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胥拂之走到那间冷气十足的手术室,净空皱着眉打量周遭环境。
眼看和平时手术室并无区别,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他略略放心了一些 。
可小师弟呢?
目之所及只有一张由远及近的手术台和巨大的手术灯,为什么不见小师弟?
胥拂之好像能洞悉心声,手指着手术台。
“他在那。”
净空和那武僧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怀疑,等他们定睛一看,当场目眦欲裂,差点晕厥。
“师弟!”
“小师弟!”
慧能一股心火钻出,一只手就要朝胥拂之拍去,“你把我师弟怎么样了!”
净空疾声:“等等!”
紧接着,他瞳孔猛然缩小——
视线所及仿佛时间停滞,慧能的动作一寸寸呈指数倍放慢,掌风略过胥拂之的脸庞,如同企图吹动巍峨山岳的风。
那力拔千钧的一掌好似被什么阻挠了一样,堪堪停在胥拂之脖颈之前。
净空倒吸一口凉气,慧能修习掌法,武僧中实力最为强悍,就连特控局那边有时候没法子都要毕恭毕敬地请他去物理超度。
慧能大怒之下挥的一掌起码也用了七成力,胥拂之挡得竟然如此轻松,这个胥老板到底是什么人?
净空想起临走时无相得嘱托:如果没有必要,千万不要和胥拂之动手。
不由得惊起一后背的冷汗。
从胥拂之平静无波的眼神中,净空看懂了他毫无隐藏的心声——
“不自量力。”
净空扯了扯嘴角,不敢说话。
眼前武僧的动作仍在放慢,好似他独自一人被囚禁在一个放慢了无数倍时间的囚笼中,一直到胥拂之慢步走到净空面前时,那一掌才挪动到方才脖颈所在的地方。
净空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胥老板,我这师弟做事冲动了些,要不然把他放......”
胥拂之手撑着冰冷的手术台,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十分钟。”
手术台冷得刺骨,雪白的手指撑在面上好像都被冻出了青白色,净空脸色更青,僵硬地点点头。
胥拂之说:“你们禅宗大多都身负前世功德,只要命魂还在就不会死亡,你师弟尸毒入骨,我才用的这种方式。”
他指了指不远处柜子里的一个大瓶子,里头红红黄黄的浓稠液体里隐约可见些许白色的硬物,净空一眼就认出来了,里面装的全是骨头。
红色的血液,黄色的脂肪,白色的骨头,看得净空胃里一阵翻腾倒海。
“无相应该告诉了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净空点点头。
胥拂之垂眸,目光淡然,略过手术台上那张皮肉上的连接的筋骨和脉络。
这手术台下的冷气混合了阴气,可冻活死人骨,水滴上一秒化冰。这滩皮肉看似柔软,实则入手冷硬。
“我很好奇,你们龙跃寺为什么会有尸毒。”
“我也不知道。”净空摸了把脸。
胥拂之抬头看他,明显不信。
净空说:“净明失踪是在傍晚,那天寺里来了......客人,场面很混乱。等后面发现净明失踪时也晚了,我们后来也查了监控,净明只去了后山,可后山是我们禅宗众多师兄弟修炼的地方,灵气丰韵,不可能有尸毒。”
净空说的和他从无相、徐负一那里了解的并没有多少出入,胥拂之抱臂而立,心想龙跃寺或许真的不知情。
虽说禅修大多冥顽不化,是些油盐不进的老古董,但尸毒这种阴邪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的。
净空说:“不过胥老板放心,师父已经在追查这件事,一定会查出真相。”
“就是现在还没查出什么结果。”胥拂之淡定接话。
净空脸上飘起一抹薄红,“惭愧,惭愧。”
交谈之间,已经过了十分钟,慧能终于脱困,顶着满头大汗,知道自己做事冒犯了,先上前对胥拂之念了声佛号。
青年脸色却有些不悦。
慧能猛地反应过来,这位身份毕竟是恶鬼,禅宗收的就是恶鬼,这声佛号未免有些不太礼貌。
魁梧僧人面上流露出一丝尴尬。
刚才胥拂之和净空的对话他都听得明明白白,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目前来说,胥老板确实没有什么坏心思。
只是......
“慧能还有一事不明。”他叫住已经走到了门口的胥拂之,问:“都说厉鬼凶残,因生前所困大多穷凶极恶行不义之事,可胥老板为何特立独行,建这医院,还招募我们这一众禅修。”
恶鬼治病何止罕见,有功德也被那一身血煞抵消得干干净净,只要执念不灭,就决不可能再入轮回,重新为人。
胥拂之转身,回望二人。
他眸光黑沉,明亮的手术灯在眸中留不下丝毫痕迹,但净空却凭空从中看出了一丁点明灭的星火。
两人怔愣在原地。
对面青年的眼神很淡,淡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但相貌却又着实惊人的浓烈,好似一幅画里的画中人走出了画中。
遍身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像是拼尽了全力,才将原本该焚毁在过去的自己留在了现世。
慧能猛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非常没有意义的问题。
厉鬼所作所为所图的,不过就是那一点点燃心火的执念。
可带着挫骨扬灰的痛苦却顺着血脉遍布全身,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痛苦。
-
刚走出手术室,胥拂之就看见坐在对面等候区的徐负一。
见到他出来,眼睛刷一下就亮了起来。
徐负一问:“怎么样?”
胥拂之看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徐负一皱着嘴,好像在说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胥拂之不逗他了,把净空方才说的那段尸毒有关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反问徐负一,“你怎么看他说的。”
“我.....”徐负一刚开了个口,胥拂之皱着眉头:“我只是好奇,龙跃寺有异常,阎君为什么没有发现。”
徐负一眼神飘忽了一瞬。
“依我看,那新阎君不服众是真的,尸毒在眼皮子底下出现都不知道。”
他整张脸都皱起来,对新阎君极为不满一样。
胥拂之不由失笑,“哪有服不服的,都说些笑话。”
“都是领幽都大帝旨意,承天道恩泽,幽都大帝总不能选出个草包来坐这冥府统帅。再说了,谁刚刚上任能服众?”
徐负一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不准还真是......”
胥拂之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徐负一咧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那尸毒这事儿咱们还管吗?”
胥拂之不假思索:“不管。”
他突然停住脚步,肩膀轻耸了下,徐负一定定看着他的背影。
他好像知道胥拂之在纠结什么,睁着大眼睛,表情期切。
胥拂之说:“但是可以去信给帝阙知会一声。”
“好。”徐负一勾唇答应,悬空伏在胥拂之肩上的头颅歪头看他,漂亮的眼睛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明明这人身负重伤,被逐出冥府,连天道都对他半点不留情,可为什么还是这么愿意.....多管闲事。
徐负一不满地啧了声,心中却升起一股热意。
从他最开始听到胥燕回这个名字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在说他是个顶好的善人。
说他救无数灾民于水火,悲天悯人,与其他高高在上的贵族不同,生得神仙面,也有一颗菩萨心。
走廊的灯光从胥拂之肩膀斜斜映下,分明毫不相似,却将他的思绪拉回至好多年前那场柳絮飞舞的春光里。
路边是避让的平民,打马归来的贵族好似凯旋的英雄,他不小心跌落在富丽堂皇的队伍中。
锣鼓喧嚣静止一瞬又起,无人在意这个卑贱的花魁之子。
只有随侍太子身侧的胥氏长子轻叹一声,顺手拉起脏污的孩童。
那双本该握笔执剑的手拂去他衣摆上的泥渍,吩咐仆从的声音疏朗清润。
“拿颗糖来。”
心脏砰砰直跳,他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初春的漫天飞絮里,看见了不属于自己的琼楼宫阙。
那是他八岁以来吃的第一口甜,甜到后面每每想到都似要忍不住落泪。
那天的柳絮在心上萦绕了好多年。
即便现在的青年不再有清朗的嗓音,眼眸被侵染成墨,将光风霁月的长公子之名舍弃,以残驱败体行于世间。
他也知道,就算无数岁月横亘在中间,胥燕回仍然是胥燕回。
徐负一落后一步,看着胥拂之的背影。
飘飘转转,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具瘦弱的躯壳中。
他站在人群中,把梨花糖塞进嘴里,甜得仿佛心都要爆炸开。
幼年时见过如此惊艳的人,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却已经足以在心上刻下一道深痕。
后来做了浮屠城主,他献上城池,躲在城里关注着帝胥大人的一举一动。
千年的时光太长,那一点向往最后如同心魔滋长。
他成了一个阴湿偏执的怨鬼。
他开始怨他将自己忘之脑后,怨他从未莅临浮屠城,怨到手下们都以为他们生前结下了多大的仇怨。
却没有察觉另一种感情与其同生,最后扎根得比怨恨还要深。
直到九重天雷劈碎一切,怨恨在翻天覆地之中消弭,剩余的爬满整个心房。
徐负一的嘴里好像又尝出了梨花糖的味道,那丝甜在心中无限扩大,撞击着心脏。
就应该将所有更好的词汇都堆砌在胥拂之身上。
自己眼中的胥拂之美好得仿佛在发光。
徐负一突然幽幽叹息一声。
幽都大帝真是瞎了眼,居然让他这样的坏人当上了神明,真正的好人却被弃之如敝履,被人唾弃。
可好人为什么就得不到好报呢?
在负一眼里我们之宝就是一个闪亮的灯球!
好了这章修完算是把-1得感情交代清楚了,就是个高敏宝宝,还爱脑补,把自己脑补得难过了好久,一看到老婆自动陷入回忆。他根本就不害怕坦白心意,他怕的是别的。掉马其实也很轻松啦,小两口就要甜甜蜜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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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比怨更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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