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锚点从高空急速下坠,猛地扎入五十岁躯体的实感之中。没有初醒的朦胧,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的擂动,如同战鼓。我正坐在那架深灰色运输机的简易座椅上,安全带勒紧肩胛骨,窗外是急速放大的、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丛林,以及那片镶嵌其中、越发显得丑陋狰狞的“迦楼罗”园区。
“五分钟准备!检查装备,准备速降!”寒刃总指挥冰冷的声音通过机舱内通讯系统传来,不带一丝感情波动。
速降?!我脑瓜子“嗡”的一声。我一个五十岁的退休嬢嬢,平时最大的冒险就是尝试新的白人饭配方,现在要我像特种兵一样从飞机上索降?!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手心开始冒汗,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这可比广场上跟大妈们“抢地盘”刺激一万倍!
“别担心,杨顾问。”青鸾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检查完他自己的装备,正帮我再次确认安全带的锁扣,以及那台黑色音响与我连接处的安全绳。“我们使用电动绞盘,平稳缓降。我会全程在你身边。你只需要放松,相信我。” 他的眼神冷静而可靠,像一颗定心丸,稍稍压下了我胃里翻腾的恐惧。对,要相信青鸾,他是专业的。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金属、燃油以及机身密封胶气味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一股冰冷的铁锈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音响冰凉的拉杆,仿佛它能给我力量。
飞机没有降落,而是在低空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战术悬停,剧烈的气流让机身微微震颤。舱门在液压装置的嘶鸣中缓缓开启,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和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流瞬间灌入舱内。下方,浓密的树冠如同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深不见底。
数条速降索被抛下,全副武装、脸上涂着厚重油彩的特战队员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林海,瞬间被枝叶吞没。
轮到我了。青鸾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熟练地将我和音响连接到绞盘系统上。“准备好了吗?看着我,别看下面。”他说道,然后和我一起,随着绞盘启动,缓缓滑出舱门。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我!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口。我死死盯着青鸾,努力忽略脚下那令人眩晕的高度和飞速接近的树冠。风撕扯着我的衣服,耳朵里充满了噪音。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尖叫出声时,双脚终于触碰到了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是厚厚的树冠层!紧接着,绳索继续稳定下落,穿透枝叶,最终稳稳地将我们放在了铺满腐殖的林地上。
短暂的晕眩腿软过后,是双脚踩踏实地的虚脱感。潮湿、闷热、带着浓重植物腐烂和泥土腥气的空气瞬间包裹了我,与机舱内的人工环境判若两个世界。
“安全。跟我来。”青鸾低声道,他一手轻松地提起我那沉重的音响,另一只手警惕地按在腰侧的武器上,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引导着我快速穿越茂密的灌木。他的动作轻盈而精准,仿佛天生就属于这片丛林,并且始终保持在能随时应对我身边突发情况的距离。
我们很快抵达了预定的前沿指挥点——一个利用天然岩缝和茂密藤蔓伪装起来的隐蔽哨所。里面空间狭小,但装备齐全。路博士的虚拟投影已经在一个便携式全息终端上闪烁,他正飞快地调整着参数。王队和陈所长的影像也出现在一旁较小的分屏幕上。
“音频信号已成功切入目标建筑广播系统,权限锁定。”路博士语速极快,“环境噪音屏蔽已完成,确保初始播放效果。‘火警’音频模块加载完毕。舞孃顾问,请就位。”
我将音响放在身前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透过伪装网的缝隙,我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那栋六层高的目标办公楼。它像一头沉默的灰色巨兽,匍匐在丛林边缘,窗户大多被木板或铁皮封死,只有零星几扇透出昏暗的光。高墙上的铁丝网在晨曦中闪着冷光,瞭望塔上偶尔有人影晃动。一想到那里面囚禁着数千同胞,而更多的武装看守混迹其中,我的呼吸就有些困难。
“归巢行动,第一阶段,‘火警’,启动!”寒刃总指挥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我猛地按下了播放键!
没有音乐,只有我精心挑选、并由路博士技术强化过的,混合了高频火警锐鸣、钢筋混凝土断裂的刺耳嘎吱声、人群极限恐慌下的尖叫与哭喊、重物轰然倒塌的巨响……这些声音如同地狱的协奏曲,通过被接管的楼内广播,以最大音量瞬间灌满了整栋建筑的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我闭上了眼睛。
我将全部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念,毫无保留地投入到一种极致的、模拟的恐惧之中——我“看到”烈焰在走廊奔腾,浓烟呛得人无法呼吸;“听到”承重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天花板碎片簌簌落下;“感到”脚下的地板在晃动,死亡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逃!必须立刻逃离这里!不顾一切!这是唯一的生路!
我将这种源于想象、却因全情投入而无比真实的生理级恐慌,通过我的能力,如同无形的海啸,伴随着那毁灭性的音效,狠狠拍向那栋大楼!
效果立竿见影!
几乎在音频响起的下一秒,那栋原本死气沉沉的建筑“活”了过来——以一种疯狂而混乱的方式!
所有的窗户,无论是否被封堵,都在瞬间被里面的人影充斥!被封死的木板被疯狂撞击,发出“砰砰”的巨响;未被封死的窗户则被猛地推开,无数张写满极致惊恐的脸探出来,然后不管不顾地试图往下跳!大楼的各个出口,如同决堤的洪水闸口,猛地喷涌出黑压压的人潮!
牠们——我无法,也无需在此刻区分——全都一个样!
脸上是扭曲到变形的恐惧,眼睛瞪得几乎裂开,嘴巴张到最大发出无声的嘶吼(因为背景音效太过震耳欲聋)。牠们互相推搡、践踏、挤压,只为冲出门外那个象征着“可能生还”的狭窄通道。平日里作威作福、手持电棍或砍刀的武装看守,此刻和牠们欺凌的“猪仔”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面容扭曲,一样的惊慌失措,甚至因为更靠近门口、更清楚“危险”而挤撞得更加卖力!一个穿着黑色背心、胳膊上纹着狰狞图案的壮汉,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瑟瑟发抖的年轻“猪仔”,连滚爬爬地冲出来,脸上混杂着鼻涕和眼泪,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凶悍?
场面彻底失控,却又在另一种意义上,被我的能力强行“统一”了——统一的逃生本能,统一的恐慌行为!
“第一阶段效果超出预期!整栋楼已被‘清空’百分之八十!”路博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第二阶段,‘指引’,启动!”寒刃的命令紧随而至。
我立刻切断了那令人神经撕裂的“火警”音频。没有丝毫停顿,手指滑动,点下了另一个音频文件。
一段空灵、却带着明确脉冲节奏和微弱希望感的引导性电子音效响起,音量适中,不再制造恐慌,而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光束。
我的精神也随之瞬间切换!从极致的恐慌,转变为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方向感”和“求生信念”。我的全部意念,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楼前那片被特战队员用特定频率冷光灯标记出的开阔区域——那里是“生路”,是“安全”,是必须前往的彼岸!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楼前空地上乱窜、尖叫、甚至因推搡而倒地的人群,动作猛地一滞。牠们混乱奔跑的方向开始出现奇异的偏转,如同无数受到强磁铁吸引、指挥的铁屑,开始汇成一股股人流,朝着那片散发着微光的开阔地涌去!
一个刚刚从二楼窗户跳下、崴了脚的男人,原本抱着脚踝惨嚎,此刻却像是忘了疼痛,手脚并用地朝着集合点爬去;几个原本死死揪住对方衣领、不知是因旧怨还是在混乱中发生摩擦的男人,也同时松开了手,眼神茫然却又坚定地跟着人流移动;甚至有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男人,一边跑一边徒劳地试图维持秩序,挥舞着手臂喊叫着什么,但他自己的脚步,却丝毫不受控制地迈向那片光区……
牠们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恐,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驱动的、目标明确的麻木。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洪流,裹挟着牠们,身不由己,却又心甘情愿(或者说,本能驱使)地奔向那个唯一的终点。
“筛网启动!”寒刃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盘。
当数千人如同潮水般涌入预设的开阔地,场面看似混乱不堪,但早已埋伏在四周制高点和隐蔽位置的特战队员动了。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精准如手术刀。
那些即便在恐慌中仍下意识紧握武器、眼神凶狠四处扫视、或试图组织身边人形成防御圈的家伙,在人群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般显眼。几乎在牠们暴露意图的瞬间,就被无声放倒、制服、拖离人群。而大部分惊魂未定、手无寸铁、只是跟着本能移动的“猪仔”们,则在引导性音乐和我能力余波的影响下,逐渐平静下来,茫然地抱团蹲下,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行动的效率高得惊人。
“……侧翼C区,发现非计划内撤离人员,来自毗邻的B-3附属楼,疑似受到情绪感染自发跟随……”通讯频道里传来报告。
“一并接收,统一处理。”寒刃总指挥的命令简洁明了。
当最后一个明显是看守身份的家伙被按倒戴上手铐,当开阔地上只剩下蹲伏着的、黑压压一片的被动人员时,我知道,任务的核心部分,成功了。
我切断了音乐。
瞬间,那股无形的牵引力消失了。开阔地上的人群出现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人如梦初醒般茫然四顾,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不顾一切的逃亡记忆变得模糊而混乱。低低的啜泣声、压抑的交谈声开始响起,但更大的混乱并未发生。
我几乎虚脱,精神力消耗巨大,额头上布满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青鸾适时递过来一瓶功能饮料和一条冰凉的湿巾,他的眼神里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归巢行动,核心阶段圆满成功。初步统计,解救目标建筑及受影响区域人员共约一千二百人,其中已识别并控制武装看守及管理人员四十七人。我方无一人伤亡。后续甄别与转运工作即刻开始。”王队的声音透过通讯传来,沉稳依旧,但我似乎能听出其中一丝极细微的放松。
陈所长的虚拟影像也微微颔首,他那年轻的面容上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淡淡道:“做得很好,‘舞孃’。你证明了,最高明的控制,是引导本能。这份力量……令人敬畏。” 他的话依然让我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但那巨大的成就感暂时压倒了一切。
我们迅速撤离了前沿指挥点,在特战队员的护卫下,退回到更后方的安全隐蔽所。
回程的路上,坐在摇摇晃晃的越野车里,青鸾一边开车,一边忽然说道:“杨顾问,刚才……即使背对声音投放方向,跟你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隐约感觉到那股牵引力,差点下意识地想跟着往前走。”
我心中猛地一动!我一直以为青鸾只是身手超凡的普通人,但从未想过这么久以来每次任务都在我身边的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受到过影响?莫非他其实一直都并非纯粹的“无异能者”?还是说,他携带了某种能屏蔽我能力的黑科技?我暗自思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疲惫地笑了笑:“看来我这‘广场舞’的感染力,是有点强过头了。”
他也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车子在崎岖的林间道路上颠簸,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充满生机的绿色。我看着那些获救者被有序地带上等候的车辆,他们脸上虽然还带着惊惧与茫然,但至少,牠们呼吸到了真正自由的空气。
五十岁的我,拉着一个音响,参与了解放电诈园的宏大行动。这种跟谁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故事,却真实地发生了。
……
等我在现实中醒来,窗外已是天光大亮。清晨的闹钟尚未响起,房间里一片宁静。
我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梦中那宏大而精细的操控感,那引导数千人本能洪流的震撼,依旧在脑海中回荡。
经历了那样波澜壮阔的“归巢”行动,现实中那些人际交往的微妙、工作推进的阻力,仿佛也都变成了清晰可见的脉络和溪流。我的心境仿佛也被拓宽了,更能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去看待身边的琐碎与纷扰。
尽人事,听天命。只要我努力过了,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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