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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星光入怀疗旧伤

永昼星的晨曦,总是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清澈与力度,仿佛能涤荡一切夜晚残留的暧昧与迷茫。

双恒星的光芒尚未展露最炽烈的锋芒,只是温和地透过涵清宫客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能量符文的水晶窗棂,在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板上投下斑驳而跳跃的光斑,如同碎金般洒满房间。

我,凌沐祈,在这片逐渐明亮的晨光中睁开了眼。

意识如同从深海缓缓浮上水面,昨日下午在"星光游乐园"与朱世倾那场不欢而散的记忆,率先清晰地浮现出来,带着隔夜茶水般冷却后的涩然与清醒,不再滚烫灼人,却也无法轻易忽略、挥之而去。

他说要治愈我。

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推开他时,那瞬间触及到他坚实胸膛衣料的微硬触感,以及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清晰无比的错愕与......未来得及掩饰的受伤。

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微微的,持续的,散发着存在感。

我坐起身,丝绸寝衣的肩带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晨间的微凉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

赤足走到巨大的水晶窗前,望着窗外永恒白昼下依旧繁华忙碌的流光城。

悬浮车流如同彩色的光带在高楼间穿梭,远处皇宫的主殿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一切都显得那么秩序井然,那么......遥远。

可我凌沐祈,行走地球世间三十年,独自穿越亿万光年莫测的星海,在陌生的国度从最底层挣扎求生,何曾需要他人来"治愈"?

童年的阴影,那些落在幼小身体上的毒打与咒骂,那些刻在心灵最深处的冰寒与恐惧,早已被我亲手、用时间和近乎残忍的理智,一点点锻造成了内心铠甲最坚硬、也是最内层的一部分。

它们是我过往的一部分,如同树木的年轮,记录着生长的痛楚,却无法再定义此刻的我,更无法主宰我的未来。

我始终相信,灵魂的本质是超越痛苦的,我甚至偏执地认为,是我主动选择了这看似荆棘遍布、危机四伏的高难度"剧本",以此来锤炼意志,印证存在,甚至......窥探某种生命的"道"。

而他朱世倾,选择看似安稳尊贵、手握权柄的国王剧本,在我此刻冷静乃至略带偏激的审视下,未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贪生怕死"——贪恋既得利益的安稳,畏惧真正未知的、需要打破一切固有模式、从头重建的挑战与风险。

我们,或许从根源上,就是两类人。

这个愈发清晰的认知,让心底那丝因他受伤眼神而泛起的微不可察的失落与涟漪,迅速被更强大的理智与根深蒂固的独立意识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傲的清醒。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一阵轻微却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自房间一角传来。

我警觉地转头,只见空气中泛起水波般的涟漪,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显现——是朱世倾的贴身侍卫怀恩。

他依旧是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面容肃穆,手中捧着一个散发着柔和紫色光晕的水晶球,那光芒流转不定,仿佛蕴含着某个遥远的星云。

“凌小姐。"怀恩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陛下命我将此物送来。"

我蹙眉,看着那枚水晶球,心中警铃微作。"这是什么?"

“这是'窥忆之瞳',一件古老的神器。"怀恩的声音平稳无波,"陛下想借它了解您的过去,但需要征得您灵魂的同意。陛下说......他想知道您为何会......"他顿了顿,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朱世倾他竟然......要用这种方式?

一股被冒犯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更深处的,却是一种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恐惧。

那些被我深埋的、不堪的过去,真的要这样**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吗?

“我若不同意呢?"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怀恩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陛下说,选择权在您。但他希望您能明白,他并非出于好奇或窥探,而是......想要真正地理解,并找到治愈的方法。"

理解?治愈?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那些伤痕是我的一部分,早已与我的骨血交融,何须他人来"治愈"?

但......看着他手中那氤氲着神秘紫光的水晶球,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突然闪过脑海——或许,让他看到最真实的、那个破碎不堪的过去,让他知难而退,彻底明白我们之间的鸿沟,也好。

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自虐的试探心理,让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好。"

怀恩似乎并不意外,他将水晶球置于房间中央的矮几上,那紫光瞬间变得浓郁起来。"请您将手放在水晶球上,集中精神,默许即可。"

我依言走上前,指尖在触碰到那微凉光滑的水晶球表面时,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一下。

我闭上眼,努力平复呼吸,在内心深处,对着那未知的存在,发出了同意的讯号。

刹那间,紫色光芒大盛,将整个房间映照得一片迷离!

一股强大的、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吸力包裹了我的意识,我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漩涡,无数模糊的画面和声音在周围飞速流转。

(水晶球内,影像逐渐清晰)

那是一个昏暗、逼仄的房间,墙壁上斑驳的霉迹如同丑陋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廉价酒精和某种**食物的混合气息,令人作呕。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瘦小得可怜、穿着洗得发白且打了好几个补丁旧裙子的小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死死地蜷缩在冰冷墙角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消失。

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布满了新旧交叠、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有些甚至皮开肉绽,渗着血丝。

那就是我、童年的凌沐祈。

一个披头散发、面容扭曲憔悴、眼神浑浊疯狂的中年女人,正拿着一根老旧的、锈迹斑斑、甚至有些变形的铁衣架,如同被恶灵附身了一般,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抽打在幼小的我身上!

破空声和皮肉被击打的闷响交织在一起,伴随着她尖利刺耳、饱含怨恨与绝望的咒骂,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赔钱货!臭婊子!你怎么不去死!啊?"

“都是因为你!要不是生了你这个拖油瓶!我才不会过得这么惨!去吧你!"

“哭?你还敢哭?我让你哭!让你哭!闭嘴!给我闭嘴!"

衣架带着风声,无情地落下,每一下都精准地落在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幼小的我疼得浑身剧烈地痉挛,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已经咬出了血,却连放声大哭都不敢,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抽气。

我试图用细瘦得像柴火棍一样的胳膊徒劳地挡住那疯狂的攻击,但那只是徒劳,新的伤痕立刻毫不留情地覆盖在旧的之上,叠加出更深的痛苦。

这场单方面的、残忍的施暴,持续了仿佛永恒般漫长的时间,每一秒都是煎熬。

墙上那个破旧的钟,指针缓慢地移动,滴答声淹没在咒骂和抽打声中。

直到那个女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打累了,骂乏了,才像扔垃圾一样把染血的衣架"哐当"一声扔在地上,自己则摇摇晃晃地倒回那张散发着酸臭气的床上,很快发出了不均匀的、如同破风箱般的鼾声。

浑身是血、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我,颤抖着、艰难地、一点点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

小小的身子因为极致的疼痛和恐惧而佝偻着,几乎直不起腰。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房间里唯一一面陈旧、模糊不清的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如纸、布满泪痕、鼻涕和清晰指印的小脸,以及一双......失去了所有孩童应有的光彩、只剩下空洞、麻木与死寂的眼睛,仿佛已经对这个世界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我默默地拿起桌上不知放了多久、已经有些干硬发黄的湿纸巾,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忍着钻心的疼痛,擦拭着身上混合着灰尘、泪水和凝固血块的伤口。

每碰一下,都疼得我倒抽冷气,眼前发黑,但我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倔强地流着眼泪,那泪水是冰凉的。

擦完后,我看着镜中那个伤痕累累、如同被遗弃的破布娃娃般的自己,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我转过身,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跌跌撞撞地冲向那扇仿佛隔绝了地狱与人间的、油漆剥落的破旧家门,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砰!"

我撞上了一个人。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一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往前奔跑着,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甚至有着碎石砂砾的路面上,也感觉不到疼痛。

小小的身影在昏暗肮脏的巷道里拼命穿梭,仿佛要逃离这吃人的世界,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逃向一个未知的、或许能有片刻喘息、一丝微光的远方。

而就在被我撞到的地方,一个身影缓缓转过身。

那身影逐渐清晰——正是现在的我,凌沐祈。

我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站在了过去的时空节点上,如同一个无助的旁观者,看着那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年幼的自己。

看着前方那个瘦小的、赤着脚的、奔跑姿态狼狈却带着惊人求生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昏暗巷道错综复杂的拐角处,仿佛要被那无尽的黑暗吞噬。

而站在原地的、成年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承载了我所有童年噩梦与痛苦根源的小小身影消失,却无法给予任何拥抱和安慰。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模糊了所有的视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然后狠狠撕扯,空荡荡地疼着,那是一种迟来了二十多年的、为那个年幼无助的自己而感到的深切悲恸。

原来,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冰冷绝望的瞬间,我曾如此卑微地渴望过一丝救赎,哪怕只是一个怜悯的眼神,一句温和的话语,一个短暂的、温暖的拥抱。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疼痛。

(水晶球画面缓缓消散,重新化为球体内流转的星云,紫光渐渐黯淡下去)

……

朱世倾猛地抽回放在水晶球上的手,仿佛那球体瞬间变得滚烫无比。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的眼睛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那些被刻意遗忘、尘封的记忆,以如此清晰、如此残酷的方式重现,几乎击溃了他多年来辛苦构筑的心理防线。

而此时的我,仿佛还能闻到那房间里的霉味,感受到衣架落在身上的剧痛,听到那令人绝望的咒骂。

怀恩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动容。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收起了那枚恢复平静的水晶球,再次向我微微躬身,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空气,消失不见。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满室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回忆。

我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

不是嚎啕大哭,只是那种无声的、压抑到了极致的流泪,仿佛连哭泣都成了一种奢侈。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

“沐祈?你还好吗?"是林达的声音,带着关切,"该用早餐了。"

我慌忙擦干眼泪,深吸几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我马上来。"

整理好情绪和略微凌乱的仪容,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对林达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她担忧地看着我红肿的眼睛,但体贴地没有多问。

早餐的气氛有些沉闷,我食不知味,脑海里不断回闪着水晶球中的画面。

叶雅似乎想活跃气氛,讲着宫里新听到的趣闻,但我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就在早餐快要结束时,怀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餐厅门口,这次他没有隐形。

“凌小姐,"他恭敬地说,"陛下在宫外等候,想问您是否愿意出去走走。"

我握着餐具的手紧了紧。他果然来了。

是来看我的反应?还是......我放下餐具,对林达和诺雅点点头,"我出去一下。"

走出涵清宫,就看到朱世倾背对着我,站在一株开着荧光蓝花的异星植物旁。

他依旧戴着面具,身姿挺拔,但不知为何,我感觉他的背影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重。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露出的那双眼睛,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震惊、心痛、愤怒,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怜惜。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消化刚才通过水晶球看到的一切,也仿佛在给我时间平复。

“你......都看到了?"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向前走了几步,在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我齐平。

这个动作,由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做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与......谦卑。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该......用这种方式。但我......我只是......"他似乎有些词穷,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我,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我现在明白了......明白你为什么会......"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寻找最合适的词语,最终,他用一种极其认真、甚至带着某种发誓般的语气说道:"祈,我会治愈你的。不是怜悯,也不是责任。只是......我想这么做。"

我看着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与疏离,只有一片澄澈的、带着痛意的真诚。

心底那坚硬的冰壳,似乎在这一刻,被撬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治愈?"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失败了,"怎么治愈?带我去游乐园吗?像哄小孩子一样?" 我的话里带着刺,既是自我保护,也是对他那看似轻飘飘的承诺的质疑。

朱世倾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他只是深深地看着我,眼神坚定:"那就从游乐园开始。"

......

于是,便有了后来"星光游乐园"之行。

当我站在那座如同童话王国般色彩斑斓、欢声笑语震耳欲聋的游乐园门口时,内心的排斥和格格不入感达到了顶点。

巨大的、发光的摩天轮缓缓旋转,过山车的轨道如同蜿蜒的巨龙划过天际,各种奇形怪状、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和欢快的音乐。

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情侣们的窃窃私语、还有空气中弥漫的糖果和烤肉的甜香......

这一切都与我记忆中那个灰暗、冰冷、充满暴力的童年形成了尖锐的、令人不适的对比。

这里太明亮,太喧嚣,太......幸福了。

而我,像是一个误入此地的、来自阴暗角落的幽灵。

“我......我不行......"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片过于明亮和欢乐的天地,回到我熟悉的、安静的、带着些许压抑的宫墙之内。

“别怕。"朱世倾却坚定地握住了我的手——不是强势的禁锢,而是带着温热力量和不容置疑支持的握紧,"今天,我们不当什么八级侍卫,也不当什么棍国国王。就当是两个......在成长路上迷路了太久、不小心弄丢了重要东西的孩子,今天来这里,试着把它们找回来。"

他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带着奇异的温度,轻轻打开了我紧闭的、锈迹斑斑的心门。

我看着他面具下坚定的眼神,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那一点点勇气,让我没有再挣脱。

他先是带我去了旋转木马。

那些雕刻精美、披着华丽鞍具、仿佛从童话里走出来的木马,随着悠扬轻快的音乐缓缓启动,上下起伏,周围是无数闪烁跳跃的彩灯,将夜色点缀得如同梦境。

他扶我坐上一匹纯白色的、展开翅膀的飞马,自己则骑在旁边一匹通体漆黑、神骏非凡的骏马上。

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上下起伏,微风拂面,带着糖果和爆米花的甜香。

起初,我紧张地紧紧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僵硬,与周围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但渐渐地,在那梦幻般的灯光包围和欢快旋律的浸润下,在那规律的起伏中,看着下面仰头笑着的孩子们和挥舞着手的情侣们,我仿佛真的骑上了飞马,逃离了沉重的地面,逃离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过往阴影。

我甚至......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嘴角,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轻飘飘的释然。

风拂过脸颊,吹动发丝,那一刻,脑子里是空白的,只有单纯的、随着音乐起伏的快乐。

接着,他带我去了人声鼎沸的碰碰车场地。我们各自驾驶着一辆颜色鲜艳夺目的小车,在有限的场地里横冲直撞。

他一开始还保持着些许矜持,但在我一次"不小心"撞到他的车尾后,他似乎也被激起了好胜心,开始有策略地来撞我。

我尖叫着灵活地躲开,然后不服气地调整方向,追上去狠狠撞回去。

“砰"的一声撞击,带来一阵剧烈的震动和肾上腺素的飙升。

我们像两个真正的大孩子一样,毫无形象地大笑,尖叫,所有的礼仪、身份、过往的伤痛与隔阂,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汗水混着畅快的笑声,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验到了这种纯粹的、毫无负担的、属于"当下"的快乐。

甚至在一次激烈的碰撞后,我们的车卡在了一起,他无奈地笑着摇头,向我伸出手示意休战,那一刻,一种奇妙的、战友般的情谊在我们之间滋生。

然后,是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蓝色光晕、如同摩天巨轮般缓缓旋转的摩天轮。

排队的时候,我有些忐忑,密闭的空间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但当我们乘坐的、如同水晶轿厢般的座舱平稳地离开地面,缓缓升空时,那种俯瞰众生的视角奇异地安抚了我。

当座舱升到最高点时,整个流光城的璀璨夜景,如同天神铺开的星河画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同散落的钻石,汇聚成光的河流,温暖而安宁,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生机。

远处的皇宫建筑群像是微缩的模型,涵清宫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光点。

从这个角度看,个人的悲欢离合似乎都变得渺小了。

我们甚至在中心广场上,被欢乐的人群和激昂的音乐感染,跟着节奏笨拙地、却无比开心地跳起了永昼星特有的、充满活力的庆祝舞蹈,他显然也不擅长这个,动作有些僵硬,但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只有快乐。

在离开游乐园前,朱世倾做了一个近乎孩子气的决定——他拉着我,执意要尝遍游乐园里所有不同摊位、不同口味的能量冰激凌。

从散发着星尘花清香的淡蓝色冰晶,到模拟熔岩星球炽热口感的火焰椒口味,再到带着奇妙噼啪声的跳跳糖能量球口味……

他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每一种都买来递到我面前,然后看着我尝试。

我一手抱着星光兽玩偶,一手拿着各种奇形怪状、色彩缤纷的冰激凌,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在不同的甜味与冰凉口感中,暂时忘却了一切。

而他,就站在我身边,面具下的唇角一直微微上扬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近乎傻气的、满足的笑意,就那么专注地看着我,仿佛我品尝冰激凌是世界上最重要、最值得观赏的事情。

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我唇边的冰凉甜意。

嘴里充斥着各种甜腻又奇异的口感,我望着周围哪怕在夜色中依旧不减热情、纵情欢笑的人群,一个念头忽然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可是,为什么人一旦不开心,就想来游乐园呢?

是因为这里的喧嚣可以掩盖内心的空洞吗?

还是因为这极致的、仿佛被放大到失真的快乐,能像强效止痛剂一样,让人短暂地麻痹自己,忘记现实的苦涩,哪怕只是片刻?

就像手中的冰激凌,再甜,也终究会融化,留下指尖的冰凉。

那此刻的欢愉,是否也如同这冰激凌,只是短暂地冻结了时间,却无法真正改变心底那恒久的寒意?

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微微揪了一下,但当我抬头,对上朱世倾那双依旧带着傻笑、却无比真诚的眼睛时,那点寒意似乎又被驱散了些许。

至少此刻,这份甜,是真实的。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游乐园的狂欢也接近尾声。当我们终于筋疲力尽、却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时,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丑萌却温暖的星光兽玩偶,回头望去,只见整座游乐园依然沉浸在梦幻的光晕和尚未散尽的欢声笑语中。

就在这片极致静谧与绚烂并存的景色中,朱世倾做出了一个让我猝不及防的举动。

他抬起手,缓缓地、摘下了他那几乎从不离脸的黑色半截面具。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狭小空间里,在窗外无垠璀璨星河的背景下,他露出了那张我从未见过全貌的脸。

五官精致得如同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线条利落而优美,肤色是冷调的白皙,鼻梁高挺,唇形薄而性感,带着自然的淡绯色。

而最动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此刻彻底褪去了所有冷峻、伪装和距离感,只剩下清澈的、温柔的、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伤痛与不完美的光芒,那光芒比窗外的星河更令人心颤。

他就这样毫无保留地看着我,仿佛要将自己的真诚也一并袒露。

“沐祈,"他看着我,声音轻得像拂过耳畔的夜风,却又清晰地烙印在我心上,"你看,这个世界,其实很大,也很美。你曾经经历的那些黑暗,只是这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它们无法定义你,更不配占据你的未来。"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邃,仿佛要望进我的灵魂深处,"从今以后,我想带你去看更多的风景,去体验更多你未曾感受过的快乐。不是治愈,是......弥补。弥补那个小时候的你,本该拥有却缺失的一切。"

他没有提起水晶球里的任何具体画面,没有提起我那不堪的母亲,没有说任何空洞的同情或怜悯的话。

他只是用他笨拙却又无比真诚的方式,试图用眼前这片广阔的、生机勃勃的、充满希望的美好星空,来告诉我:你值得拥有这一切,你值得被温柔以待。

我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苦涩和悲伤,而是某种被深深理解、被郑重珍视的感动,和一种积压多年的委屈终于被人看见、被人心疼的释然。

我没有说话,只是任由泪水流淌,看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我脸颊的泪痕,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从摩天轮下来,夜色已深,游乐园的灯光却愈发璀璨迷离,如同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

他又给我买了一个超大号的、粉色的、蓬松得如同云朵般的棉花糖。

我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舔了一口,那甜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爆炸般化开,那纯粹的、直白的甜味,仿佛顺着喉咙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处,驱散了长久以来盘踞不散的苦涩。

我甚至孩子气地举着棉花糖,递到他面前,他愣了一下,随即面具下传来低低的笑声,就着我的手也小小地咬了一口,然后皱起了眉,显然不太适应这过分的甜腻,那表情让我忍不住破涕为笑。

我们还去玩了射击游戏,他展现出惊人的精准度,百发百中,为我赢了一个丑萌丑萌的、抱着颗小星星的星光兽毛绒玩偶;我们去看了利用全息技术呈现的、互动性极强的童话剧,被里面滑稽的角色和精彩的剧情逗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甚至暂时忘记了所有烦恼,完全沉浸在那简单的快乐里;我们甚至在中心广场上,被欢乐的人群和激昂的音乐感染,跟着节奏笨拙地、却无比开心地跳起了永昼星特有的、充满活力的庆祝舞蹈,他显然也不擅长这个,动作有些僵硬,但我们相视而笑,那一刻,只有快乐......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游乐园的狂欢也接近尾声。

当我们终于筋疲力尽、却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时,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丑萌却温暖的星光兽玩偶,回头望去,只见整座游乐园依然沉浸在梦幻的光晕和尚未散尽的欢声笑语中。

朱世倾重新戴上了面具,遮住了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但那双露出的眼眸里残留的温柔与轻松,却无法被冰冷的金属遮掩。

他看着我,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小心翼翼:"今天......开心吗?"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鼻尖有些发酸,却绽放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未干泪光的、无比真实的灿烂笑容:"嗯!很开心......谢谢你,世倾。"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卸下所有防备地,直呼他的名字。

他明显愣了一下,面具下的唇角,随即缓缓地、清晰地勾起了一个无比真实、甚至带着点傻气的愉悦弧度。

他伸出手,这一次,我没有丝毫的恐惧、退缩或抵触。

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再次抚上了我的发顶,动作缓慢而温暖,仿佛在安抚一只终于愿意靠近的、胆怯的猫咪。

“以后,"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坚定的承诺,"我会让你每天都像今天这么开心。我保证。"

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并肩走在返回凌宫的路上。

永昼星特有的、带着清甜花香的夜风拂过我们的发梢和衣角,漫天星辰如同碎钻般缀满了深蓝色的天鹅绒夜幕,温柔地注视着我们。

宫殿内外的能量灯逐一亮起,勾勒出飞檐斗拱的庄严轮廓,也为我们脚下蜿蜒的宫道铺洒下一片柔和而朦胧的光辉。

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时而分离,时而交叠。

就在这静谧的、仿佛能听到彼此心跳声的夜色中,朱世倾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柔,如同最醇厚的佳酿,流淌在这片星光之下:

“沐祈,”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我,面具下的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的温柔与认真,“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

我微微一怔,抬头望向他,对上他那双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继续说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敲击在我的心弦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心智最坚韧的男人,倘若让他们经历你所经历的一切,亲眼目睹那些……那些画面,”他顿了顿,似乎回想起水晶球中的景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们可能……都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更不用说像你现在这样,依然能够坚强地站立,甚至……还能试着去感受快乐。”

这番话,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内心深处那道最脆弱、最不设防的闸门。

一股强烈至极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滚烫的泪水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已经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即将决堤。

不,不能在他面前这样!不能让他看到我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的样子!

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保反应,我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中。

我死死地咬住下唇,用力到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将那即将崩溃的呜咽声压回喉咙深处。

我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只有怀里那个丑萌的星光兽玩偶,感受到了我骤然收紧的、用力到指节发白的手臂。

朱世倾并不知道。

他并不知道,他今天通过水晶球所看到的、那些令他心痛震惊的画面,仅仅只是我过去几十年漫长而灰暗人生中,浮于表面的一小部分,是巨大冰山偶然露出水面的一角。

在那深邃的、冰冷的海面之下,还隐藏着更多、更黑暗、更令人绝望的往事,那些连我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布满荆棘的记忆深处,还有着更多足以摧毁常人意志的细节与瞬间,在静静地等待着,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被他,或是被我自己,不得不再次揭开……

那些更深沉的黑暗,甚至让我自己都时常感到窒息。

它们的重量,远非今日游乐园的短暂欢愉可以轻易抵消。

他看到的,只是伤痕。

而他尚未感知到的,是那些伤痕之下,曾经几乎将我彻底吞噬的、无边无际的绝望,以及我为了从那片绝望之海中挣扎上岸,所付出的、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

我的沉默和转身,让空气中的氛围变得有些凝滞。

朱世倾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后,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追问,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尊重着我此刻突如其来的情绪壁垒,给予我消化和隐藏的空间。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背对着他轻声说道:“……很晚了,回去吧。”

“好。”他应道,声音依旧温柔。

我们再次并肩前行,只是这一次,沉默笼罩了我们。

但那沉默之中,似乎又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他的理解,我的隐藏,以及那份横亘在我们之间、由我的过去所划下的、清晰而深刻的鸿沟。

我知道,童年的伤痕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消失,它们会是我生命记忆的一部分,如同树木的疤痕。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星光洒满肩头的夜晚,在经历了极致的欢愉和突如其来的酸楚之后,我清晰地感觉到,那些包裹着心脏的、冰冷而坚硬的痂壳之下,似乎真的有新的、柔软的、充满生命力的肉芽,正在悄然萌发生长。

一种久违的、对未来的微弱期待,如同风中的星火,在心底明明灭灭。

而他,朱世倾,这个在国庆游行人群中和我第一次对视,却直到今日才真正窥见我内心最深处、最不堪伤疤的男人,正用他笨拙却坚定、强势又温柔的方式,试图成为照亮我黑暗过往、温暖我冰冷现实的那一束……

或许,真的可以期待的永恒星光。

只是,这条通往光明的路,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漫长和崎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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