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戚戚沥沥的下起来了。
阴云遮掩了天光,山野间是一片肃杀之气。
她看着问石道人的剑尖一点一滴落下鲜红的血色,与已经气息全无倒地化作白猫原型的的大妖身下流出的血交融在一起。
雨冷冷的,顺着狐焱的脸旁滑落,浇在她的心尖上。
“崇山道友,久违了。”
问石道人微微抖动剑身,甩落最后一抹血色,收剑归鞘,对着不远处站着的红衣女子作揖。
狐焱神色复杂的看着对面立如青松、气质卓然却面容寻常只穿了一身寻常青衣道袍的持剑女子,同样抱拳回了一礼。
“问石真人,上次云鹤轩一别,二十七载了。”
提到云鹤轩,一人一妖的目光皆落在那已经逐渐失去温度的白猫尸体上。
“谁知故友再见,却是刀剑相向。”
话语间问石道人移开了视线,注意力重新汇聚到自己口中故友的另一人,不,是另一位大妖身上。
狐焱垂下眼帘,不语。
昏暗无色的天地间,只有一青一红二色越发分明。
山野间一阵赤色的妖风席卷而过。
狐焱抬起头来,她已然清明的双目中,瞳孔如野兽般收窄成线,周围泛起微微的红光。
她厉声喝问此方天地的主人:
“问石,你后悔了?”
道袍女子的身形飘忽了一瞬,眉头蹙起又舒展见,眼中亦是浮起一片清明,随后长长叹息一声。
“不悔。”
问石道人手中的剑消失不见,原本规整妥帖穿在身上的外衫忽然变成披在肩上。
“只是,想来还是觉得遗憾。”
雨滴不停,山川天地却逐渐褪色。
问石道人望着同样开始身形模糊起来的红衣狐妖,目光澄澈又夹杂着一丝忧虑,提高声音,郑重道:
“狐焱道友,还望、千万珍重。”
声音渐远,天地破碎。
一对锋利的眸子突然在黑暗中亮起红光。
梦醒了。
崇山深处,一处寻常小院中。
狐焱从问石道人幻梦中醒过来,收敛起因为心境不稳散溢出的妖气,双眸目光清明,锋锐之意渐消,归于平和。
不知这次天人交感的梦境是问石道人忆起故人所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狐焱思量少顷,无果,只觉得最后问石道人对她说的那句道别之言格外奇怪。
“哼,仙凡之别吗?差距似乎真的很大啊。”
狐焱低声呢喃,心底难免生出惆怅。
这时,闭关的屋外传来两个小孩子争吵的声音,狐焱挑眉,神识从屋子中探了出去。
屋外院中那棵已有三百年的老树下。
地上一黑一灰两个毛团子,各自咬着烧鸡的一个腿。
“兔子是吃草的,狐狸才应该吃烧鸡!”
“你放屁,兔子也吃烧鸡,狐狸应该把烧鸡分给兔子一半!”
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谁也不肯松口。
正在它们僵持之际,一个慵懒的声音轻笑着,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小兔子打扫洞府,小狐狸去把那两个山中迷路的采药人扔出去,烧鸡嘛,就孝敬给姑奶奶吃,如何啊?”
黑兔子和灰狐狸瞬间僵住,然后同时沮丧的松口,烧鸡从半空往地上坠去。
但烧鸡没有直接掉到地上,反而突兀定在半空,然后飘飘悠悠飞向已然打开的房门。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抓住了烧鸡,殷红的嘴巴露出锋利犬齿,一口就咬掉了一只鸡腿,肉连带着骨头一起,在嘴里咯吱作响。
灰狐狸欲哭无泪地看着许久未出关的姑奶奶,四口,吃掉了整个烧鸡。
哦,不是整个。
“识墨已经去打扫了,浮光你怎么还愣在那。”
狐焱指尖转了转,烧鸡剩余的两个部分就飞到灰狐狸身边转了一圈儿,然后悬停在小院中央不动了。
“谁先完成,鸡头就是谁的,后完成的只有鸡屁股吃。”
带着坏笑的慵懒声音还没落下,灰狐狸就蹿得只看得见一道灰色影子。
“姑奶奶怎么又戏弄他。”
黑兔子从尾巴里掏出一个比它还高的扫把,一蹦一跳到小榻旁。
狐焱随意挥挥手,鸡头鸡屁股就飞到院子里,埋进了土里。
“有趣啊,浮光尤其有趣,你现在就没有小时候有趣。”
识墨毫无意外地看到狐焱从袖中取出了两个新的用油纸包着的烧鸡。
“是姑奶奶睡得太久,小灰都忘记那一大堆烧鸡是您睡前留的了。”
看着别别扭扭表达不满的黑兔子,狐焱笑起来,凌厉美艳的面容都柔和起来。
她伸手揉了揉毛绒绒的兔子脑袋,柔声道歉。
“抱歉啊,这次睡得确实太久,让识墨担心了。”
灰狐狸把两个对它高呼狐仙娘娘之名又千恩万谢的采药人送下山,重新回到洞府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狐焱正坐在院中老树下看书,一旁的识墨早就打扫完,在努力练习术法。
黑兔子耳朵绷直,努力的控制着几个细长的物体起起落落地往院子一角飘去。
浮光抽动下鼻子,睁圆了狐狸眼。
“鸡腿骨头!哇呀呀,识墨你居然背着我偷吃!”
大喊大叫的声音,吓得识墨耳朵一抖,鸡骨头噼里叭啦掉了一地。
“喊什么,小狐崽子,喏,你的。”
狐焱淡定地翻过一页书,屋内桌上剩下的那个油纸包“嗖”的一声飞出,“啪叽”一下子砸到狐狸脑袋上。
“嗷!”
灰狐狸痛叫一声,看清砸过来的东西后却高兴的咧开了嘴。
“谢谢姑奶奶!”
识墨撇撇嘴,不忍直视浮光这没出息只知道吃的样子。
黑兔子重新将七零八散的鸡骨头用法术运到角落埋起来,算是完成了今日份的术法修习。不理会奋力和烧鸡作斗争的灰狐狸,就蹦蹦跳跳凑到狐焱身边,探头瞅着她看的书。
“识墨已经识字了,可看的明白?”
狐焱的目光没有从书页上移开,说话间指尖轻轻划过上面的一行字。
“……问天地有道否,一饮一啄自有天定?道通命,道非命,吾行红尘、游山野,见生灵之命,未得生灵之道……”
识墨的眼睛随着女子指尖移动,口中念出声来,虽一字一顿,却也没被难得停住。
念了一小段,黑兔子甩了甩头,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变成了一团浆糊。
啃烧鸡啃得高兴的浮光吐出一块骨头,狐狸脸皱成了一团。
“什么道来道去的,谁写的绕口令,叽里呱啦的听不懂。”
“哈哈哈——”
看着这两个小东西都迷迷糊糊,满脸纠结的可爱模样,狐焱笑起来,眉目间风情流转,发间木钗坠着的红玉宝珠随着笑声晃动,折射出十分的艳色。
她合起书,将封面上“问石”二字展示给两个小家伙。
“这是玉灵观问石真人的一篇杂记,写的是人类求道的过程和想法,你们现在不懂也正常。”
两小只毛绒绒都凑了过来,一左一右,认真听姑奶奶讲述。
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涉及到“求道”的,一定很重要、很厉害。
毕竟姑奶奶也在求道,她自己曾说已经有快五百年时间了,哪怕这崇山早就立了狐仙娘娘庙,香火不断,可姑奶奶依旧称自己是妖,非仙,未得道。
“那这个石头真人求到了嘛。”
浮光好奇又向往地问了一句,识墨直接回道。
“是问石真人,而且刚才你没听我念的嘛,他说他未得道。”
浮光撇嘴,小声嘀嘀咕咕。
“这个名字,我还以为是石头成精了呢。”
狐焱合上书册,脑海中那青衣道袍女子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手摸过一个毛茸茸软乎乎的小脑袋瓜。
“万千生灵各有其道,各有缘法。写书的人得或不得,其实并不重要。”
山间午后日光灿烂,狐焱的丹凤眼稍稍眯起,瞳孔收缩成一条竖线。
“这么多求道之书,写书的与读书的其实不过都是在等那一丝机缘。”
识墨与浮光茫然中带着若有所思。
“至于你们,”
狐焱挑眉,捏了一把小灰狐狸蓬松的大尾巴,在浮光不满的眼神中继续一本正经说道:
“离道啊缘啊这些事还远得很呢,好好练术法、修己身才是正事。”
狐焱拾起桌上的书本起身,抻了个懒腰,瞥向还呆呆愣愣的两个毛绒绒,口中啧啧。
“识墨浮光,你们两个小东西至少先给姑奶奶我修个人模样看看吧。”
正要再调侃两个小东西几句,狐焱却突然心有所感,望向南方。
红衣女子突然衣袂翻飞,墨发飞扬,身后有九条巨大赤色狐尾虚影一闪而过。
在识墨与浮光惊诧的眼神中,这位修行七百载,已有九尾的赤狐所化的女子指尖略做掐算,就望向极远不可间的某处,语含笑意。
“妙极,我狐焱的成道之机已现。”
数千里之外,大梁京都。
皇宫内正上演一出暗藏杀机的闹剧。
一个白玉茶杯砸在突然跪地谏言的太子脚边,吓得他连忙看向自己的母后。
此时,见帝王发怒,皇后带着凤曦宫的宫人都已跪到了地上。
“胡言乱语!”
奉武帝已然鬓角花白、面生褶皱,可一身帝王威仪仍在,发怒之下,裹挟着早年上过战场的杀伐之气,令一众宫人胆颤心惊的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今日本是皇后生辰,奉武帝难得到皇后宫中,还派了身边的老太监去召太子进宫陪伴母后。午膳时,如同普通人家的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是皇家难得的温情。
帝后闲谈间,老皇帝忆起年少结发,还有与皇后所生的第一个孩子,他那早逝的皇长子。
未等老皇帝感慨,太子就说起后宫或有妖邪,京都流言有狐妖惑主,要请旨清查后宫。
奉武帝坐在桌旁,目光阴沉。
隔着一桌丰盛的菜肴,跪在地上的皇后直起身哀声劝谏:
“并非太子胡言,如今京城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民心浮动。陛下是社稷之本,如今传言身边有妖精狐媚,必要彻查,好安黎民百姓与前朝臣子的心啊!”
见奉武帝面沉如水,并不言语。
太子小心看了一眼皇后,咬牙抬头,对着奉武帝继续进言:
“父皇,如今国师将归,现在彻查宫中只是防止真有妖邪继续祸乱,可待国师回京定正邪。”
太子眼眶泛红,似有泪光。
“父皇,虽说市井流言不可信,但未必是空穴来风,儿臣只是忧心若真有祸患,有损父皇康健。”
太子再次跪伏下去,头重重磕在汉白玉地面上,等候奉武帝的决断。
奉武帝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母子二人,不自觉地抚摸上今日戴的刻有双龙戏珠的墨玉扳指。
昔日皇长子为太子时,惊才艳艳,却又至纯至孝,奉武帝四十寿辰时,亲手刻了这墨玉扳指献给父亲。
“万兴旺。”
“老奴在!”
站在老皇帝身后的太监总管走上前来,躬身听旨。
老皇帝留下一字,拂袖出了凤曦宫。
“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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