,我便去了下一重天,后来回到阎君殿便听说他的浮屠城收复了三十重天的大部分恶鬼,倒是少年英才。”
徐负一听得恍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你就不恨,他抢了你的阎君之位?”
“怎么会?”胥拂之颇为意外:“连你不在冥府都这么觉得,看来我们这位新阎君在冥府也不怎么服众啊。”
看样子,是真的一丁点都不在乎。
徐负一梗着脖子,看他兀自大笑,只觉得那张随着笑容生动起来的脸明媚得扎眼,胸口好似有一口气上不去,又下不来。
“你见过浮屠城主吗”他又问。
胥拂之摇头:“等到我百鬼夜行结束,处理完各项事宜之后,再问及三十重天事项才知道原来那浮屠城主已经与宣城司和婆娑界联合,共镇后三重的恶鬼。我若此时让他孤身前往阎君殿,这对双方都是一个挑衅。”
“而我也不可能独自前往浮屠城。”
徐负一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以为胥拂之根本不知道有浮屠城主这么个人,结果他知道。他以为胥拂之恨他抢了他的阎君之位,结果他不会。他也一直坚信胥拂之从来没有见过浮屠城主,结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早就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那是不是.......
徐负一不敢再想下去了。
胸膛像是被一双大手将撕裂出了一个大洞,扑通跳动的心跳暴露在空气中,胸口似有一团火烧灼着,带着滚烫的余温,烧得魂体生疼。
胥拂之继续说:“但后三重天也不能不管,宣城王出身宣城司,然后三重天联合,我便派他前去和谈,能使得宣城司挂上宣城王的名,想必那浮屠城主也是知道我的用意。”
“就这样,一直到我不再是阎君,都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浮屠城主。”
徐负一哑然,静静听胥拂之说完,半晌都没有回话。
过了一会儿,胥拂之站起来,“你如果不想回去,那就现在这里待着吧,等到阎君找我要人了,你再走也行。”
徐负一也站起来,表**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胥拂之问。
徐负一张了张嘴,“其实我.......”就是浮屠城主。
一句话还没说完,胥拂之看过来的眼神将他定在原地。
宽松的黑袍并不是完全将身体包裹,动作幅度大了,不免会牵扯着衣领和衣袖往下垂落。
胥拂之慢条斯理地理着衣袖,黑白交错之间,蜿蜒可怖的红痕如同瓷器的裂纹趴伏在雪白的手臂上,消失在黑衣披覆的上臂。
这是雷刑留下的痕迹。
胥拂之被黑衣所笼罩的躯体之上,每一寸都是。
徐负一牙齿打颤,将剩下的几个字吞进肚里,如同吞下被打落的带血的牙齿。
一点小误会,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往事(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