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山镇在赤水以北,四季温和,百年来亦并无极端天气,燕山镇中,民风淳朴,勤于耕种,鲜少有外来者,俨然如世外桃源。
赤水发源于昆仑山,东南流,注入汜天之水,赤水周围,生灵环绕,生长着一种名曰“三株树”的树,其上长满了珍珠,也因此有许多栖赤水的小镇村落,亦有来往而络绎不绝的商贩。
而虽说都临近赤水,然若是从赤水往西北面去,却有截然不同的景象。
赤水以北之处,百里荒芜,环境恶劣,人烟罕至,此处关押着一个罪仙。
我想起那日西王母还特意交代我,切莫再往北走,她或许想着,我是小辈,想来容易对什么都好奇。
但我并无这个想法,我只想快些了结了此事,继续去天上做我的闲散神仙,顺便让段灼快点死。
我瞥了一眼身边比我高出许多的段灼,他的肩被雨水淋湿了,自己也并不在意。
段灼眉目间一片冷色,神色锐利,不曾看我,亦不曾与我多言,只是方才出碧水瑶台时,偶尔会抬头看看天上的雨。
他昨日说着,会继续喜欢,可今日就连看我的次数都变少了。
他口中所谓的喜欢不过如此。
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不喜欢最好。
我别过头不再看他,又摸了摸发间的簪子,别过耳后的青丝,段灼的神色有一瞬落在我身上,却也只是一瞬,而后便迅速挪开了。
那日我还曾想,在预知梦中,我是仙,却成了坏人,段灼是妖,却成了惩治我的好人,未免荒谬。
可如今我又觉得,其实我确实挺坏的,亦不配做个神仙,毕竟我想杀了如今尚且无辜的段灼。
自小我爹娘教育我,为仙者,需心怀大义,能力越强,责任越大。
那时我便还嘴:“我不,旁人与我有何干系?我只愿娘亲与爹爹天天开心。”
我娘只是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为仙,其实也会有许多的身不由己,之之日后长大便知晓了。”
如今的我理解了我娘口中的“身不由己”,却理解不了她口中的“心怀大义。”
可惜儿时他们的谆谆教诲,一点都未曾进我的耳中。
我心中觉得,为了自己活下去,与为了自尊而死是同样的道理,我不信这仙界的仙都这般如表面洁白无瑕,拥有时刻警醒自己的神性,能将私欲,将自私自利那一面完完全全压制下去。
反正,我是不行。
但我也与他们有相似之处,这些龌龊之事,我不会摆在表面,甚至不曾与云恒说。
*
等出了仙界的地盘,从昆仑山再往赤水去,雷声消匿,雨逐渐小了。
我问段灼:“我教你的屏气敛息之术可还记得?”
段灼点头:“记得。”
其实我这个问题有些多余,毕竟也不是只学了一日,怎可能这么快便忘了?思来想去,是我当师尊久了,竟也有了些“职业病”,日日对着这群不争气的徒弟耳提命面。
过了赤水,又下起淋漓的小雨,天色暗淡,乌云压了下来。
再往前走便是雁山镇。
往下看,倒是不见从前雁山镇那绿意盎然的样子,而今是剩下一片颓然的荒凉,被雨浇灌的雾蒙蒙、鬼森森的,镇上不见行人,亦不见商铺开门。
这乌云只在雁山镇上方,似乎是刻意只针对雁山镇落下的雨,甚是古怪。
我看了段灼一眼,又看了我自己一眼,他穿一身黑,我穿一身白。
在这样视野不清的雨天,段灼的肌肤惨白得吓人。
别说是开门了,就是开一条缝,看到段灼惨白的肤色,漆黑的衣裳,估计都会觉得是去收他们的阎罗鬼差。
雁山镇附近有一家客栈,那客栈周边只有一小片乌云,这雨可比镇中小多了。
我指着那客栈道:“你先与我去这客栈中住一夜,明日再进镇。”
段灼从不多言,今日却问了我一声“为何”。
我自上到下打量着段灼,他身上虽然并无魔气,只是这副漆黑到与这雾蒙蒙的雨近乎融合在一起的模样,不说话之时,眉峰与神色冰冷,肤白若雪。
他似乎全然不知,自己身上透露着一种森白的鬼气。
我道:“算了,你不懂,住店就是了。”
段灼急道:“我懂。”
见我不说话,他又重复道:“我懂,师尊。”
我叹了口气:“我怕你吓到别人。”
段灼又低下头,鬓发扫过他的双眸,他不再说话:“……”
落地之后,雨很小甚至不用撑伞,此处已经闻得到些雨中的香气,我与段灼屏气敛息后,淋了些雨,才到客栈中去。
客栈中点着几盏不大明亮的灯,只有掌柜的和一店小二正坐着闲谈,阴雨连绵,想来近日生意不好。
不过这二人老远的就瞅着我跟段灼了。
店小二撑着伞,弓着腰,踩着雨水,一路小跑到我与段灼面前。
他道:“二位客官怎么不撑伞?不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我道:“住店。”
“这样小的雨何用撑伞?”
店小二一愣,却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陪着笑了两声,引着我与段灼进了客栈。
老板为我们二人倒了热茶暖身,他问道:“二位客官怎得不撑伞?不知是从哪儿来,又要去往何处?”
这已是他们第二次问及撑伞的事了,我心中觉得奇怪,难道这雨水有问题?
我来之时,可从未听西王母那边的人说过。
我道:“我们是从北边来的,不过是四处游历的闲人,在来的路上风大,将伞吹坏了。”
那老板着我与段灼,有些了然道:“二位可是除妖师?想必是第一次来雁山镇罢。”
他既然给我一根藤,我便顺着藤往上了,我点头道:“自然。”
老板点头道:“想必二位是不清楚雁山镇规矩的,雁山镇的人乃至周边的人,若逢雨天,是必须要撑伞的。”
我问道:“为何?”
老板左右细看着,就像是周边还有别的人,店小二将客栈的门关上,一阵闭塞的风吹着桌上盛着热茶的杯盏叮呤咣啷一阵响动,吹到手边也是一阵凉意。
掌柜横眉,怒斥道:“笨手笨脚的,若是将客人吹病了怎么办!”
店小二忙认错:“对不住二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
我道:“倒也无事。”
掌柜笑道:“姑娘心善。”
我问:“您方才道,雁山镇的规矩是雨天撑伞,这是为何?”
掌柜道:“二位不知,这雁山镇的雨是淋不得的,雨中有妖物,若是不撑伞便会被妖物看见,会被盯上捉去吃了!镇中不少姑娘都是如此没了性命哩!”
“姑娘记得,下次可定要撑伞,莫管这雨大还是小。”
我道:“多谢提醒。”
掌柜的又转头问起沉默寡言的段灼:“不知姑娘与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我抬头看着段灼,段灼也正看着我,大抵是心中有尊卑之分,段灼只是站在我身边,并未坐下。
我道:“我与他……”
我想起云恒与我说的那些话本里的故事,按照那里面的故事,想来,我应该说段灼是我的……夫君。
我道:“我与他,是姐弟关系。”
段灼道:“阿姐。”
我回头看了段灼一眼,他一双如水沉沉的眼眸落在我身上,苍白的脸颊稍上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红。
段灼确实像我弟弟,他生了副好看的少年容貌,梳着高马尾,额间一点朱砂色。
不过,我觉得我长得跟段灼一点也不像。
那掌柜了然一笑:“我也瞧着二位都生得好看,原是姐弟,那便不奇怪了。”
“天色已晚,二位不如早些上楼歇息,明日再进雁山镇也不迟。”
我道:“尚可。”
我与段灼上楼之时,看到楼上的房间几乎都是空着的,可这掌柜的却将我与段灼安排在了长廊左右两边尽头处的房间。
按常理来说,我与他同行,应当就近安排我们才是,为何会刻意分开,不过我并未多问,掌柜的便先道。
“如此安排亦是为了二位好,夜里无论是谁敲门,都莫要打开,若遇妖遇魔,我可说不清了。”
我将手搭在段灼的手腕处,他微微一颤,随后回眸看向我。
我嘱咐道:“今夜万事小心。”
段灼小声又简短地回答我。
“好。”
他的视线静悄悄落在我身上,与我对视,或是垂眸看着我轻轻落在他手臂上的指尖。
我意识到他的目光后,轻轻将手放下,别过头不再看他,往尽头处的房间走去。
我打定了主意今夜不睡觉,故而就算是触碰段灼,我亦不在乎,因为我不会睡觉,便不会做梦。
我一边走一边观察着,我与段灼中间隔了许多间屋子,而这些屋子里并无活人的气息。
这间客栈似乎只有我与段灼,还有掌柜的与店小二四人。
我一边想着,一边感受着身后凝视着我的目光,而后又悄无声息消失在转角处。
我听见段灼开门“吱呀”一声,再合上门,想来他已经进了房间。
我开门进到屋里后,听着屋外掌柜的脚步声逐渐走远。
我环视一周,这屋子漆黑破旧,有一扇半开半关的窗户,桌上点着灯,房中有些香气。
想来是窗户无法完全关上,从屋外透进来的香气。
这点香气于我而言,无法产生影响。
我闻着那香气,觉得有些古怪,房中昏暗,我听着雨打屋檐,还有风吹着窗户吱呀作响的声音,竟不知不觉昏然睡去了。
我从未在关键时刻掉过链子,想来是被什么东西下套了。
昏厥之前,我这么想着。
不知过去多久,恍惚间我睁开眼,竟发现自己正摇摇晃晃走在客栈的长廊上。
我低着头,看着脚边一块块带着裂缝的木板,经年累月,客栈陈旧不堪。
我踩在地板上,吱呀作响,我停在了一个房门前,缓缓转身,眼前的这扇门变得摇晃,我看见我自己缓缓伸出手,将那门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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