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份难得的惬意,毕扬信步由缰,沿着脚下蜿蜒的青石板小径,向着府邸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灯火越是稀疏,最后一段路甚至完全没有照明,全靠月光勾勒出路径的轮廓。四下里寂静无声,连虫鸣都显得稀疏。
终于,小径尽头,一扇孤零零的门扉出现在眼前。
那门显得颇为陈旧,木料在岁月侵蚀下呈现出深沉的暗色,表面的漆皮早已斑驳剥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木纹。门环是普通的铁环,早已锈迹斑斑。然而,与这陈旧门扉格格不入的,是门上挂着的一条崭新的铜锁链,拇指粗细,虽然缠绕得不算紧密,却将那两扇门板牢牢锁住,在清冷月色下反射着突兀的,冰冷的光。
门檐上空空如也,没有悬挂任何匾额,门边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石墩之类的摆设,仿佛这扇门连同它后面的空间,都被刻意遗忘和隐藏了起来。
这反常的景象勾起了毕扬的好奇心。她四下张望,确认无人,足尖在布满青苔的墙根轻轻一点,身形便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翻过了并不算高的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了门内。
墙内的景象让她微微一怔。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庭院深深,反而是一条狭窄的同样杂草丛生的小道,枯黄的草叶几乎淹没了脚下的石板。
小道笔直地向前延伸,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便被一堵光秃秃的高墙彻底阻断。因此,这被单独圈出来的地方,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狭小空地。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着一地荒芜的杂草和角落里堆积的些许枯枝败叶,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植物腐烂的微腥气息。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弃的悲凉与空洞,寂静得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隐隐透着几分阴森。
毕扬站在空地中央,环顾四周,心中满是疑惑。
章府处处精致讲究,为何会独独留下这么一处荒凉破败的角落,还用崭新的锁链特意锁起来?这里既不像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更不似有人居住。
意欲何为?
她思索片刻,毫无头绪。只觉得这地方的氛围让人莫名有些心悸,那无端的空旷和死寂,比外面的黑暗更让人不适。既然看不出什么,她便不欲久留,转身准备按原路翻墙出去,将这片被遗忘的空地重新留给沉寂的月光。
然而在她提气欲起的瞬间,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伴随着压低的争执声。
毕扬立刻屏息凝神,缩身隐入墙角的阴影里。
只听一个中年婆子粗哑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怒气骂道:“……都说了老爷吩咐的,今日中秋佳节,所有小厮女使婆子可以轮换着松快松快,但那是前头,说了多少遍,所有的吩咐一概不包括这里的!你们几个小蹄子崽子,竟敢也学着偷奸耍滑,自个儿跑去耍乐?皮痒了是不是!”
一个年轻男声唯唯诺诺地辩解:“张妈妈息怒,小的……小的想着这地方僻静,平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就一个晚上,能出什么事儿?这不过节嘛……”
“放你娘的屁!”那张妈妈显然火气更盛,声音都拔高了些,“你以为府里给你开那么高的月钱,是让你来享清福的?比夫人房里的一等丫鬟拿得还多,真当天上掉金子银子砸你头上的?福管家当初挑中你们几个的时候,没把舌头给你们捋直了说清楚?这差事,看着清闲,那是一点差错都不能有!掉脑袋的勾当!你们倒好,敢给我玩忽职守!”
那年轻小厮似乎还有些不服,小声嘟囔:“能有什么差错嘛,不就看着个空院子……”
“闭嘴!再多嘴仔细你的皮!”张妈妈厉声打断,“赶紧的,都给我精神点!要是出了半点岔子,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看守一个空院子,能拿比一等丫鬟还高的俸禄?还是“掉脑袋的勾当”?
毕扬心中疑窦骤升,这太不寻常了。她立刻改变了主意,趁着来人在门外停顿开锁的间隙,身形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向上掠起,轻盈地藏身于院墙边一棵枝叶尚算茂密的老槐树上,借着浓密的枝叶和夜色,将自己完美地隐匿起来,目光紧紧锁定下方那扇正在被打开的门。
“哗啦啦——”锁链被快速取下发出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吱呀——”陈旧的木门被用力推开。
紧接着,约莫四五个穿着统一灰布短打的小厮,在一个身材粗壮,面色严厉的婆子的带领下,鱼贯而入,迅速散开,看似随意,实则隐隐占据了这小小空地的几个关键位置,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尤其是那堵阻断前路的高墙。
几个小厮装模作样地环顾片刻,其中一个凑到张妈妈跟前,陪着笑脸道:“妈妈您看,确实无大碍,连只野猫都没有,一切如旧。您老尽可放心回去过节,这儿有我们呢。”
张妈妈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那堵光秃秃的高墙前,伸出手仔细摸了摸墙面,又用力推了推,确认纹丝不动,这才转过身,叉着腰,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几人,压低嗓子却依旧凶狠地叮嘱:“都把招子放亮点!别以为老婆子我好糊弄,要是出了半点岔子,仔细你们的命!哼!”
说完,这才扭着身子,快步离开了院子,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见张妈妈走了,几个小厮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其中一个瘦高个往墙根一靠,啐了一口:“呸!整天疑神疑鬼的,能有什么大事?老子在这儿看了三年了,连只耗子打洞都没见过!这些大户人家,就是屁事多,生怕沾上点灰,影响了他们升官发财的前程!”
旁边一个矮胖些的接口道:“可不是嘛!不过我听说,咱们老爷的兄长在京都可是又高升了,是个实权的大官儿!搞不好咱们老爷也能跟着沾光,再往上挪挪屁股。到时候,说不定咱们的月钱也能涨点儿?” 他语气里带着点希冀。
最开始说话那瘦高个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美梦:“二狗,你可得了吧!做你的春秋大梦!这等人家,还能指望他们给你我这等看门的涨月钱?愿意干就干,不愿意滚蛋,后头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呢!行了,少做白日梦了,麻溜儿去门口守着!” 他说着,不耐烦地挥挥手。
那个叫二狗的矮胖小厮悻悻地嘟囔了两句,倒也听话地走到院门口,靠着门框,探头向外张望。
藏在树上的毕扬,将这番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心中波澜骤起。原本她对这荒僻小院竟有如此严密的看守就已十分震惊,此刻听到这些小厮的闲聊,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这个看似空无一物的院子里,定然藏着章家某个不欲人知的秘密,一个足以影响章振乃至章家前程的弱点。
这绝不仅仅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这重重的看守,都指向一个被精心掩埋的真相。
但这些问题,毕扬此刻已来不及细细探究。
树下,那几个小厮已渐渐放松下来,有的靠着墙根打盹,有的干脆席地而坐,低声闲聊,更有甚者直接躺在了杂草上,看样子是打算在此值守一段时间,暂时不会离开了。
她必须想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这个被严密看守的院子。
硬闯或制造动静引开他们绝非上策,此地如此敏感,稍有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更严密的搜查和盘问,暴露自己更是后患无穷。
毕扬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下方小厮的分布和状态。他们虽然散开,但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院门和高墙方向,对于身后靠近围墙的老槐树,以及树冠延伸出去的阴影区域,反而因熟悉和懈怠而有所疏忽。
月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她周围投下斑驳晃动的暗影。
她耐心等待着时机。
一阵夜风吹过,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轻响,就在风声稍大,枝叶晃动最为明显的瞬间,毕扬动了。
她没有选择直接跃向院墙,那样腾空的轨迹在月光下太过明显。而是如同真正的夜行动物一般,身体紧贴着粗糙的树干,利用手臂和核心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向下滑了一段距离,落在了一根横向伸出的较为粗壮的枝干上。
这根枝干恰好延伸向院墙的另一侧,那边连接着一条更为偏僻的废弃小径。
她伏低身体,几乎与枝干融为一体,借着风摇树影的掩护,如同一道流淌的阴影,沿着枝干迅速而轻盈地移动。在枝干尽头,她足尖再次发力,身形如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轻飘飘地掠过了最后一段距离,稳稳落在了院墙之外那条黑暗的废弃小径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落地后,她立刻隐入小径旁的灌木丛阴影中,凝神静听。院内依旧传来小厮们模糊的闲聊声,无人察觉树上曾有一位不速之客,也无人发现她已悄然离去。
直到这时,毕扬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堵隔绝秘密的高墙,将满腹疑云暂时压下,转身沿着黑暗的小径,悄无声息地向着自己客院的方向潜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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