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院的角落里,清瘦男子护身的匕首被打落在地,顺势捡起手边长棍,拼死抵抗持匕首朝自己发狠攻击的三条壮汉。
混乱中清瘦男子小臂上挨了一刀,手中棍子被打落,其中一人铮亮的匕首直直朝其腹部刺去。
眼看刀尖已经没入衣衫,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一棍子打落。
三人猛回头,见送上门找死的是个不自量力的娇小女子,举起手中匕首便朝冯玉娆攻来!
突然。
离冯玉娆最近的一人惨叫一声,举起匕首的手僵住,面色扭曲痛苦。
其余两人回头,这才发现同伴的背上深深插进一把匕首,而偷袭他们之人,便是他们这次要解决之人。
“徐已陌,小心。”眼看那两人挥着匕首乱砍,冯玉娆大喊。
方才死里逃生的徐已陌见三人去攻击冯玉娆,心下大骇,想也没想捡起方才掉落的匕首就朝那人后背刺去。
若说之前他只是为了自保,那么此刻他已然是真动了杀心了。
只见他双目猩红,扑哧一声将刺入皮肉的匕首拔出,直直朝两人迎去。
冯玉娆也没闲着,挥动着手中的棍子上前帮忙。
生死存亡之局,谁人又能不用尽全力!?
晴空忽暗,清风料峭,炉火摇曳,竹叶沙沙,空气中的湿凉拂过面庞,裹挟着泥土中草芽和竹叶的清香、以及炉子上的药香,终是将身上的血腥味冲淡了几分!
“师父,来,喝药了。”徐已陌将床上枯瘦的老者扶起,将他斑白的脑袋枕靠在自己的肩前,这才面色艰难地伸手准备去端药。
冯玉娆见状,忙上前将小几上的药碗端起,不方便坐下,便半蹲半跪于榻前,端药的手肘支于膝上一寸,另一只手舀起汤药,一勺勺喂给老者。
自汤药入口,老人稀疏花白的眉毛便紧紧皱在一起不曾松开,但每一勺汤药送到嘴边,老人都毫不犹豫地张口喝下。
甚至有几次汤药还没舀起,老人便凭着嗅觉感知方向,张着嘴来寻。
药汤很快见底。
放下碗,冯玉娆拿起帕子准备给老人擦嘴,却被徐已陌接了过去。
老人枯朽的手指无力地探上徐已陌的小手臂,苍老沙哑又不失慈祥的声音响起:“陌儿,此次考试,可否顺利?”
徐已陌接过帕子为老人擦拭嘴角残留药汁时面色已显现痛苦之色,待老人枯朽的手指堪堪落在伤口边缘时,他整个身子霎时僵住。
徐已陌面色隐忍,语气却是轻快愉悦的,“师父,徒儿考过了。”
见老者枯槁的面容有了一丝欣慰,徐已陌趁热打铁,“徒儿打算接下来研读准备秋闱,可是师父,徒儿实在愚钝,离不开师父您的教诲,所以您要快快养好身体,徒儿能不能中秋闱,可就靠您了。”徐已陌说到最后,竟是从撒娇多了几分耍无赖的意味。
冯玉娆认识他半年有余,见过他许多面,唯独不曾见过今日这般模样!
心下不期然想:如若他没有那样的父亲,如若他的娘亲还在……没了防备和伪装,他会是何模样?是温顺、谦和,还是如方才这般像个孩子一样撒娇、耍赖……
可不管是哪种,他定然是活得恣意张扬的!
师父师父,是师亦父。
他缺失的,竟是从这位双目失明,垂垂老矣的老人身上得来的。
冯玉娆心中说不上的五味杂陈。
“陌儿,你既要赶赴秋闱,焉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老人枯朽的手指附在徐已陌被划破、沾染上血渍已然变硬的断袖处,语重心长。
都说没有视觉的人嗅觉最是灵敏,药汤再浓烈,那淡淡的血腥味依旧没逃过他的鼻子。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老人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重重砸在徐已陌的心上。
将老人扶躺下,盖好被子,徐已陌依旧坐在床边不动。
他才一月没见到师父,师父的病情就严重到如此。
他舍不得离开师父,他害怕……
“去吧,师父这里不用你陪着。”徐已陌正想说话,老人却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带着你身旁的这位姑娘下去休息吧。”
老人眼睛虽看不见,心却不瞎。身旁多了缕陌生气息,他岂能不知!
何况屋里这两缕气息都不稳,明显是身上有伤所致。
加之他贴靠着徐已陌,自是清晰地感受到那皮下凸起的骨头,待将手搭上他的手臂,那尚未干涸的黏腻都一一证实了他的猜想。
闻老人言,冯玉娆错愕一瞬看向徐已陌,徐已陌却并未表现出异常。
老人都如此说了,两人只得依言退下。
“陌儿呀,是为师拖累你了!”待两人退出门去,老人哑哑说道。
自打徐已陌来到他的跟前,身上的伤就没断过。他惋惜他的遭遇,也憎恶那些生在福中不知福,泯灭人性的畜生。
他想好好教他,可他看不见,只能言传。好在徐已陌刻苦,并不耍滑。
但他仍觉,亏他良多!
可他亏的,当真是他吗?或者说,只有他吗?
他方才那般下重话说教于徐已陌,可那话又何尝不是说与自己听的?
可如今,他身体早已亏空,根基不在,若真到了地下,他有何颜面……两行清泪自合着的眼角滑落!
徐已陌僵站在门边。
良久,才缓步离开。
如墨般的云朵席卷而来,林间彻底暗了下来,不过须臾,竹林中便洒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像一朵朵小花滴答落于地面,激起一层层刺鼻的尘土味。小花朵朵重叠,很快晕染成一片,最后凝聚到一起,像低处流去。
“今日……”
看着将包扎所需的物品准备好,正在垂首用石臼舂着草药的冯玉娆,想着今日娇小如她、却不顾安危同自己并肩而战的场景,徐已陌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想道谢,可一句轻飘飘的多谢你,又如何抵得上她同自己一起为生殊死搏斗的情谊!
冯玉娆将石臼里的草药捣碎出汁,便让徐已陌将衣裳褪下。
“楞着做甚,快脱呀!”见徐已陌半天没动静,冯玉娆抬眸,这才发觉他直愣愣看着自己。
仿若是被冯玉娆的话惊醒般,望着已经舂好的药,又看了看自己受伤的手臂,视线上移到那张灰扑扑还伴随着擦伤、却镇定坦然的脸上,徐已陌眉宇不自觉蹙起。
他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却不得不为她的名声做考虑,“玉娆,你去歇息吧,我自己来。”他说得艰难。
从第一次遇见他,冯玉娆便知他将什么看得最重,又岂能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可现下是什么情形,真得守着那些个虚礼,不是要困死自己吗?
冯玉娆将石臼放于矮桌,上前静静盯着徐已陌,有些没好气道,“手臂上的伤你能上,肩上的、背上的,你都能吗?”
徐已陌放于双膝的手攥紧成拳,却依旧不动,冯玉娆也懒得同他掰扯,直接上手去解他的腰带。
“玉娆,”徐已陌急了,一把按住冯玉娆的手,因扯动手臂和背后的伤口,嘶一声露出痛苦神色。但还是强忍着不适,无奈道:“我是怕于你……名节有碍!”
“徐已陌,看来方才你师父的话,还是没能点醒你!”冯玉娆拳头都握紧了,真想痛骂徐已陌一顿。
从没哪一刻如此刻觉得心累。
忍了又忍。
最后重重自鼻腔呼出一气,终是心平气和地与他对视,“徐已陌,你师父说得对,如若你连健康的体魄都没了,何谈你的抱负、理想,又如何为你母亲洗刷冤屈,还她清白呢?”
徐已陌闻言身形一僵,与她对视的眸子一时清明,一时模糊,一时空洞,一时又藏着太多。
冯玉娆声音再缓,“你并非伪善君子,我也并非自甘轻贱之人,你又害怕什么呢?”
恍恍惚惚,哑口无言……
徐已陌最终还是妥协了。
衣衫一件件褪去,陷下去的皮、凸起来的骨,以及、纵横交错旧伤下鲜红刺目的新伤,一一立于眼前……
今日废弃的破院之中,三对二他们本就处于劣势,那些人又招招夺命而来,他背上的伤,三道中有两道是为了护她而挨。
尤其是肩上这道,扎得最深。如若不是他当时扑上来将她护在怀里,本因是要扎向她脖子的。
“徐已陌,你记住,生死面前,一切都该为之让路!”收回沾染上些许鲜红的手,冯玉娆强压下眸中湿热。
快速将伤口清洗消毒后,将舂好的草药铺匀在纱布上,为他背上的伤一一包扎。
最后才是小手臂上。
今日破院之中,她为护他挨了对方一脚,被踹飞出去摔落在地,脸就是那时着地才受伤的。
可恶的是,最开始被他扎伤的那人趁机持着匕首便朝冯玉娆要害处袭去。
一想到她今日差一点就……徐已陌浑身就止不住颤栗。
“弄疼你了?”正在上药的冯玉娆以为徐已陌是疼得发抖,一边细心给他包药一边安慰,“我轻轻的,忍一忍,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啊。”
看着她埋头耐心细致地给自己包扎,还温柔地安慰着自己,可她从脸颊到额头处的伤看着也是触目惊心的。
这个世道,脸对一个女子而言是何其重要,可她对自己被搓掉一层皮的脸颊却好似全然感觉不到疼痛般。
一点也不在意。
可她越是这样,徐已陌看着心里越是难受。
当意识到自己竟生出想要轻轻抚摸一下她受伤的脸颊时,他险些从榻边摔下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堪堪僵在距离她脸颊仅一指的半空,直至悄无声息地快速将手收回,才将憋着的气呼出!
冯玉娆听他呼吸有些重,抬眸见他将忍得发红的脸别到另一侧,想着自一开始清洗到全部包扎好他都没哼一声,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安慰道:“好了。好了。”
“多谢!”徐已陌忙将衣裳拉来披上,起身,因刚包扎了手臂不便系腰带,便将衣襟系带一把捏在手中,往书桌前去。
他从书桌上的匣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冯玉娆,“玉娆,这是之前师父给我的药膏,你拿去涂抹在脸上,防止留疤。”
待冯玉娆接过,他又拿出另一个小瓷瓶,“这瓶是活血化淤的,你先用。”
徐已陌说着看了眼淅淅沥沥的外面,面露愧疚,“明日,明日我再去请大夫来给你瞧。”
今日自破院出来,因担心师父,他轻易相信了冯玉娆说没事的话,便急冲冲朝这里赶。终是他疏忽了。
一听他说明日要出去,冯玉娆便想到今日那几人,神色一下严肃起来,“徐已陌,今日对你痛下杀手那几人,你知晓是谁派来的吗?”
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出自《左传·僖公十四年》,原句为“皮之不存,毛将安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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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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