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偌大的城池之下有一条终年静止的血河，名为不渡川。
不渡川与十八重炼狱最后一重相连，下地狱里的厉鬼所遭受的最后一重刑法就在此地，里面浮沉着众多不得转生的冤魂，哀嚎连年不绝，寻常鬼魂进入轻则重伤魂体，重则魂飞魄散。
那是除了冥府大门之外唯一能进入冥府的路。
徐负一找到胥拂之的时候，他就在不渡川里。
徐负一捏紧了胥拂之的手腕，只觉手中腕骨消瘦到他几乎轻轻一碰就能碎掉。
他目呲欲裂，丝毫不顾周围的眼光，不管不顾地将人往身旁拉，双眼血红，一字一顿道：“那不渡川是你该去的地方？”
谁能想象他守在门口足足两天天，却也不见人出来，推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慌慌张张命令阎君殿的手下找人，却在不渡川的尽头发现熟悉的身影的心情。
那道熟悉的身影在血河之中晃似游鱼，河里的冤魂一拥而上，又被他身上不规则的裂痕逼退。那满身的伤痕......徐负一只觉自己心尖都在抖。
他几乎......几乎都不敢回忆刚才看到胥拂之的那一刻。
徐负一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疯狂闪烁着红光，周遭空气莫名变得扭曲，脸上恐怖的恶鬼相若隐若现。
徐负一：“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不管是.......”
胥拂之冷下眼神：“我说，和你没有关系。”
空气氛围瞬间凝滞，青年一瞬间冷硬的眼神看向徐负一，正面对上对方倔强的神情。
胥拂之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仿佛被不渡川河倒灌，差点撕碎魂体的不是自己一样。
身旁的年轻女孩咽了咽口水，缓步后退。
除却那张白到发青的脸和浑身诡异的粘腻，他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让张天骄带着新员工先去报道，整个大厅只剩下徐负一和他之后，青年才微微转头。
胥拂之低头，目光落在徐负一手上，“放开我。”
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将徐负一气得人仰马翻。
他凑上前，浑身都是难以克制的腥甜香气，几乎难以维持人形。
“胥拂之。”艳鬼扯出一个怒到极致的笑容，“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不渡川的水会要了你的命。”
徐负一冷笑一声，一把扯住胥拂之的袖子，不管不顾地指着青年比平时还要宽上一指的裂痕，“如果不是我，你差点就死了！”
“死了！你懂吗？”徐负一拽起胥拂之，逼迫着他看向自己，说出的话又快又急：“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阎君殿下，九重天不会救你的，这次死了就真的死了，再也没有之后了。”
“我没有。”胥拂之被他拽着向前，整个人逼近徐负一的身前，抬头时再度跌入了那一片眼眸之中。
他近乎怔然地看着艳鬼春水般平静的眼眸掀起惊涛骇浪，痛极怒极的狂风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落他一身悔恨的沙砾。
这是怎么了？
对方陌生磅礴的情绪几乎要将胥拂之淹没，他峥大眼睛，拒人千里外的冷硬转为迷茫的困惑，他有些茫然地与徐负一对视，却见徐负一深吸一口气，眼底升起肉眼可见的懊恼。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大的艳鬼似是接受自己不会说话的事实，弥补般温柔了语气，“你如果要去冥府，我带......去求浮屠城主就是，何必要走不渡川。”
他脸上还带着没收敛的怒意，却已经极力表现出柔和的一面。
他血红的眼眸期待着看向胥拂之，看青年无动于衷，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心里惴惴不安，“那天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刚刚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垂下了头，眼神却又谨慎小心的避开青年手上裂痕般的伤口。
他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低落着脑袋请求大人的原谅，委屈的声音叫人起不了一丁点责备的心思。
胥拂之看着比自己足足高出半个头的“孩子”，心里叹息一声，用力想要抽出自己还在徐负一手里的手腕......
没抽动。
徐负一低垂的血红眼眸轻轻瞥了他一眼，任谁往里看一眼，都能看到眼底的余愠和近乎偏执的执拗。
胥拂之不再努力，侧头看他：“可我已经被逐出冥府，要想进不渡川只有这一个办法。”
顺着不渡川溯游而上，再跨越十八重炼狱，他就能找到跟随他千年的手下。
玉玺他是拿不到了，验证记忆是否出错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到生死薄。
生死薄上记载着现今所有生魂的轮回，除却玉玺，是唯一能证明他被冤屈的铁证。
徐负一仍是一脸执着：“我可以帮你的，你不用.......”
“徐负一。”
胥拂之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徐负一忽地哑了声。
青年沙哑道：“我是被幽都大帝烙上标记的罪人，九重天雷几乎要了我的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于冥府来说，所有和他这位前任阎君有过牵连的厉鬼冤魂都将被清算。
让一个被天道驱逐的罪人坐在阎君位上几千年，简直是对幽都大帝和天道的羞辱。
火燎过的嗓子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就哑得厉害，他尽量将自己的声线保持在一个平稳的音量，可仍然会发出喑哑宛如嘶鸣一般的喉音。
他偏着头，没看到眼前人几乎要落下泪的血眸。
他顿了一下，“说来，我是要感谢你。”
“那天你说的，和今天你说的，都有些道理。”墨瞳落在艳鬼怔愣的脸上，带着些笑意。
“我不是阎君了，我不再需要承担那些责任了。”他弯了弯眸子，看起来似乎有好多话要说，却在徐负一水润的眼眸中停住了话头。
徐负一几乎本能一般从里面听出了不妙的意味，眼神中透露出难以接受的神情，他嘴唇颤抖着，“你什么意思?”
胥拂之抬起手，端详着伤口。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这天雷劈出的伤痕。
孽镜台回放的是千年前的那一张大火，是天道审判的他放火烧了胥家，连累祠堂里的母亲葬身火海，连带着胥氏上下几十口死于非命。
是幽都大帝遵循天道旨令，在众目睽睽之下回溯过往的事迹，让他这个受万鬼敬仰的阎君跌下神坛，从此遭人唾弃。
悔恨吗？羞耻吗？
呵......
那短短数日之间发生的一切将他生前死后的骄傲砸得稀碎，现在还站在徐负一面前的，不过是被那一点执念拼成的傀儡罢了。
徐负一说的话是糙了点，但终究是没毛病的。他在意的太多，想的太多，可现在如败家之犬的他，哪里还配得上。
胥拂之勾起笑容，唇边溢处一声轻笑，苍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让人说不出一句责备的重话。
徐负一只觉心口一揪一揪地疼，下意识放开了一直钳着手腕的手。
“天雷是不是打错人了，你是不是冤枉的！”他像是听不懂话一样，“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你要传国玉玺？你放心，我去给你偷回来。”
胥拂之只觉得耐心耗尽，方才心底的那一点异样都被这倔驴打磨没了。
他几乎是无语地叹息一声，“你怎么能这么倔呢。”
他认真看着徐负一：“天道是不可能出错的，我就是一个弑母的罪人。”
徐负一摇摇头：“不可能。”
胥拂之扬声：“天道是不可能出错的！”
徐负一大声道：“可就是有问题。”
他倔强地看着胥拂之：“胥拂之，你为什么要骗自己相信，你如果真的相信了，你来人间是做什么？你为什么还要想办法进冥府，你不就是不信吗？”
胥拂之瞳孔扩大又缩小，近乎惊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剩下的字眼被逼迫着咽进喉咙。
胥拂之自认麻木，从骨髓里偶尔透出的痛楚远不能激起他的心绪，可他不懂，为什么徐负一反而会反应这么剧烈。
他是替自己鸣不平？
“算了。”胥拂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告诫徐负一：“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掺和进来。”
徐负一却恍若未闻，笑得像在哭，好似天雷是劈在他身上，被雷火灼烤的人是自己。
胥拂之被那样浓烈的感情震慑住。
眼瞳中映出对方抬手伸向他的手臂，冰冷阴寒的指尖与裂开的伤痕相碰，他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臂都在颤抖。
徐负一喃喃道：“对不起......”
一直以来累积的悔恨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那一串问题分明就是在质问他自己。
他来人间就是为了胥拂之，他根本就不想要那阎君的位置，他后悔当时没有冷眼旁观，他宁愿当时受刑的人是他自己。
“我会帮你的。”徐负一缓慢而坚定地说。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像一个利用皮相肆意玩弄人心的艳鬼，他分明变成了一个自困的囚徒。
自囚一生，宁死亦不悔。
-1是个超绝大浓人，之之就很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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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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