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后知后觉，这是一个比小孩没娘还要说来话长的问题。
熟悉的人都知道，尹万是一个极端钝感的人。
他社交礼仪非常到位，但是做起来其实非常机械，面面俱到但是并不八面玲珑，很多时候都不是顺本心而动，只是按照安排与准则，做出相应的反应。
这大概也是尹惟德同意不增加他曝光的原因，这样的尹万会引起争议，他不接受儿子出现不符合他预定形象的偏差。
不过其实露馅的机会很少，知情的人也都能够理解——成长环境使然。寻常小孩面对的可能是复杂的家庭和周围人的评价，而尹万在娱乐圈面对的是鱼龙混杂的污糟和无数人刻意放大的恶意，他不得不迟钝一点，不然早就被伤得体无完肤了。
只在意当下的体验和感受，只对自己少数在意的事情复杂，甚至下意识地去封闭自己的想法，在后置思考反思之后让许多念头搁浅。
这些都是必修课，而他一直做得很好。
但也不过是自以为了，事实上他只做到了皮毛，他的不在意是负面的，更加贴近于摆烂，并不是出于内心的平静和自我和解。
所以在第一次听说裴之一的时候，他完全就是毫不在意的态度。
那是在他因为尹惟德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安排相亲而与之大吵一架之后，尹惟德安排了一个新人顶替了他原定的一个角色——在一个大导的现实向电影，热度极高的司法题材，由尹惟德演一个名利双收的律师，原定尹万演他饰演的角色的青年时代，现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换人了。
临时被换角，这对圈内大部分演员来说，都是值得敲响警钟，严阵以待的大事。有底气者会大闹一场宣誓主权，而不敢闹的也不会气定神闲，内耗一场是绝对无法避免的，更有无数同行因此惶惶不安，立志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并非危言耸听，黑箱换角不仅意味着现在这个资方和主创团队已经谈下的人脉完全不把你当会事情，也意味着手里已经谈下来的其他资源说不定哪天也会突然失去。
更何况那个角色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业内形成了一种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尹惟德的角色的青年时代大多数都由尹万出演，其他演员都没那味。这一组合被喜闻乐见地称为上阵父子兵，绝赞双男主——只有尹万才能演出尹惟德的神韵，也只有尹惟德压得住尹万的灵气。
不过这一切说到底是捆绑营销的噱头，其实演员演戏是本职工作，演的所有角色都是工作，至于工作的质量与效果，其实影响因素特别多。简单粗暴地把原因归结到父子关系上的夸赞实际上跟“只有家产这对神仙CP才可以打造这样的收视神话”的CP粉呐喊没有区别。
尹万早就不满这种营销很久了，在团队工作人员如临大敌地给他敲警钟，警醒地仿佛准备出发打小三的娘家人时，他心里非常平静，反而对裴之一生出几分好奇。
于是跟团队沟通后，尹万往沙发上靠了靠，抱住了上面的抱枕，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那个新人，是什么情况？
经纪人冯孟妍带着看见咸鱼老板终于要开始雄竞的兴奋，激动地把一份资料放在他面前：“名字是裴之一，刚签的，合同八年，之前是个律师。”
律师？倒是专业对口，看来尹老师还没老糊涂，这角应该是经过考量才换的。
他低头看向资料。资料上的背调做的十分充足，对方没有欠钱，征信一切正常，更没有绝症，身体非常健康。
他也没有学不进去生活不下去，一流大学毕业，甚至毕业之后的生活水平非常可观，连家庭也健康完美，父母都是法律工作者，当律师是典型的子承父业，看起来完全没有狗血剧情的痕迹，绝对没有是流落民间的太子爷的可能。
可以说是温馨的家，有面的校，蒸蒸日上的事业和叛逆的他。
尹万不由自主地打量资料上那张规整的白底免冠照。
裴之一皮肤偏白但看起来气血充足，龙章凤姿剑眉星目，五官的折叠度非常高，但却没有显现特别强的攻击性，拜他那微微上扬的薄唇和下勾眼尾的柔和效果所赐——他看起来像某种无害的小狐狸。
啧……
裴之一的长相和他以及尹惟德不是一个路数的，唯一相似大概就是颜值都特别高。而气质与他更是天差地别，尹万戏外一直以来给人一种年龄一百加的老艺术家感，而裴之一面容在这种最容易拍出班味的照片中也影影约约让人感觉到非常的……漂亮？
看着不像律师，更像……？
他再次词穷，有很多感觉在影影绰绰地蠢蠢欲动，他内心感觉万分复杂。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人能在娱乐圈走得很远。
拜托，这个长相，这个学历，又是学法的，基本素养就是逻辑清楚底线清晰，再加上能入尹惟德眼的演技和身为鲶鱼一定不会少的事业心。
这么多年了，内娱总算是上新货了！他尹万单方面支持这良币驱除自己这枚懒懒的劣币。
脑内无端闪过“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时候尹万都被自己逗笑了。
这是什么蠢念头，真把自己代入狗血剧了，脑残小短剧他不是从来不刷的吗，怎么会如此熟练。
“万万，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尹老其实是在故意捧他，来给你施压啊，你看他要走的这个路线……”
鲶鱼效应吗？他就是这么想的，这确实很像他爹会做的事情了。
从合家欢的商会模式转变为资本家的狼性文化了吗？那太好了，恭喜文心嘉华走出封建时代！
尹万不动声色地道：“不用想那么多，他和我不是一个赛道的。圈里真能出个能替我的新人也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是文艺发展的出路。”
又是官话文章，尹万在很多时候都官方得让人觉得有点虚假，不过在绝大多数时候，他真的没有用官话在藏什么，就是觉得这个语境应该这么说，就像AI套用语言模型训练结果，自然而然就用出来了。
可在工作人员离开后，他又不由自主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反正绝对不会是什么狗血剧情吧……”
其实他心里非常无语，他爹想给他施压出的还真是下策，不知道有意营造的竞争多半是两败俱伤吗，还是想让文心嘉华学大明亡于党争？他又不是真是太子爷，他爹还真是出了个昏招。
就是那个新人，当了箭靶子，有点可怜……
再次看向对方的照片，那幅微笑的嘴脸莫名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恼火。
尹万再次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归结于一个老套而且并不是很贴切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等等，这好像用的确实不对，他不应该用这个的。
不过仔细想想，抛弃前程光明未来有家族助力的律师工作而进入鱼龙混杂听天由命圈内没有任何人脉的娱乐圈，怎么不能算是不幸，被拿来当鲶鱼，可被激励的沙丁鱼毫不在意一笑而过兀自慢悠悠地游着不争不抢，怎么不能算不争。
尹万再次被自己脑洞逗乐。
强词夺理，如此而已，看似无趣，乐趣无穷。
到了现在回想起来，尹万不由感叹：遗传果然是强大的，他外婆家不知是哪位先祖拥有与疯子一步之遥的跳脱思路，居然他的思路也和他哥一样离奇曲折，而且本人浑然不觉。
现在回想起来，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明明从那个时候就对裴之一特殊了，怎么就一直没有发现呢……
万万——一款思路乱飞的迟钝小人机。
其实李鲜的脑回路是过山车那种，看起来乱但是能回到原点的，万万的才是山路，绕着绕着就越来越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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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怒其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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