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可可，你别靠我桌子上。”李一维多次提出过抗议。
许可可晃着直尺，用三角眼上下打量李一维，又拿直尺戳李一维的练习本，一边阴阳怪气道:“你字写得太差了！”之后必然变本加厉，整个人几乎斜躺到李一维的桌子上。
有好几次上课的时候，李一维干脆不去稳桌子，结果整个书桌完全压住了她的身体，让她动弹不得，书桌里的书也掉了一地。
那就这样吧，让大家都看看，李一维想。
结果数学老师扶了一下黑框眼镜，继续讲题，周围的同学也充耳不闻，忙着做自己的事情。
总算有一次，班主任看到了！
这回许可可倒是乖顺，立刻坐直了身体。可没过五分钟，李一维都还没缓过来，许可可再一次斜躺了回去，这回，班主任没再看过来。
有一次，许可可的凳子放偏移了，有些靠近于莎莎那边，这回他往后一躺，立刻就斜躺了两个人的桌子。
李一维幸灾乐祸，看于莎莎怎么办！
“讨厌啦！”只见于莎莎娇嗔一声，用大眼睛瞪了许可可一眼，又拿起书卷呀卷，卷了半天，才轻轻碰了一下许可可的头，笑骂道:“就你调皮！”
许可可嘿嘿一笑，缩头受了于莎莎的“敲打”，然后移回了李一维那边。
李一维顿时泄气，她本想联合于莎莎一起对抗许可可，于是私下劝说于莎莎，如果下次徐可可再压她的桌子，千万不要纵容他，可于莎莎只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他又没压我的书桌，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李一维觉得这是很大的事，除了下课出去玩的有限时间，徐可可但凡坐在座位上，必然整个人压住李一维的书桌，对李一维来说，在学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更倒霉的是，自从李一维劝说了于莎莎之后，于莎莎就彻底投向了那个黑皮肤亮眼睛的女生，不光一下课就找她玩，连上午做广播体操的时间也和她走在一起，所以，李一维只能一个人走。
别的女生走路都是和自己的同桌或者几个好友三三两两一起，只有李一维是一个人。她试着凑到于莎莎那边，但她们几个说说笑笑，自己总是插不进话，有时于莎莎还会故意和李一维拉开一步的距离，渐渐的，这一步距离就越拉越大。
怎么办？在去往操场和回来的路上，整个班级就她是一个人走，要去和王芝芝凑一凑么？王芝芝有自己的同桌，而且她和王芝芝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微妙，李一维不想王芝芝看出自己的窘迫。
李一维又将目光投向班级里最不起眼却又最辣眼睛的一对女同学。
她俩个子矮，坐在李一维旁边组的第一排，李一维一抬头总是能看到她俩。
一个是眯眯眼还长着倒睫，另一个龅牙的嘴巴比眼睛还大。长得丑就算了，自从被分成同桌，她们就好像王八看绿豆一样看对了眼，整天黏糊糊在一起。上课就算了，下课、去操场，甚至上厕所都形影不离，还会不时贴着耳朵窃窃私语，发出一阵咯咯咯的蠢笑声。
这种蠢货怎么进的一班，李一维忿忿不平，看吧，她们的成绩肯定很差。
确实，她们的成绩不怎么样，但也并不妨碍两人整天笑嘻嘻傻乎乎，继续辣着李一维的眼睛。
蠢就蠢一点吧，李一维甚至想着在走向操场的路上和她们凑一起，以避免一个人的尴尬。
尽管李一维努力说服自己接纳她们的愚蠢，有一搭没一搭和她们聊些没营养的话，她们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复着，三人很快就陷入了沉默，这沉默不算难堪，因为她俩很快又相互聊了起来，发出阵阵刺耳笑声，还不时旁若无人地你拍我一下，我碰你一下，自然而然又忽略了李一维。这种忽略不是于莎莎那样是刻意的，却更让李一维丧气，这种货色，竟然也要忽略自己！
每个周五晚上，全家人都会去奶奶家吃饭。
放学后，李一维直接就过去了。爷爷已经坐在饭桌上，奶奶还在厨房忙碌。
爷爷正将罐子里的油炸花生倒入白色的小碟子，他的小手指不自然的扭曲着，两人的视线在这里相撞，李一维迅速移开。
“快吃吧！”奶奶将一盘煎跳跳鱼放上饭桌。跳跳鱼曾经登上央视“舌尖上的美食”栏目，那里介绍的是大跳跳鱼，其实李一维不大喜欢。台市一带常吃很小的跳跳鱼，用油剪得焦焦脆脆，放点盐、姜就好，甚是香脆鲜美。吃着跳跳鱼，李一维感到了久违的放松。
很快父母也来了，奶奶给他们盛了饭，母亲还去厨房叫奶奶，“妈，你也来吃吧，菜都凉了。”
奶奶笑起来的脸上堆满皱纹，“你们先吃，我马上忙好。”
照例，父亲在饭桌上侃侃而谈，爷爷和母亲则沉默着。
“一维的数学成绩向来好，不光小学的时候次次都是满分，上了初中也不在话下，这学期第一单元的测试又是满分。我特意在暑假的时候给她借了初一的数学书，让她在家里预习，还把课后的练习题都做了一遍……一维，虽然你都会了，上课还是不能马虎，你就是性子太急躁，我反复和你说过，别人家小孩不会这样……晓得了吗？”
“晓得了。”父亲的演讲总以李一维的这句答复结束，她没有仔细听演讲内容，因为内容大同小异，她都能背了，尽管是表扬的内容，还是让她在自豪得意的情绪里带了三分烦躁、三分恐惧。
“最近有考试吗？考了几分？”父亲忽然发问。
“……数学第二单元刚刚考了，96分。”李一维垂下了头。
“啪”一声，父亲将筷子摔到了桌子上。母亲什么都没说，但夹菜的动作明显慢了。爷爷也夹了一口跳跳鱼，又翘着畸形的小手指，不慌不忙将装花生米的罐子盖上。
回家的路上，李一维心事重重，缩着脖子弓着背。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昂首挺胸，大大方方，你看你现在什么样……”母亲忽然开口。
李一维挺直了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到了王慧，还有路边沾满泥泞的草。
“现在哪里还有去自己母亲家吃饭给钱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们每周就去你家吃这一顿，你都给她钱了！”
“我妈她不容易……我爸是个吝啬鬼，每个月只给她一点点买菜钱。”
“那你也不想想自己挣多少，光给班主任送礼就花了好大一笔……送钱给你妈又怎么样，你妈和你爸一样小气，买那么小的跳跳鱼，还故意说小的才鲜，我看就是卖剩下的货，她捡便宜买的……这么小怎么拿得出手……”
李一维想说自己也觉得小的好吃，可母亲说小的便宜，难道奶奶有这样的算计在里面么？李一维觉得奶奶的笑容变得有些模糊。
母亲还在继续抱怨，她开始用更为怨念愤恨的语气诉说:“你爸那个吝啬鬼，明明自己当大医生存这么多钱，结婚的时候连房子都不给你准备，要不是后来你单位分房，我们现在全家还租房子住……”
李一维心想: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在反复念叨，没房子你可以不嫁啊，都嫁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母亲的语气愈发怨毒:“你妈就只会疼爱慧慧，你以为你给你妈钱她会感激你？我告诉你，她只会转头将钱给她最爱的女儿慧慧，你可是你们家长子，你们家实在是怪诞，不疼儿子疼女儿，说出去别人都要笑死……”
李一维心想:只会说爸爸，你自己家倒是只疼儿子不疼你这个女儿，你怎么不从外婆那里弄点钱回来……”
“蠢货，给我闭嘴！”父亲的声音忽然放大。
“啪”一声，李一维知道那是父亲抽了母亲一个耳光。
夜晚的路灯下，几个路人侧目。
“还不死回家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父亲狠狠推了母亲一下。
母亲用手捂着脸，将头偏向人少的一侧。
李一维感到一阵畅快，这蠢货终于闭嘴了！她挺直腰杆，大步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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