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昼星的双恒星尚未跃出地平线,天空呈现出一种浸透了的、深邃的墨蓝与淡紫色交织的绸缎色泽。
几颗异常明亮的星体(或许是卫星或空间站)如同冰冷的钻石,镶嵌在天幕上,冷冷地俯视着这片即将苏醒的奇异世界。
蓝奶奶家那柔软如云朵的床铺带来的短暂安宁,在这片非地球的黎明前时刻被彻底打破。
蓝奶奶轻轻摇醒我,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丫头,时辰到了。按规矩,今天得带你去‘异星来客管理司’报到。”她递给我一套浆洗得干净却明显粗糙、颜色黯淡的灰蓝色粗布衣衫,“先换上这个吧,你那身……地球的服饰,在这里太引人注目了。”
我默默接过,指尖触及那粗粝的布料,一种被剥离了原有身份、如同浮萍般无依的失落感悄然蔓延。
换上这身衣服,宽大的尺寸更显我身形单薄,仿佛一个误入巨人国度的孩童,与这个流光溢彩的世界格格不入。
蓝奶奶准备的早餐是一种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糊状营养粥和一颗会自发微光的果子,我食不知味地咽下,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对未知前程的忐忑如同阴云笼罩在心头。
异星来客管理司位于流光城一个相对僻静的行政区,建筑风格依旧奇特,线条冷硬,泛着金属光泽,少了庆典区域的浮华,多了几分职能部门的威严与疏离。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面容刻板、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女官员,她穿着一身笔挺的、肩部有复杂能量徽章闪烁的制服,铭牌上刻着“司务长:墨兰”。
她接过蓝奶奶递上的、似乎是某种临时登记凭证的晶体片,用一种近乎扫描仪般的、不带任何感**彩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语气冰冷如同机器播报:“地球来客,凌沐祈?”
“是。”我低声应答,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微弱。
“根据《异星来客管理暂行条例》规定,你将被分配至凌宫‘冷月宫’,职司为一级杂役,负责日常清洁、物资搬运及指定区域的能量过滤器维护。服役期基准为十年,视表现可申请晋升或调岗。”她语速极快地宣布,仿佛在念一段重复了无数次的、不容置疑的判词,“月俸五千凌国币,食宿由凌宫统一安排。可有异议?”
十年!一级杂役!五千凌国币!这几个词像带着倒钩的冰锥,狠狠砸进我的心里。
昨天游行“赚”来的一万元,在蓝奶奶的提醒下,大部分已交由她帮忙谨慎保管,只留了极少部分零用。
但这微薄的月俸和漫长的、如同刑期般的服役期……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异议在这套冰冷运转的官僚机器和绝对的权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螳臂当车。
“…没有异议。”我垂下眼睑,将翻涌的不甘、愤怒与一丝恐慌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
“很好。”墨兰司务长在一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子面板上快速点划,示意我按下手印(一种带着微弱刺麻感的能量印记),“这是你的身份凭证和调令,拿好。会有人带你去冷月宫报到。”她挥了挥手,姿态像是在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货物。
一名同样穿着制服、但神色麻木、眼神空洞的年轻男子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机械地示意我跟他走。
告别了目光中充满担忧与无声鼓励的蓝奶奶,我跟着那名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引路者,踏入了传说中凌国的权力与神秘中心——凌宫。
凌宫并非单一的建筑,而是一片依傍着巍峨山势、俯瞰着广阔水域的、气势恢宏到令人窒息的建筑群落。
高耸的殿宇仿佛与山峦共生,墙体并非死寂的砖石,更像是某种活性的、会随着光线和能量流微微脉动的晶体与奇异金属的复合体,在渐亮的天光下流淌着变幻不定的、如同极光般的光泽。
空中不时有造型流畅、悄无声息的小型飞行器优雅滑过,拖曳出淡淡的、转瞬即逝的能量尾迹。
巨大的透明能量管道如同巨人血脉般连接着主要宫殿,隐约可见其中高速穿梭的、胶囊状的运输舱,彰显着远超地球的科技水平。
穿过一道道需要复杂能量验证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宏伟宫门,越往里走,气氛越发肃穆庄严,空气中弥漫的无形压力也愈发沉重。
巡逻的侍卫身着不同等级、闪烁着微光的制服,步伐整齐划一如同精密机械,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混合着幽幽的、不知名花卉的冷香、某种类似檀香的宁神气息,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或遥远星空的、持续不断的、低沉的能量嗡鸣声,压迫着耳膜,也压迫着神经。
引路者将我带到一片位于凌宫西北角、地势明显低洼、光线也相对晦暗的区域。
这里的建筑显得格外古老破败,墙体上爬满了深色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苔藓类植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混合着霉味、尘埃和某种化学试剂的阴冷气息。
一块边缘腐朽、字迹斑驳的木匾上,用近乎脱落的颜料写着“冷月宫”三个字,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苍凉。
“就是这里了。进去找管事的报到。”引路者用毫无起伏的语调丢下这句话,便像是完成任务般迅速转身离去,步伐快得像逃离某种不祥之地。
我深吸一口那冰凉的、带着陈腐与淡淡腥膻味的空气,用力推开那扇沉重、发出令人牙酸吱呀声的木门,迈入了这个可能将囚禁我十年光阴的地方。
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
庭院里杂草丛生,无人打理,几处应该是能量照明的设施明显损坏了,闪烁着不稳定的、如同鬼火般幽绿或惨白的光芒,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主殿内光线严重不足,只有几盏老旧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能量灯在苟延残喘。
一些穿着和我同样粗布衣衫、面色蜡黄、眼神麻木空洞的人,正如同行尸走肉般默默地擦拭着巨大的、布满油污和可疑污渍的金属容器,或是步履蹒跚地搬运着沉重的、散发着异味的箱子。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绝望的、令人窒息的沉寂,只有偶尔响起的金属碰撞声和沉重的喘息声打破死寂。
一个身材干瘦得像骷髅、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与毫不掩饰刻薄光芒的老妇人,正坐在一张掉漆严重、满是划痕的木桌后,拨弄着一个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发出噼啪微弱电光的算盘形能量计算器。
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新来的?”她声音沙哑刺耳,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即将被送入熔炉的废料。
“是,我叫凌沐祈,奉异星来客管理司调令前来报到。”我努力保持镇定,递上那份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调令和身份凭证。
老妇人——后来我知道她叫麻姑,是冷月宫几个管事中脾气最乖戾的一个——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凭证,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地球来的?哼,又一个浪费粮食的。这里的规矩,懂吗?”
我强忍着胃部的不适和翻涌的怒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恭敬:“请嬷嬷示下。”
“在这里,手脚要给我放勤快!眼睛要放亮!嘴巴要闭紧!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麻姑尖着嗓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冷月宫负责的是整个凌宫最脏最累、没人愿意沾手的活计!清洗各宫送来的夜香桶、搬运废弃的能量晶石残渣、清理疏通那些几十年没人碰过、说不定藏着什么玩意儿的下水能量管道!还有,”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角落里那堆如同小山般、结构复杂、布满黑褐色油污和诡异粘稠液体的金属部件,“那些是各宫换下来的老旧能量过滤器,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拆开,把里面还能勉强用的核心零件挑出来,不能用的按规矩分类处理!每天工作八个时辰!完不成定额,就别想领到当天的能量糊!偷懒耍滑的,鞭子伺候!”
她每说出一项工作内容,我的心就如同被浸入冰窟一分。
这哪里是工作?这分明是折磨□□和精神的苦役!
比地球上传说中的黑心工厂、血汗作坊还要残酷苛刻十倍!
“你的宿舍在最里面那间,八人通铺。这是你的工具和第一套工作服。”麻姑像是扔垃圾一样,将一个散发着浓重霉味和汗臭的布包,以及一套更加破旧、甚至带着干涸可疑污渍的灰色衣服扔到我脚边,“现在,立刻,马上!去后院把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弃晶石残渣装车!天黑之前必须全部运到三里外的指定处理坑倾倒!动作快点!别像根木头似的杵着!”她厉声喝道,眼神凶狠,仿佛我稍慢一步就会扑上来撕咬。
强烈的屈辱感、熊熊的怒火,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对未来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舌尖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没有争辩,也没有让眼眶里的酸涩化为泪水。
我知道,在这里,在这个如同深渊的地方,眼泪和抗议是最廉价、最无用的东西,只会换来更残酷的对待和嘲笑。
我默默地、几乎是机械地弯腰,捡起那个沉重的、边缘粗糙甚至有些割手的布包和那套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工作服”,在麻姑和其他几个杂役或麻木不仁或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走向刑场般,走向那间所谓的“宿舍”。
所谓的宿舍,不过是一间阴冷潮湿、四面透风、墙壁上布满霉斑和裂缝的破旧厢房。
里面拥挤地塞着八张摇摇欲坠的木板床,铺着薄薄一层已经发黑发硬、结成块状的稻草和粗糙得能磨破皮肤的布单。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脚臭、霉味以及一种……类似绝望发酵的酸腐气息,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我找到唯一一张空着的、位于最角落、紧挨着不断渗入寒风裂缝的墙壁的床铺,将那个象征着苦难开始的布包放下,手指触及冰冷粗糙、仿佛带着无数前人血泪的床板,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绝望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
这就是我在这个陌生星球、这个庞大而冷酷的宫廷里的起点吗?
比我最坏的想象,还要黑暗,还要令人窒息。
没有时间允许我自怜自艾,麻姑那如同夜枭般尖利的催促声已经像鞭子一样从外面抽打过来。
我咬着牙,迅速换上了那套肮脏不堪、散发着异味的工作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和不适。
然后,我低着头,跟着其他几个同样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面无表情的杂役,走向那个被称为“后院”的露天场地。
所谓的后院,更像是一个被遗忘的、露天的垃圾堆积场和废弃品处理地。
小山般的、散发着微弱辐射能量和刺鼻化学气味的暗色晶体残渣堆叠在那里,如同一座座沉默的墓碑。
旁边停着几辆需要人力推动的、笨重无比、轮轴锈蚀的金属板车。
我们的任务,就是用沉重的、锈迹斑斑的铁锹,将这些边缘锋利、沉重异常的晶石残渣一铲一铲地装上车,然后依靠人力,沿着一条坎坷不平、满是碎石的小路,推到几里地外那个散发着恶臭和诡异能量波动的巨大处理坑倾倒。
我拿起一把几乎和我半个人高的、冰冷沉重的铁锹,学着旁边那些麻木身影的样子,奋力将铁锹插入晶石堆中。
每一铲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晶石残渣相互摩擦、碰撞,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声响,扬起的粉尘带着刺激性,立刻让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我的手臂就如同灌了铅般酸麻沉重,几乎抬不起来,掌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出了好几个亮晶晶的水泡,水泡很快破裂,火辣辣地疼。
汗水混合着肮脏的粉尘,黏在脸上、脖子上,又痒又刺痛,难受到了极点。
周围的杂役们似乎早已对这种非人的劳作习以为常,他们的动作机械而麻木,眼神空洞,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呻吟,只有铁锹与晶石碰撞的单调声响、板车车轮痛苦的吱嘎声,以及一片沉重压抑的喘息声。
这种日复一日、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尽头的苦役,正在一点点地磨灭着他们眼中最后的光,也试图将我这个新来者同化。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手臂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铁锹把时,一个略显轻佻油滑的声音,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自身后响起:
“哟,麻姑,今儿个又添新丁了?啧啧,看着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小丫头片子,能扛得住咱们冷月宫的‘福气’吗?”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比我们稍显整洁、但依旧属于底层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抱着胳膊,斜倚在门框上,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带着品评货物般的神色在我身上逡巡。
他长相不算难看,但眉眼间那股流里流气、油腔滑调的气质,让人心生厌恶。
麻姑看到来人,那张刻薄的脸上立刻挤出了一丝近乎谄媚的、扭曲的笑容:“是王管事啊!什么风把您给吹到我们这腌臜地方来了?就是个不懂规矩、从地球那犄角旮旯来的,正让她好好熟悉熟悉规矩呢。”
她刻意加重了“地球”两个字,语气轻蔑。
被称为王管事的男子踱着方步走过来,目光更加放肆地在我因劳作而汗湿、勾勒出曲线的脖颈和胸口来回扫视,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作呕的笑意:“地球来的?听说那地方的女人,别有一番野趣……这小模样,确实比宫里那些刻板的强点,可惜啊,落在冷月宫,用不了几天,怕是就跟这些残渣一样,灵气全无,变成一堆破烂了。”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猛地别开脸,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铁锹上,不想与这种人多说一个字。
他却得寸进尺,竟伸出手,似乎想用手指来勾我的下巴:“怎么?还是个有脾气的?哥哥我那边正好缺个手脚麻利、会来事儿的,跟麻姑说一声,把你调过去,端茶递水,总比在这儿吃灰等死强,怎么样?”
“王管事请自重!”我猛地向后撤了一步,躲开他那只令人恶心的手,声音冰冷如铁,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
手中的铁锹下意识地握紧,横在身前,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王管事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忤逆的恼怒:“嘿!给脸不要脸是吧?一个地球来的下贱奴役,还真把自己当颗葱了?信不信老子一句话,让麻姑给你安排去刷最脏的净化池,让你天天泡在腐水里,烂掉一层皮!”
“王管事,您消消气,千万别跟这不懂事的丫头一般见识!”麻姑连忙上前,挡在我和王管事之间,对着王管事点头哈腰,又扭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死丫头,还不快给王管事赔罪!皮痒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带着颤抖的声音从旁边那堆待拆卸的能量过滤器后面传来:“王……王管事,麻姑嬷嬷,这……这个三号过滤器,里……里面的能量回路好像……好像完全烧毁了,还……还渗漏出一些奇怪的黑色粘液,能……能请您过来看看吗?”
是另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胆子也更小的女杂役,她脸色苍白,指着那个不断滴落粘稠黑色液体、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过滤器,吓得几乎要哭出来。
王管事冷哼一声,又用阴鸷的目光狠狠剐了我一眼,似乎觉得继续跟一个“贱奴”纠缠有**份,这才骂骂咧咧地,带着一脸不耐烦,跟着麻姑朝那堆故障过滤器走去。
我暗暗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更加沉重阴郁。这才仅仅是第一天,就遇到了这种**裸的骚扰和恶意的威胁。
未来的日子,简直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暗无天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几乎是在□□与精神的双重麻木中度过的。
手掌上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最后磨出了一层血茧,每一次握住铁锹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腰背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酸痛欲裂,双腿如同陷在泥沼中,每迈出一步都无比艰难。
汗水早已浸透了粗糙的工作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在身上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黏腻不堪。
眼前那堆积如山的晶石残渣,仿佛是一座永恒不变、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山。
黄昏降临,双恒星的光芒变得柔和,在天边渲染开一片瑰丽而悲壮的色彩,但冷月宫依旧被笼罩在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冷阴影之中。
我们终于将最后一车晶石残渣,沿着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坎坷小路,艰难地推到了那个散发着浓烈恶臭和诡异能量波动、深不见底的巨大处理坑边。
看着那些象征着无尽劳作的残渣滚入黑暗的坑洞,发出空洞的回响,我几乎虚脱,全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空,只能软软地靠在冰冷肮脏的板车辕上,连呼吸都感到费力。
拖着这具疲惫不堪、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躯体回到冷月宫,还没等喘口气,麻姑那如同索命符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分配了新的任务——清洗各宫刚刚送来、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夜香桶。
那扑面而来的恶臭几乎让我瞬间窒息,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勉强吃下的那点营养糊直冲喉咙,被我强行咽了回去。
我强忍着生理和心理上的极度不适与屈辱,和其他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女杂役一起,在一条冰冷的、漂浮着污物和油花的露天水渠边,用粗糙得能刮掉皮的刷子和气味刺鼻的强效清洁剂,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刷洗着那些污秽的容器。
冰冷刺骨的污水浸湿了裤脚和鞋子,那味道仿佛已经渗透进皮肤,刻入骨髓。
等到所有规定的工作被监督着勉强完成,得以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回到那间阴冷潮湿的宿舍时,外面早已是“星夜”(永昼星特有的、双恒星光芒减弱,无数星辰显现的夜晚景象)。
其他舍友早已像被抽去骨头的软泥般瘫在各自坚硬的床铺上,发出沉重的鼾声或压抑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疲惫与绝望的气息。
我没有丝毫胃口去吃那碗据说能维持基础生命活动、但味道寡淡如同嚼蜡、冰冷如同石块的营养糊,此刻唯一的渴望,就是尽快清洗掉这一身仿佛已经凝固在皮肤上的污秽、汗臭和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哪怕只是暂时的。
询问了旁边一个还算有点善意的舍友,才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低等杂役,洗澡的地方在冷月宫后面一处依傍山壁的露天泉眼,那里引了地底的温泉水,但环境极为简陋,只用几块大石头勉强遮挡,而且热水供应极其有限,去晚了,就只剩下能冻僵骨头的冷水。
我拿起那套唯一干净的、蓝奶奶给的粗布换洗衣物,拖着几乎散架、每一个关节都在抗议的身体,跟着模糊的指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处位于宫墙边缘、荒僻角落的露天泉眼。
所谓的露天泉眼,其实就是借助天然岩石地势粗略围起来的一块区域,用几块巨大的、长满青苔的石头象征性地隔开男女区域,毫无**可言。
此时已是深夜,星光(和某些发光微生物或能量尘埃)朦胧地照亮着这里,只有寥寥几个模糊的身影在快速地冲洗,水花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水温确实还算温热,带着一股明显的硫磺味和矿物质的气息。
我找到一个最偏僻、最靠近岩石阴影的角落,迫不及待地脱下那身沾满汗臭、污渍、甚至还有刷洗夜香桶时溅上的难以描述气味的工作服,几乎是踉跄着将自己浸入温热的泉水之中。
当那略烫的泉水包裹住冰冷、疲惫、布满细小伤口的躯体时,我几乎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极度渴望的喟叹。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混合着温热的泉水,无声地汹涌滑落。
这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这一天所经历的、从云端坠落深渊的巨大落差、无休止的屈辱和身体上承受的、近乎极限的折磨。
我发疯般地用力搓洗着身体,指甲在皮肤上划出红痕,仿佛要将这一天所沾染的所有污秽、不堪、绝望和恐惧都彻底洗刷干净,还原一个最初的、干净的自己。
手掌上破裂的水泡和磨出的血茧碰到富含矿物质的热水,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疼痛反而让我觉得清醒,觉得自己还活着。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地狱般的种种——墨兰司务长的冰冷判决、麻姑的刻薄刁难、王管事令人作呕的骚扰、晶石残渣的沉重、夜香桶的恶臭、还有那些杂役们麻木空洞的眼神……
以及对未来十年,甚至更久,可能永远困在这个暗无天日之地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十年……难道我凌沐祈穿越亿万光年,就是为了在这个被称为“冷月宫”的炼狱里,像那些行尸走肉一样,耗尽所有的青春、希望和生命力吗?
不!绝不!我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我绝不是甘于被命运如此随意搓圆捏扁、沉沦于此的人!
可是,希望在哪里?出路在何方?
在这个等级森严、规矩如山、完全陌生的庞大宫廷里,我一个毫无根基、身份卑微如尘的“异星来客”,一个最低等的一级杂役,又能做什么?
反抗?逃跑?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我被绝望与不甘的激烈漩涡吞噬,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一阵极其轻微、却与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截然不同的、带着某种刻意压抑的窸窣声,猛地穿透了水声和我的思绪,引起了我的高度警觉!
那声音……冰冷、迅捷,充满了隐匿性,来自不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仿佛潜藏着无数秘密的茂密竹林!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骤停了一拍!
下意识地猛地将身体缩进泉水里,只露出眼睛和鼻子,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的黑暗处。
是夜间出没的奇异生物?还是……人?
就在这时,一片移动的、较为明亮的星辉(或许是某颗特定的卫星)恰好透过竹叶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破碎的光柱。
就在那光影交错、明暗不定之处,我清晰地看到几道模糊矫健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梭于竹影之间!
他们的动作迅捷、协调,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专业的隐匿性和明确的目的性!
他们前进的方向……赫然是凌宫守卫森严的核心区域!
有刺客?!
这个念头如同带着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全身!
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我该怎么办?大声呼救?且不说这会不会立刻暴露我自己,打草惊蛇,以我此刻卑微如蚁的身份,一个刚来的、地球籍的杂役,空口无凭,谁会相信?
恐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刺客同党拿下,或者被灭口以绝后患!
但……如果这些人真是去行刺某位至关重要的人物,比如……那位凌国的最高统治者,女帝?
那我岂不是在明知巨变将生、危机降临之际,却为了自保而选择冷漠旁观,眼睁睁看着历史走向不可预测的深渊?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冷汗(或许是泉水)浸透额发、不知所措的瞬间,那几道黑影似乎发现了什么更具价值的目标,或者是接到了某种指令,动作骤然加速,如同数支离弦的黑色利箭,猛地射向竹林更深处!
紧接着,一声极其短促、明显被强行压抑、却依旧能听出惊怒与威严的女子轻叱声,隐约传来!
虽然微弱,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的耳畔!
那声音……虽然只有一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久居上位的威严与不容侵犯的气场!
不能再犹豫了!
也顾不上赤身**冲出去是否会引来更多麻烦甚至杀身之祸,一种莫名的、强烈的冲动,混合着内心深处尚未被磨灭的正义感,以及一丝……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抓住改变这绝望命运的微弱希望,如同野火般在我胸中燃起!
驱使我做出了决定!
我猛地从温热的泉水中站起,带起一片水花,胡乱抓起那套干净的粗布衣服,甚至来不及完全擦干身体和穿好,只是草草裹上,便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凭借着童年时期在武术队打下的扎实根底和穿越后似乎更敏锐的反应,如同最灵巧的夜行动物一般,借助着岩石和竹林的阴影,悄无声息地、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那声惊呼传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奋力追去!
湿滑黏腻的苔藓、尖锐突起的碎石、带着锯齿边缘的竹枝,不断地划破我**的脚底和小腿,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血珠渗出,但我已经全然顾不上了!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阻止他们!或者,至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清是谁!
我利用地形和阴影,最大限度地隐藏自己的身形和气息,小心翼翼地快速潜行。
追出不远,穿过一片较为稀疏的竹林,前方一片稍微开阔的、月光(星辉)能较多洒落的林间空地上,惊心动魄的景象瞬间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血液几乎凝固!
只见一名身着素雅白色寝衣、云鬓微散、却依旧难掩其倾世风姿与通身贵气的少女,正被三名身着紧身夜行衣、手持闪烁着幽蓝淬毒寒光短刃的黑衣人围攻!
那少女身形飘忽灵动,出手如电,招式精妙,显然也身负极高明的武艺,但在三名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招招狠辣致命的刺客联手夹击下,已是险象环生,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她的一截衣袖被利刃划破,一道清晰的血痕在她雪白的手臂上蜿蜒,格外刺目!
是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那绝美的容颜、那份即使在险境中也不曾减损半分的雍容气度,以及身处凌宫禁苑核心地带被刺杀的身份……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眼看其中一名刺客眼中凶光爆射,抓住了少女因格挡另一人攻击而露出的转瞬即逝的破绽,手中的淬毒短刃以一个极其刁钻狠毒的角度,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她毫无防备的后心!
这一击若是命中,必定是穿心而过,香消玉殒!
千钧一发!刻不容缓!
我来不及有任何思考,几乎是纯粹的本能反应,目光瞬间锁定了脚边一块棱角分明、拳头大小的坚硬石块!
弯腰、捡起、拧腰、发力!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用尽此刻身体里所能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石头如同投石索般,朝着那名刺客持刀的手腕猛力掷去!
与此同时,口中发出一声清冽的、试图扰乱对方心神的叱喝:
“贼子敢尔!住手!”
“咻——噗!”
石块带着破风声,精准无比地(或许是危急关头爆发的潜能,或许是运气)狠狠砸中了刺客的手腕关节处!
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剧痛之下,手腕一软,刀锋不可避免地偏转了方向,擦着少女的肋侧划过,再次带起一缕血线,染红了素白的寝衣,但终究,避开了心脏要害!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黑暗中的干扰,让场中搏杀的四人动作都是猛地一滞!
那绝色少女趁机一个灵巧的鹞子翻身,向后飘然跃开丈余,暂时脱离了最危险的围攻中心,得以获得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她那双原本蕴含着星辉与冰霜、此刻却燃烧着惊怒火焰的美眸,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诧与深沉的探究,如同最明亮的星辰,瞬间穿透夜色,牢牢地锁定在了我这个意外闯入战局、衣衫不整、赤足站在阴影里的不速之客身上。
而三名刺客则勃然大怒,杀意瞬间飙升!其中距离我最近、也是被我石块击中的那名刺客,眼中杀机如同实质般迸射,显然,我这个半路杀出的、破坏了他们完美刺杀计划的“程咬金”,已经被他们列为必须立刻清除的首要目标!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对少女的追击,身形一矮,如同发现了猎物的恶狼,手持那柄泛着幽蓝寒光的短刃,带着凌厉的杀气,以惊人的速度向我直扑而来!
我的心跳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巨大的危险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但极度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种异常的冷静!
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分泌!
面对疾冲而来、杀气腾腾的刺客,我赤手空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脚下不丁不八,摆出了地球上苦练多年的女子防身术与散打格斗的起手式。
湿透的粗布衣服紧紧黏在身上,冰冷不适,**的双脚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传来清晰的刺痛感,但我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锐利和坚定,如同淬火的寒铁。
来吧!想杀我灭口?也没那么容易!就算死,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你是谁?”
清冽如山涧泉水的嗓音划破夜色,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四目相对的刹那,周遭厮杀的血腥气、竹叶的沙沙声、甚至夜风的流动,都仿佛被无形的手骤然抹去。
时间凝滞,万籁俱寂,唯有她眼中倒映的星光与我狂跳的心音,在这诡秘的夜色中交织、碰撞,谱出一曲无声的宿命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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