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换一个问法，我做到坦率了吗？”
尹万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在长时间的对视之后，他终归还是开了口：“做到了，你都做到了。”
“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尹万的神情莫名一些疲惫，“今天晚上还有空吗？边吃边聊。”
裴之一直视着他，直觉作祟，他下意识的问道：“你不会要跟我划清界线吧？我今天可能说的是有点不太合适，放在这种场合。但是……”
“没有，我知道。我听得很高兴。”尹万对他笑了笑，“真的，不骗你。”
按照常理，他现在这个情况在产生一段新的关系之前要跟对象谈坦白一些事情。
不然，就叫不负责任。
但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像某种更加不负责任的免责声明。
他又想起当初那场谈话，讲起如果恋爱关系如何发展的时候。
他说，自己并不适合浓烈的情绪，所以他会选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跟自己有好感的对象坦诚，说明自己的不足。
李鲜是怎么回答他的？
“你这样的免责声明，是要办许可证，还是打预防针？”
在心里对自己厌弃的人，在情感关系中其实会非常的拧巴。
他们总是在害怕失去，配得感低，想要改善，却很难鼓起勇气袒露自己对自己的不满，哪怕真的做到开诚布公那一步。
他们也很难有解决方案。
而在当前的文化语境中，人们追求的是确定感。我很完美一拍即合的许诺，好像总是要比我并不好，你要准备接受更加受欢迎。
所以他觉得他并不适合，又不是身份地位那种可以抛开的客观条件，这就是纯纯的主观条件。
尹万并不适合亲密关系。
他的大部分关系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点到即止，走的就是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需要的时候能够相互帮忙。
这样就足够了。
他连私生活都没有，怎么去发展私交？
他看向裴之一。
难办的在这里。
他渴望，但是又觉得自己不合格。
人们告诉他，他只要演技做到某种程度，他就能接到哪些角色达成哪些成就。但是未曾有人，向他传输过人际关系的诀窍。
人际交往就不是你做到极致就能得到回报的公平系统，人和人之间是一种很微妙的关系，白首相欢，倾盖如故。
当情感到了阈值准备要突破的时候，很难说他究竟是要走上坡路还是下坡路。
可是如果忽冷忽热的把这一切操纵在一个程度。
这不正确，不能这样。
所以，说清楚是有必要的，把决定权交给裴之一也是有必要的，时时刻刻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是有必要的。
这是他准备的坦诚。
在健康的关系中，坦诚地划清界限和管理预期是避免未来巨大伤害的重要方式。
免责声明。
他试图不要说成“我做不到，你自己贱，可怪不到我哟。”这种语气。
但是先入为主的警惕就导致腹稿打了成千上万次都还是可以隐隐约约地品味出这种意思。
忽冷忽热，暧昧不清，犹豫软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渣了。
他听见自己淡淡的话语：“之一，我确实非常喜欢你，跟之前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但是有一些话我想在开始之前就先说清楚。”
“我母亲早亡，父亲对我教养不当，我对人情世故极为迟钝。我性格内向不善表达，对情绪的表现一向淡淡。我马上要退圈，现在看起来很值得骄傲的事业，很快就会结束。我的家庭环境非常复杂，亲朋好友之间的往来也并不和睦。我们的工作性质注定了我们之间肯定是长时间的分离和被过度的关注。我……”
“所以说你是想要和我在一起了吗？”
裴之一直率地让他语塞。
“……”
“那就是了？”
“之一，你……”
你究竟听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
“我想过了，客观的原因都想过了，只要你点头，我可以。”
语无伦次是什么感觉，尹万这还是第一次体验。
说来惭愧，他尹万虽说从来不缺人喜欢，但他也鲜少直观的聆听如此简短坚定好似不容置疑的表白。
实在是已经超出人生经验教育培养出来本能的范围了，他好像拼命在数据库里面搜索解决方案的ai，在运行过载之后，脑子里面已经成了乱码一片。
“之一，我……我真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还是顺着预定思路走了下去。
裴之一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你知道我认识中的你是什么样子的吗？”
尹万摇头。
其实无非是什么前辈方向的刻板印象。娱乐圈几乎所有人都会说尹万是个好人，什么修饰词倒不一定，老好人，烂好人，假好人，反正都知道他脾气好，会照顾人，教养不错，待人接物礼貌但也不亲近。
他是这么认为的。
裴之一道：“你很坚韧，但也纯真，你不是迟钝，你只是不愿意去内耗。没有什么情绪吗？那也很好，你没表现出来也非常可爱。事业上的选择是你的自由，家庭上的复杂也并不是你的错。至于工作特性，你退圈了之后，这些让我来面对。”
“之一，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们两情相悦，也光明正大，就是这么简单。”
“师兄，提前关照也好，免责声明也罢，我接受了，你不要考虑那么多，你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裴之一说话时的神色极为庄重，仿佛现在的场合不是私密性很强，氛围温馨暧昧的餐厅，他们也并不是在讨论旖旎的爱情问题，而是在严肃的法庭打一场正儿八经的官司。
“我以为的两情相悦，究竟是不是错觉？”
尹万还是太年轻了，不然他此时的第一反应不会是连连摇头，甚至有点心疼地去伸手握住裴之一的手。
如果他稍微慢一点，他会发现：裴之一眼中在光线照耀下闪着光的潮气粘湿了他微红的眼尾，唇下意识地紧抿成一条线还在微微颤抖。
裴之一心里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所畏惧。
甚至实际上有点纸扎的老虎的意思。
但是尹万没有发现，他只感觉到裴之一指尖的颤抖，轻轻摩挲了一下以示安抚，最后道：“不是错觉，裴之一，我也喜欢你，不比你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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