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旺旺紧挨着孟白卿坐在狭小的舟舱内，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和平稳的呼吸。起初的兴奋过后，一种奇异的宁静笼罩了他。孟白卿操控小舟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与这叶扁舟心神相连，灵识便是他延伸的双眼与双手。
天色渐明，第一缕金红色的曙光刺破云层，瞬间点燃了整片天幕。云海被染上层层叠叠的瑰丽色彩，从沉郁的靛青过渡到热烈的橘红，再化为柔和的粉紫。悬浮的仙山如同星罗棋布的岛屿，从这片燃烧的“海洋”中探出头来，山体上缭绕的灵气在晨光中蒸腾闪烁，宛如披着流动的轻纱。
“好漂亮……”金旺旺看得心神为之所夺，几乎屏住呼吸，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远处一座被彩虹般光环笼罩的山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惊叹与分享欲，“师兄，你快‘看’！那座山，它在发光！周围还有一圈一圈彩色的环！”
孟白卿微微侧首，灵识如水银泻地般蔓延过去，精准地捕捉到那座山峰独特的灵气波动与轮廓。
“那是流霞峰，”他温声解释，声音在晨风中显得格外清润，“峰主擅长幻法与霓霞之术，峰周常年萦绕其灵力所化的霞光，依据时辰与灵力流转，色泽与形态会不断变化。此刻晨光熹微，正是霞光最盛之时。”
金旺旺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那它现在是什么颜色？我看像是……金色里透着粉，粉里又有点紫，最外头那圈光环，亮得跟宝石似的！”
孟白卿沉默了一瞬，随即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语气平和依旧：“灵识感知中，它灵气充沛，轮廓清晰，霞光流转的轨迹亦能捕捉。至于具体是何色彩……于我而言，并无分别。”
金旺旺心头猛地一涩，一股难以言喻的惋惜之情油然而生。这样壮丽多变的景象，去芜师兄却只能感知其形，无法得见其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任何安慰在孟白卿那份早已习以为常的淡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好闷闷地“哦”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心中那份对孟白卿的钦佩里，悄然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巡界舟继续前行。他们穿过一条横跨两座险峰之间的巨大藤桥，桥身由无数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古老灵藤缠绕而成，有羽翼华美的灵鸟在其间筑巢嬉戏；他们掠过一片巨大的、如同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上的灵湖，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巨大的、形态优美的水系灵兽在湖心深处悠然游弋，鳞片在阳光下反射出碎钻般的光芒。
金旺旺扒着舟舷，看得目不暇接，时不时发出低声的惊叹：“哇！师兄快看那边！那座山峰竟然是倒悬的！上面还有宫殿！……哎呀，那片花海是什么灵植？也太壮观了吧！像是把彩虹铺在了地上！”
孟白卿虽无法得见这斑斓世界，却能通过灵识清晰地感知到山川的轮廓、水流的奔腾、灵气的浓郁程度以及万物散发的独特生机。他听着金旺旺兴奋的描述，便温声为他讲解：
“那是悬剑峰，乃是一位剑修仙君的道场，因其剑意凌厉，故山峰亦呈倒悬之势，以示锋芒。下方那片七彩之地，名为霓霞谷，种植的是七色堇，依灵气浓度不同而呈现不同色泽，常用于炼制幻阵与宁神丹药。”
他语气平和，将仙灵境的种种奇景一一道来，如同在讲述一本早已熟稔于心的画卷。金旺旺听得入神，心中对孟白卿的博学更是钦佩，但听着听着，那股为他惋惜的情绪再次涌上。
他转过头，看着孟白卿那平静的侧脸和空茫的眼眸，忍不住轻声道：“师兄……这些景色如此好看，可惜你却……”
孟白卿听出他言语中未完的惋惜，微微侧首，面向他，眉眼柔和，唇边浅浅一弯：“无妨。灵识所见，亦有轮廓、质感与灵韵，足矣。色彩之于我，本就是遥远之物，早已习惯了。”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怨怼，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静接受。
金旺旺看着他这般模样，心里那股酸涩感更重了些，只得默默转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只是再见到奇观异景却也无法如初时那般纯然兴奋了。
白日共检查了三处阵点，两人配合的默契也愈渐增长。
第一处阵点位于一座瀑布后的隐秘石窟，水声轰鸣。孟白卿需要金旺旺的火灵之力去激发一个被水汽长期浸润、略显沉滞的节点。
金旺旺起初有些紧张，火灵之力输出不稳，孟白卿并未催促，只是以灵识轻柔地引导，声音平稳地在他耳边提示：“凝神，勿躁。想象你的灵力如烛火，稳定而持续……对，便是如此。”
当那节点终于被成功点亮，发出温和的共鸣时，金旺旺悄悄舒了口气，嘴角微扬，转头看向孟白卿时，眼中带着点不自知的期盼。
孟白卿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知到他气息的变化，微微颔首，轻声道：“做得不错。”
第二处阵点在一株参天古树的树心，需要同时输入灵力。狭小的树洞空间让两人靠得极近，金旺旺甚至能闻到孟白卿发间清冽的气息。
他立刻收敛心神，排除杂念，按照指引，与孟白卿的水灵之力几乎同时抵达指定位置，配合得天衣无缝。孟白卿略显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适应得如此之快。
第三处阵点位于一片剑修山峰组成的料峭石林之巅，狂风猎猎。金旺旺需在强风中稳定地输出灵力。他屏息凝神，这一次无需孟白卿过多指导，便独立完成了任务，动作干脆利落。
孟白卿感知着他越来越熟练的操控，心中那份最初隐隐的顾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赞赏。
几次配合下来，舟内的气氛愈发融洽。金旺旺不再像最初那般暗自紧张，而是学会了更细致地观察，偶尔还会提出一些关于阵法原理颇有见地的问题。孟白卿也难得地有问必答，甚至会主动延伸讲解一些相关的仙灵境典故。
小小的巡界舟内，不再只有沉默和风声，多了几分温和的交谈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
傍晚时分，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慷慨地洒向天地。巡界舟驶近了已开辟区域与未开辟混沌的交界。
这里的景象变得无比奇异：一侧是温暖绚丽、如同打翻调色盘般的晚霞，将云海和远山染得金碧辉煌；另一侧，则是无边无际、吞噬光线的混沌，如同浓稠的墨汁在缓缓翻滚，散发出古老而磅礴的威压。
光与暗在此处激烈地碰撞、交融，形成了一条清晰而又模糊的界线，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夹缝。
他们今日的最后一处阵点，就位于这条奇异的界线附近。阵眼在一块悬浮的、半截没入混沌的黑色巨石上。
有了前三次的成功经验，金旺旺对此处的诡丽景象已有了相当的抵抗力。他平稳地按照孟白卿的指引，将一股精纯的火灵之力输入阵点。完成自己的部分后，他并未立刻移开视线，而是习惯性地望向孟白卿，等待下一步指示，同时也想看看这最后一处检查有何不同。
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的目光定格了。
只见孟白卿正全神贯注地操控着灵识与水灵之力，探查着阵点深处因靠近混沌而可能产生的细微变异。夕阳的金光从他侧后方照射而来，为他清瘦的身形勾勒出一圈耀眼的光边，那随意拢在肩头的墨发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粉。
他薄唇紧抿，长睫低垂，神情是金旺旺从未见过的极致专注与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清冷的权威感。那磅礴而柔和的灵识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弥漫开来，如同最精密的织网，细致地梳理着阵点内每一丝因混沌侵蚀而可能产生的滞涩与扭曲。
这种专注到极致的肃穆神情，这种掌控全局、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
金旺旺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一道积蓄已久、骤然劈落的闪电击中！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尘封了数十年的画面，伴随着眼前这几乎重叠的景象，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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