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行。”鱼冢三郎踹了吉永良介一脚，“快点，谁说你是文职了，麻溜起床跑步。我再等你五分钟，要是五分钟后你还不起，你就等着大哥回来收拾你吧。”
“别别别。”吉永良介立马翻身跃起。
洗漱完路过客厅里摆着的电脑时，吉永良介又顺手敲了几下键盘。
“快点！今天还有事。”鱼冢三郎喊。
“等等。”吉永良介往转椅上一坐，双手飞速敲击键盘，过了几十秒，他偏头看向鱼冢三郎。
“怎么了？”
“……装在林沐家门铃上的监控离线了……”
鱼冢三郎一顿，然后走到显示器前。
录像的最后一个画面刚被吉永良介切出来，他立即脚尖点地将转椅往后一滑，然后指着显示器道：“我艹！被发现了，快给大哥打电话！”
显示器里，林沐抱着双臂一脸严肃，那眼神不像是在盯摄像头，而是在凝视摄像头另一端的监视者。
鱼冢三郎回退录像：“她在说什么？”
吉永良介重新回到键盘前，屏幕上的光标从犄角旮旯拖出一个插件。
过了几分钟，插件就解读出了唇语。吉永良介一字一句道：“她说，我——搬——家——了——”
吉永良介扭头和鱼冢三郎对视一眼，问：“她这是……早就知道？”
鱼冢三郎耸了下肩，不置可否。
吉永良介重新看向已经黑屏的显示器，静了一两秒，然后后背往椅背上一靠，小声叹道：“我真是不懂了……”
下午三点，林沐跟着搬家货车进入这片封闭式社区。
这个社区位于明川县的核心商业区，是乌丸家和五川地所的合作开发项目。
最外面的几栋楼都是单身公寓，专提供给上班族租赁。穿过五六栋高层公寓，又经过一个高耸的铁门才进入别墅区。
别墅区内，幢幢宅邸风格各异，有典雅的日式风情，有线条利落的现代简约，也不乏古韵盎然的中式园林。
林沐信步其间，目光掠过精心修剪的树丛、玲珑的假山与澄澈的水池，踱步十几分钟，她才从自己的婚房来到乌丸莲耶与白鸟绘江的居所门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素雅的白墙与沉稳的黛瓦，这是一幢三层高的现代日式别墅。
再仰首望去，二楼的阳台探出屋檐，一圈古朴的木质栏杆环护，内里一张木桌，几只蒲团，不禁透出几分禅意。
林沐上前摁了一下门铃。
几秒后，最外层的栅栏门就自己打开了，走大门，玄关门也被人从里侧拉开了。
一位约莫四五十岁、穿着素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的女人从门里走出来冲林沐点头问好：“林女士，请进。”
林沐冲她点了下头，然后把手里的礼物递给了她。
女人带着林沐来到客厅，然后道：“林女士，请您稍坐一下。先生在二楼，我去叫他。”
“夫人不在吗？”林沐问。
“是。夫人去医院了。”
林沐一顿：“她生病了吗？”
“不是，是会长大人感冒了，夫人一大早就去医院照顾他了。”
“哦……”
没两分钟，女人又回来请林沐去二楼书房。
林沐望了望楼上，然后站起身跟在管家身后，扶着金属质感的楼梯扶手慢慢往二楼走去。
从楼梯口前往书房，沿途的房间大多关着门，只有琴房的门大开着。
路过时，林沐往琴房里瞥了一眼。
阳光从两扇巨大的落地窗外洒落在一架三角钢琴上。
钢琴旁立了一把大提琴，一看就知道是大师级别的定制琴，琴身一侧还蚀刻了白鸟家的家族纹章。
大提琴旁是一个靠墙的书架，从底部数到最顶部，足足有十多层，上面累满了各种曲谱和黑胶唱片，常用的一些则堆放在书架边的桌子上。
书架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白鸟绘江正在演奏大提琴的舞台照片。
照片上，闭着眼独奏大提琴的白鸟绘江静谧优雅地犹如一只轻拂过水面的天鹅，每一片雪白的羽毛都泛着艺术圣殿的光泽。
书房在琴房的隔壁，坐落在二楼最右端。
管家在门前站定，先敲了下门，门里没有人回应，然后她打开门请林沐进去，说：“先生马上就来。”
管家并没有跟进来，林沐闻着淡淡的书墨味和木香顺着一排排书架往里走，她一边抬起头默读着每个书架侧面的书籍类别标签，一边不时探头张望整齐竖立在书架正面的书脊。
每个书架顶层都摆了两盆魔鬼藤，藤蔓从上方错落有致地垂落下来，给厚重的黑胡桃木书架蒙上一层绿油油的生机。
从这间偌大的书房东侧一路逛到书房西侧，乌丸莲耶还没有来，于是林沐随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先翻到目录的位置念了念标题，然后又往后翻了几页。
“你这是已经全部搬完了？”
林沐扭头看去，乌丸莲耶正从书房的西门走进来，他身上的墨绿色丝质衬衫在光下莹莹发亮，像是湖水碧波荡漾。
林沐合上手里的书应了一声“是”，然后抬手把书放回书架。
书刚被林沐的手指推回缝隙，就被另一只从她肩膀上方越过来的手又重新抽了出来。
林沐转身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抬头看向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低头看向抽出的书籍，瞥见黑色封面，他先是一顿，然后忽然笑了一声，惊讶道：“原来家族志一直在我这里啊，我还以为留在老宅了。”
这么说着，他打开书翻了几页，然后用手指捻起一叠书页，搭在书页上的拇指慢慢撤开，纸张“唰啦啦”迅速划过指腹，等到所有的书页全部从指尖溜走，他才重新抬头看向林沐，问：“你对这个感兴趣？想了解哪方面？家谱，系谱，灵簿还是家记？”
林沐笑了笑，应了句：“我随便看看。”
乌丸莲耶“嗯”了声，又扭头看向书架，问：“去婚房看过了？”
“嗯。”
“装修风格，还喜欢吧？”
“挺喜欢的。”
“绘江是参照你家的装修风格找人设计的，我觉着你应该会喜欢。”乌丸莲耶五指一合，手里的书“啪”一声合上，接着，他又抬手从书架上抽出另一本。
林沐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这些事是白鸟绘江亲自操办的，于是连忙道：“让社长和嫂子费心了，这些本来应该我自己来的。”
“绘江知道你前一阵子工作忙，她也很擅长这些。一家人，不必客气。”乌丸莲耶转身面向林沐，将手里叠在一起的两本书递到了林沐眼下，“上下两册。”
林沐垂眸看了眼黑色的硬壳书皮，然后又抬眼看向乌丸莲耶。
乌丸莲耶笑了笑，然后把手里的书又往林沐身前递了递：“好奇就拿着看吧。”
“哦……”林沐低头双手接过。
两本书的分量有些沉，砖头一样，林沐将书竖起抱在了怀里。
乌丸莲耶转身往窗前的书桌边走。
强烈的日光穿透半透明的纱帘柔和地落在深褐的紫檀书桌上，桌面的木纹油脂折射出漂亮的金色条纹。
“这边坐吧。”乌丸莲耶抬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然后压了下衬衫的前襟在书桌后的黑胡桃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林沐将书放在桌上，一边往下坐一边感觉覆在椅面上的酒红色牛皮随着她的动作慢慢陷了下去，她不禁用手扶了下椅子油亮的扶手。
刚坐稳抬起头就看见乌丸莲耶将一摞文件摆在了她的面前，然后他冲她一扬下巴，说：“看看。”
林沐这次前来其实只是依照礼节顺便拜访一下乌丸莲耶和白鸟绘江，可是乌丸莲耶这架势倒像是要她直接在这里办公了。
林沐低头翻了几页，几分钟后，她抬眼看向对面：“这是之后的项目计划？”
乌丸莲耶点头：“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昨天会长讲得也有道理。”
“结婚之后，你确实会侧重家庭。供应链初期的搭建，像质检和法规、原材料采购、供应商、仓储、物流这些基本已经成形了，剩下的可以让黑泽阵带着手下一边学一边做。”
“之后的项目计划，除了昨天立项的TERAX-2215，其他给供应链的任务没有很复杂。白鸠制药还在慢慢恢复中，生意不会一下子就铺得很开，我想，我可以给黑泽阵成长的机会和时间。”说着，乌丸莲耶伸手拿起放在一边的钢笔，轻轻旋开笔帽，“依你看呢？目前这些，黑泽阵还做得来吧？”
林沐又翻了几页文件，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点头道：“可以。即使有损失，也在我们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行。”乌丸莲耶点点头，又抬手把文件拿了回去，他翻了几页，一边提笔在纸面上标注事项，一边问：“说到这里，我顺便问问，你名下的资产打算怎么处理？需要我帮忙吗？”
半晌没听到回答，乌丸莲耶又抬头看向对面，才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距离婚礼也没有几天了，如果资产处理完了，我希望你和志间尽快去办户籍的事情，因为改姓之后，各种证件也需要重新办理，这些尽量在婚礼前就全部办好，未免以后不方便。”
听他这么说，林沐垂下眼眸又沉默了几秒，最后掀起眼帘看向全身都沉入椅背阴影之中的乌丸莲耶，直言不讳道：“不好意思，社长。您是查了我名下的资产吗？”
闻言，乌丸莲耶捏在手里的笔尖一顿。
不等乌丸莲耶说话，林沐就又道：“社长，我不介意您查这些，不论是作为合作方，还是志间的未婚妻，我的背调，您一定会做得很仔细。我只是想知道，您忽然问这个，是对我的资产处理，有什么意见吗？”
乌丸莲耶看着林沐略严肃的神色，笑了笑，然后将手肘支在桌面上，一手捏着钢笔的笔帽，一手捏着钢笔的顶端。两者在力的作用下慢慢咬合起来，最后，钢笔发出“嘎达”一声，笔帽紧紧卡住了。
“我不会干涉这些。”他说，“但是，既然你已经这么问了，那我就和你坦诚聊聊这件事。”
“我刚才也说，往后，我们是一家人，我是志间的哥哥，就是你的哥哥。作为兄长，你做的对的地方我会夸奖，不对的地方我也会批评指出，家人之间，没那么多客套话，所以今天，我把话说得更直白一点，你手里的钱怎么处置确实是你的事，但是，在看到你的遗嘱和资金流向后，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林沐蹙起眉头：“社长，其实我一直想和您聊聊……”
“林沐。”乌丸莲耶打断林沐，“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身份。我们乌丸家，从来不会、也不能出任何丑闻。我曾经认为你有分寸，所以从来没有找你聊过这些，但是看到你的遗嘱，看到这些年你每隔一段时间就细细修订一次，里面的条款，大到房产、公司小到一根发簪，一条条一项项，事无巨细，在我看来，它已经详细到不像是一份遗嘱了，而更像是……”
乌丸莲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抬手将钢笔“吧嗒”一声被丢在桌面上，像是往平静的水面里投进一块碎石，水花四溅，波澜一圈圈往外扩散而去。
“所以，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了。”乌丸莲耶上身往后一靠，垂眼盯着林沐清亮亮的双眸，脸上的笑容依旧很温和，语气也不徐不疾，“坦诚讲，黑泽阵很有能力，我很看好他，并且愿意培养他。所以，林沐，你的行为，将会影响我们未来的合作和黑泽阵的前途。”
“社长，我是想……”
“林沐。”乌丸莲耶再次打断林沐，“我愿意和你合作不光是因为志间，也是因为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你别在这种事上犯糊涂，你知道怎么做对大家都好。”
闻言，林沐上身往椅背上一靠，偏开头，目光不觉落在那几盆魔鬼藤上，它们的枝叶像是常年无人修剪，一条条藤蔓肆意疯狂地生长，一片绿意盎然从书架最上层如瀑布一般带着滔天的野心飞流直下，那气势像是要将整间屋子都归于它们的羽翼之下。
乌丸莲耶顺着林沐的目光望过去，片刻后，他的目光又重新落在林沐身上。
林沐穿了件宽松的白T恤。
她一直很少穿职业装，即使去公司也经常一身休闲装，像昨天那种会议，也就只有她会套一件宝蓝色的T恤就去了，在一众深色西装中，她格外扎眼，格外跳脱，像是误入深秋枯叶堆的尤利西斯凤蝶，翅膀上的蓝色斑块在光束下翩然闪烁着。
乌丸莲耶很有耐心，他重新旋开笔帽，一边翻阅文件一边等待林沐的决定。
半晌后，林沐开口了，她语气淡然，目光依旧落在魔鬼藤的藤蔓上：“社长，您明知道这个婚约对志间也是一种煎熬，您为什么还愿意让它继续下去？”
“你是这么想的吗？我并不觉得。志间对这份婚约很满意。”乌丸莲耶手指捻着页脚，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
林沐往前坐了坐，双手相握搭在眼下两本厚重的家族志上：“社长，我也不和您绕圈子了。我之前不明白您为什么答应和我合作，因为我能帮上您的，真的很有限，不过现在，我想明白了一点。我知道，您有能力捏住我和黑泽阵，或许我跑得掉，但是黑泽阵很难跑掉。”
说到这里，林沐低头沉默片刻，又道：“您不缺钱，白鸠制药剩下的那点股份您应该看不上，所以您想要什么？难道白鸟昭夫手里攥着什么核心技术？”
乌丸莲耶轻轻眯缝了一下眼，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敲了敲，仿佛在仔细阅读文件。
见他不应声，林沐自顾自接着说：“TERAX-2215前期孵化就动用了大量资金，如果做不好，白鸠制药的资金链可能会再次断裂。供应链的方案可复杂可简单，如果考虑前瞻性，那么就需要添加很多当下用不到冗余功能，花费的时间和金钱都会成倍增加。”
“之后，很可能因为我考虑不周、经验不足导致项目延期，或者匆忙上线的保温箱在运输途中出问题导致药物失活，总之，风险很大。林氏以前是做餐饮的，我也是第一次接手时间紧、温控严格、运输范围分散的项目，就算有先例可以参照，我也会更倾向于稳妥的方案而不是采用您的建议。”
“会长面前，我原本想这么说。”林沐又往椅背上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看向书桌对面的乌丸莲耶，“但是，哥，如果让我在会长和您之间选一个阵营，不论我和志间未来会怎么样，我都会站您。LinkChain是个小公司，您给它留一口气就行，甚至，殉了也行，我能把它扶起来一次，就能扶起来第二次。”
见乌丸莲耶抬眼看过来，林沐和他对视几秒，又说：“哥，我们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说话一直很直接，我已经把我的诚心摆桌面上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乌丸莲耶耐心听林沐说完，又打量了林沐片刻，最后放下钢笔偏头笑了一声，说：“林沐，白鸟绘江是我的夫人，我很爱她，你如此恶意揣测，是想干什么？林沐，我知道你想跟我谈判，但是谈判是要向对方展示自己的价值，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两人默默对视了片刻，林沐再次前倾上身，将手肘搭在桌上：“哥，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现在的林氏也不是从他们手里接过来的，是我自己一点点搭起来的，不为别的，现在我这里，也就只有这个名字和这副躯体还带着他们的痕迹了，所以，我想留着。可能我刚才说的那些确实不是您的本意，如有冒犯，还请见谅……如此，我们各退一步，婚礼照办，但是我不改姓，行吗？”
林沐的双眸莹莹发亮，乌丸莲耶和她对视几秒忽然垂下眼去看她手下压着的那两本暗沉的家族志。
沉吟片刻，乌丸莲耶最后抬起头，哼笑一声，说：“我倒是恶人了。你和志间的婚礼原本定在6月12……”
乌丸莲耶翻了翻手边的日历，“这个日子刚好是个佛灭日，也不合适在这天办神前式，既如此，那就提前三天。下周三，你和志间先在神社办了神前式，剩下的，之后再谈吧。”
“神前式？”林沐瞥了眼日历，“嫂子没讲还要办神前式，我没准备这些……”
“神前式就是参拜氏神神社，获得‘祖先允准’。你们到时候跟着神官指引，简单走个流程就行。”说着，乌丸莲耶抬手越过桌面，指节在林沐面前的家族志硬壳封皮上敲了一下，“这里面有讲，你可以先了解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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