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入秋,天色总是灰蒙蒙的,今天没有加班,我早早洗完澡,蜷缩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关注了好多年的账号更新了一遍关于境外电诈园区幸存者的深度报道。
“……甚至连每日呼吸的空气也需要缴费,完不成的业绩伴随着钢管和电棍的亲吻,逃跑是遥不可及的奢望,意味着更残酷的惩罚,甚至无声无息的消失……” 那字里行间蒸腾出的绝望,混合着血腥的铁锈气味,几乎要凝成实质,穿透屏幕。一种混合着无力感与正义感的愤怒,在我胸腔里闷闷地燃烧,找不到出口。作为一个被困在都市钢铁丛林中的普通个体,除了指尖颤抖地点下红心和分享,我还能做些什么?
这种沉重如同附骨之疽,直到入睡前也无法摆脱。我带着一种自救的本能,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下意识地循环播放起一首名为《Return》的纯音乐——它并非广为人知的曲目,只是我私人收藏中一首糅合了急促电子节拍、不安的弦乐推进,却在旋律深处藏着一丝微弱却执着光亮的作品。它总能在我情绪低谷时,为我构建出一幅在无边黑暗中向着唯一光源跋涉的图景。此刻,我将这份源于现实的沉重情感,与这缕来自音乐的、微弱的期盼,一同仔细打包,带入梦中,希冀着另一个世界的我,能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
……
意识的“上线”过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迅速、甚至带着一种急迫感。五十岁的杨女士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睁开眼睛,窗外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色,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令人安心的宁静。
就在我刚为自己准备好简单的早餐,还来不及入座时,腕上的个人终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屏幕闪烁着刺目的猩红色警告标识,清晰地标注着——最高紧急响应级别。通讯自动接入,是青鸾熟悉的声音:“舞孃顾问,”他清朗的嗓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背景音异常干净,但这反而衬托出他语气里那份前所未有的凝重,“最高机密任务,代号‘归巢’。请立即准备,十五分钟后,老地方接您。轻便着装,携带全套装具,做好长期任务准备。”
没有寒暄,没有细节解释,只有冰冷的代号和不容置疑的时限。
没有一丝犹豫,我迅速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脱了睡衣换上一套墨绿色的冲锋衣裤,再次仔细检查了墙角那台看似朴实无华、实则内藏乾坤的黑色拉杆音响—电量满格,所有自检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绿色。我匆匆解决掉早餐:几片全麦面包夹着冷切鸡胸肉,一杯牛奶。
十五分钟后,我拉着我的“老搭档”音响,准时走到了小区外那个熟悉的、毫不起眼的街角。清晨的街道只有零星早起的老人和环卫工,一辆看起来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贴着某家本地货运公司标志的白色厢式货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侧门“哗啦”一声自动滑开,穿着同样深色便捷行动服的青鸾探出身,他有力的手臂一把接过我手中的音响,另一只手稳稳地扶我上了车。
车内经过了彻底改装,没有多余的内饰板和休闲功能,反而装着赛车才有的防滚架,侧窗和后窗都覆盖着深色的遮光膜,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柔和的阅读灯提供照明。
“我们不去所里?”我系好三点式安全带,忍不住问道。这次的任务启动方式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我们直接去三号备用转运点。”他简短地回答,目光警惕地扫过车外后视镜,车辆平稳而迅速地加速,汇入车流,“情况紧急,王队、路博士以及前线指挥部的成员会在转运点与我们会合,详细简报在路上进行。”他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那种全神贯注的警戒状态,让我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货车没有驶向任何已知的官方设施,而是在城市复杂的路网中穿梭,最终驶入了一个挂着“宏图冷链仓储”牌子的、看起来颇为陈旧的物流园区。车辆通过几道看似松懈、实则暗藏玄机的岗哨后,直接开进了一个巨大的、内部停放着各种物流车辆的仓库。仓库深处,一架没有任何商业标识、通体喷涂着哑光深灰色、线条简洁而充满力量感的中小型喷气式飞机,已经启动了引擎,尾部喷出的热浪让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机舱舷梯已经放下,王队、路博士,以及一位我之前从未见过、身着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作战服、气质冷峻的健硕女性,正站在舷梯旁等候。他身姿挺拔,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他的眼神锐利得像两把刚刚淬火的匕首,仿佛能轻易剖开任何伪装。
没有多余的交流,我们依次登机。舱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闭,将外界的一切隔绝。飞机几乎在舱门关闭的瞬间就开始滑行,加速度将我们轻轻压在椅背上,很快便拔地而起。
“时间紧迫,我们直接开始。”王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话音刚落,机舱中央的全息投影系统便无声启动,光线交织,构建出一张极其精密且复杂的卫星三维地图,上面密布着各种颜色的标注和动态数据流。“目标,‘迦楼罗’电诈产业园。”王队的手指在空中虚点,地图迅速放大、聚焦,锁定在边境线附近一片被茂密热带雨林包围的区域。一个由高墙、层层铁丝网、高耸的瞭望塔和明显经过加固的建筑群构成的庞大设施,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像一块被人为强行烙印在绿色天鹅绒上的、丑陋而狰狞的疤痕。
王队指向地图的核心区域,语气沉重:“根据我们多方情报源交叉验证,目前园区内长期被非法拘禁、强迫从事电信网络诈骗活动的我方人员,保守估计在三千到五千之间。内部情况极其复杂,武装看守、各级管理者与被囚禁的受害者高度混杂,身份甄别难度极大。”他顿了顿,手指在几个核心建筑群上扫过,重点标注出红色的危险区域,“更棘手的是,对方显然吸取了过去同类设施被打击的教训,他们有意将大量‘猪仔’——也就是被害人——与核心管理人员、武装警卫力量安置在同一栋或紧密相邻的建筑内,形成了有效的人肉盾牌。这意味着,”王队的声音斩钉截铁,“任何形式的武力强攻——无论是依靠精准狙击进行定点清除,还是使用爆破手段突入,甚至是投放非致命性气体——都极有可能在冲突发生的第一时间造成大量无辜人质伤亡!”
那位气质冷峻的女性在此刻开口,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眼神一样,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是本次跨境联合解救行动的前线总指挥,代号‘寒刃’。”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严格的审视意味,“军方评估团队对超过二十套不同思路的突袭方案进行了超过一百次兵棋推演和模拟计算。所有推演结果均显示,在保证最低限度战术突然性的前提下,人质伤亡数字的最低预估……也徘徊在三位数。这个风险,我们承担不起。物理层面的强攻,在此是完全的死路。”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因此,异管所提出的非对称解决方案,是目前唯一具备可行性,且有可能将伤亡降至最低的选择。我们所有人的希望,现在都寄托于此。”
路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全息影像的冷光,他接话道,语气带着科研人员的严谨与那种遇到挑战时特有的兴奋:“寒刃指挥已经阐明了困境。这正是我们紧急请求‘舞孃’顾问介入的核心原因。当物理层面的对抗走入死胡同时,我们必须转换思路,从精神、行为与潜意识层面寻找那个唯一的破局点。我们需要一种能够绕过个体有意识的判断与抵抗,直接作用于人类更底层、更原始的生理与心理本能,并且能够实现大范围、高同步率、绝对非暴力控制的特殊方法。”
一瞬间,舱内所有的目光,包括王队沉稳的注视、寒刃总指挥冷冽的审视、路博士充满探究的眼神,甚至青鸾看似不经意实则全神贯注的留意,都如同无形的聚光灯,聚焦在了我身上。我顿时“压力山大”!
深吸一口气,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CPU”飞转,走马灯般回放着自能力觉醒以来所有任务的细节与感受——从菜市场那荒诞却有效的行为同步,到医院里流淌的、能抚慰生理痛苦的治愈旋律,再到恒力工厂中疏导集体抑郁情绪的宏大乐章,以及音乐节现场那强行重构秩序的疯狂舞动……无数画面与数据流过心头,一个大胆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骤然在我脑海中亮起。
我抬起眼,目光迎向在场每一位,清晰地说道:“我的能力,核心运作机制在于通过由我主导选择的特定音乐,结合我自身的精神共鸣,引发特定范围内听者大脑神经系统产生强制的、超越主观意识的‘共鸣’效应,从而直接影响其外在行为、内在情绪状态,乃至更深层次的生理指标。目前经过多次实战验证,效果最为稳定且强大的应用方向,主要集中在‘群体行为同步引导’与‘大规模情绪场域调控’这两个层面。”
“但此次目标环境极其特殊,目标个体数量庞大,且身份与心理状态高度对立、混杂。”寒刃指挥立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关键的难点,“如何确保你的能力效果具备足够的‘指向性’?或者说,如何避免在复杂环境下产生误伤,或因为目标群体的抗拒而导致能力失效?”
“所以,我们直接跳过‘指向性’就可以了”我语速加快,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变得愈发敏锐,所有的脑细胞都在燃烧,“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区分谁是受害者谁是加害者,而是要进行统一的‘行为引导’,引导园区内特定区域的所有人,让他们在无法抗拒的本能力量驱使下,统一做出对我们后续行动有利的行为。我们要放弃针对个体意识的说服,转而利用深植于所有人类基因底层、无法被轻易抹去的——求生本能!”
王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犀利:“具体阐述你的构想。”
“现代心理学与神经科学已有大量研究证实,人类在听到特定频率组合、尤其是高度模拟真实灾难场景的声响时,如高频火警、建筑结构断裂的轰鸣、人群极度惊恐时的尖叫等,会在极短时间内激发大脑杏仁核,产生难以用理智压制的最原始、最强烈的逃离冲动,这是刻在我们基因里最古老的保命程序。”我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虚拟地图上操作,将视角迅速拉近到那片与茂密原始丛林紧密接壤的、位于整个“迦楼罗”园区西北角的边缘区域,那里相对独立地矗立着一栋六层高的办公大楼,楼前有一片较为开阔的停车场和装卸区。“我的计划核心就是:放弃一切形式的甄别,转为彻底的统一行为引导。利用我的能力作为放大器,结合特制的音频,强行激活、放大并引导这栋目标建筑内——无论是被囚禁的同胞还是看守他们的人——每一个人的‘逃生本能’,将他们像受惊绕的沙丁鱼群一样,以一种有序且可控的方式,驱赶到一个我们提前为他们精心准备好的‘安全区’内!”
我再次放大了那栋办公大楼及其楼前的开阔地带,用清晰的标记圈出:“我强烈建议,将这座边缘办公大楼及其附属广场,作为我们此次‘归巢’行动的初始焦点和战术突破口。理由如下:第一,此楼位置相对独立,与园区核心建筑群有一定距离,便于我们的小股精锐力量利用丛林掩护进行渗透和部署,也利于隔离初期的混乱。第二,它背靠茂密的热带雨林,为我们提供了天然的隐蔽和撤退通道。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楼前的这片开阔场地,足以容纳从这栋楼及其附近建筑内涌出的大量人员,并且地势平坦,视野相对良好,极其便于我们后续展开高效的‘筛网’与隔离控制行动。”
我的话音刚落,路博士立刻跟上思路,他手指在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上飞快舞动,调出复杂的声波频谱图和神经反应模型,语速也因为兴奋而加快:“理论模型完全支持舞孃顾问的构想!可行性极高!我们可以立刻利用现有的音频库,合成一段混合了经过优化的高频火警警报、模拟建筑承重结构断裂的次声波与可听声、人群在极度恐慌状态下奔跑踩踏的混乱脚步声、以及重物坠落撞击等极具冲击力的逼真环境音效的专用音频。关键在于,舞孃顾问,在播放这段音频时,你必须将你的全部精神、意志、情感,毫无保留地沉浸于那种‘身处密闭危险空间、必须不顾一切立刻逃离’的极致紧迫感与恐惧感之中!通过我们技术手段接管的该栋办公楼内部广播系统,将这种经由你能力放大后的、生理层级的恐慌与逃生冲动强制性地施加给楼内的每一个人!这此我们不用音乐,而是直接用声波模拟出无法抗拒的天灾!”
青鸾立刻从战术执行层面补充细节,与我的构想无缝衔接:“那么,计划可以明确分为两个核心阶段。第一阶段目标是制造统一的、强制的行为失控。瞬间冲刷掉楼内所有人原本的意图和身份认知,无论是想镇压的看守还是不敢动弹的受害人,都将在这种力量下被暂时‘格式化’,使整栋楼在极短时间内陷入被纯粹求生本能驱动的、统一的‘必须立刻疏散逃离’状态!”
寒刃总指挥紧紧盯着三维地图上被标注出的开阔地,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第二阶段核心在于将混乱转化为有序。在第一阶段成功制造出逃生冲动、人群涌出建筑陷入短暂混乱时,舞孃顾问,你需要立刻从‘极致恐慌’无缝过渡到‘强烈求生指引’,将那种无头苍蝇般的恐慌,塑造成‘跟随前方那道强光/那个特定方向就能获得安全、就能活下来’的信念与方向感!与此同时,我们提前渗透进去的特战小组会进行光信号引导。你的能力要像一块强大的精神磁铁,而那片光信号就是磁极,精准地吸引着混乱涌动的人流,下意识涌向我们预设的集合点——也就是我们的埋伏圈!”
王队沉吟了片刻,目光逐一扫过我们每一张脸,最终他的视线与寒刃总指挥以及不知何时已悄然接入加密通讯、虚拟影像出现在屏幕一角的陈剑辉所长交汇。陈所长那显得过分年轻的脸上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唯有眼中流转着一抹神光。
寒刃总指挥与陈所长通过加密频道快速交换了意见,随后,陈所长那带着奇特安抚力的声音在机舱内响起:“以上计划批准执行。参与行动的异研所全体人员听从寒刃总指挥的命令,按照此最终方案进行隐蔽渗透、部署与战术展开。路博士,你带领技术小组,全力协助舞孃顾问,做好数据记录。青鸾,你的护卫职责提升至最高优先级,务必确保舞孃顾问的绝对安全与状态稳定。行动。”
“明白!”机舱内,所有人,包括屏幕中的陈所长,都清晰地听到了彼此斩钉截铁的回应。一种破釜沉舟、使命必达的决绝气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会议结束,全息投影熄灭。飞机开始降低高度,透过舷窗,能看到下方如同无垠绿色海洋般的墨绿色热带雨林,在晨曦的微光中舒展着它古老而神秘的身姿。而那个名为“迦楼罗”的产业园,则像海洋中一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礁石,在我们的视野中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我缓缓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生压抑的目标,而是在心中反复构建、模拟、沉浸式地冥想那种极致的“逃生紧迫感”——想象着浓烟刺鼻、烈焰舔舐着墙壁、头顶天花板在不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意味着死亡的降临……我要将这种感受锤炼成本能,让自己在行动开始时就彻底变成那根点燃所有人求生本能、烧尽一切犹豫与抗拒的引信。
五十岁的我,即将直面“上交国家”后最为严峻、最为特殊的一场“演出”。
与此同时机身轻微一震,起落架放下的声音传来,开始进入最终的着陆程序。
我深吸一口气,咽下此刻心中所有的杂念与彷徨。
行动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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