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维到家时，母亲早已备好饭菜。但这次没有全家一起吃，而是让她一个人先吃。父母则呆在卧室里窃窃私语，不时传出衣柜开关和塑料袋抖动的声音。
李一维感到心在往下沉，她知道父母这是要去班主任家打招呼了。之前进一班是托校长帮忙，进了一班后就要和班主任处好关系了，显然他们已经打听到班主任家的住址。
“就在实验中学的教师公寓，她分到了学校的房子，我知道怎么走。”
李一维其实早就听到父母会送一件皮大衣当做礼物，是父亲单位发的，款式老旧，她觉得很不合适。父亲说还要再放上超市卡，母亲就吞吞吐吐附和着，李一维知道她舍不得花钱。
果然，卧室里父亲的声音骤然加大，“闭嘴，蠢货，给我滚出去。”
李一维身体一抖，猛得绷紧，随即是一片寂静，果然，母亲不再反对。
很快，父母就出来吃饭，饭桌上，母亲不忘叮嘱:“维维，一定要多吃蔬菜，这样才能营养全面、更聪明，书才读得好。”
父亲又让她拿出新发的数学书。
“这封面怎么皱了？从一个人对待书本的态度，就能看出她对待学习的态度，今天是你上初中的第一天，你就……”父亲的声音骤然变大，李一维急忙屏住呼吸，“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这个人脾气急躁，性格马虎，你小的时候，好几次冲我大发脾气，别的小孩是不会像你这样的，因此，一定要趁早认识到自己的缺点，时刻有意识地去改进……”
父亲坐在饭桌旁侃侃而谈，客厅的日光灯却有些昏暗，大概是质量不好，但父亲的声音抑扬顿挫，母亲也放下筷子，洗耳恭听。
李一维将头垂得更低，父亲的声音更加响亮:“虽然我提前给你借了初一的数学书，让你暑假在家里预习，还把课后的练习题都做了一遍，但你千万不能因此骄傲自满，上课一定要听，老师讲和自己看是完全不同的。初中考高中，竞争非常激烈，每一步都不能松懈，知道不知道？”
“我实在是讨厌这些走后面打交道的事，但为了你，没办法，你知不知道这次买超市卡花了多少钱？算了，不说这个。”父亲顿了顿。
母亲露出迫切的神色，说道:“你爸花了……”
“闭嘴，蠢货，让你别说你还说！”父亲厉声打断。
母亲悻悻道:“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晓得吗？”
李一维还是垂着头，没有说话，只听父亲的声音继续:“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只要读书好，以后就不用求人送礼，不用走门路，反而都是别人来求你。”
吃完饭，父亲让母亲赶快收拾好。因为匆忙，出门时母亲差点忘带超市卡，父亲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
李一维一直坐在饭桌前，她大概能猜到，父亲会和班主任说些什么。
“一维她字写得特别好，小学里拿过全市书法比赛二等奖，小学六年，班级里的黑板报，都是她写的。我特意让她在暑假里每天写十张大字帖。”
“一维她数学成绩特别好，小学升学考数学得了满分，总分也是全校第一。这次暑假，她就自习了整本数学，连课后的习题都做完了。”
“一维她在小学里是大队长，如果可以的话，也给她当个班干部，最好是班长。”
只是李一维没有想到，这次送礼的后果，全都朝着和父母预期相反的方向发展，而她的人生，也从这一刻开始滑向深渊。
“初中的数学和小学完全不一样，我见过太多小学数学好的女生，到初中就不行了。女生嘛，智力上总是差一点，没有男孩子聪明。”最后一节班会课，班主任坐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不会是说给我听的吧？”李一维将身体缩了缩。
“李一维！”班主任忽然叫她的名字。
李一维浑身一震，又有些恍惚。
“听说你字写得特别好，这里有几张奖状，要颁给班级里有特长的学生，你写一下。”
很快，空白的奖状传到了李一维面前。
李一维握笔的手不禁有些颤抖，果然，班主任拿回写好的奖状后并不满意，甚至当众道:“你的字写得太小，其中写得比较大的几个字还过得去，写得小的就不好。”
“我们班的吴月晓同学，众所周知画画好，其实书画一家，她字也写得好，你写的奖状就是颁给吴月晓的，字还没她自己写得好呢！”班主任甚至还笑了笑。
李一维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这样吧，吴月晓同学当宣传委员，黑板报的话，李一维和吴月晓一起出。”
接着班主任便讲起了别的班干部安排，李一维暗自松了一口气，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一切似乎还是之前的模样，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于莎莎开始用鄙夷的眼光看待自己，有时还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前桌的胖子开始将整个人靠在她的课桌上，他又肥又重，脚还抖个不停，她必须全力稳住课桌，即便稳住，课桌还是会抖，连字都写不了。
这一切，都是源于班主任这一席话。
又或者，是因为父母送礼不到位。收了礼，总是要给出相应的机会，比如给奖状写上字，比如出黑板报。但又实在看不上这对父母和这个学生，因此自然是不会给太好的机会，比如当班干部，更不可能是班长。当初父母向班主任提出当班长的要求时，她心里只怕是在暗自讥笑他们不自量力吧。这是李一维后来才想明白的事。
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就是王芝芝了。这个以全台市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台市实验中学的女孩，自然也在最好的初一（1）班，她是李一维的邻居，是李一维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她的家境和李一维有相似之处但无疑更好，李一维的父亲是机关单位的一名小小科员，王芝芝父亲彼时当着小官，其母也在机关系统，而李一维的母亲没有工作。
李一维知道，王芝芝家必然也走了班主任的门路，可惜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相比自己，班主任更不待见王芝芝，什么机会都没给她，放学和王芝芝一起回家时，尽管王芝芝不说，李一维也能感受到她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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