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旺旺正满心欢喜地摆弄着一块被自己雕出雏形的木料,闻言抬起头,一脸坦然:“怎么?我跟师兄待在一起高兴啊!师兄人好,手艺好,教我也耐心。你还不许我来找你哥玩啊?”
他眨眨眼,反过来揶揄孟雪拾,“难不成是嫌我打扰你们兄弟二人世界了?”
孟雪拾被他这直白又理直气壮的回答噎了一下,看他神情坦荡,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喜欢和兄长相处,倒显得自己有些多心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只当金旺旺是小动物心性,喜欢黏着待他好的人,便也不再深究,由他去了。
然而,饮暇峰表面的宁和之下,孟雪拾内心的潮汐却从未止息。他埋首于琅嬛阁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的时日愈长,眸底那簇执拗的火光便燃得愈烈。
他对符修之道的钻研,其根源与终点,始终牢牢系于那沉默的灵侍之上。
在他懵懂启蒙,好奇为何旁人皆有父母,而自己只有兄长与灵侍时,孟白卿以他那特有的平静语气告知了他身世真相——雪夜遗婴,巧合拾之。那也是他名字的由来。
而孟白卿也并非起初便决定收养他,只是三次向凡间之人托付发现竟都所托非人,加上意外探知他似乎有灵根,觉得此乃天意命数,方将他带回了饮暇峰。
孟白卿语气温和,并无隐瞒,仿佛在陈述一件寻常往事。但“遗弃”二字,却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灵魂底色。
孟白卿待他虽好,终究是男子,且自身目盲,于孩童细腻情感的体察与照料难免有疏漏之处。而灵侍,那位自他懵懂记事起便无声相伴的高大身影,却给予了他在人世间最初且最笃定的安全感。
喂食、盥洗、安寝,在他蹒跚学步跌倒时及时扶住他的,永远是那双稳定无声的手。
无论他是哭闹、嬉笑,还是后来因执念而变得沉默执拗,只要他回头,灵侍总在那里,以一种超越言语的恒常姿态,给予他永不背弃的守护。
这种绝对的信赖与陪伴,弥补了他身世带来的残缺感,成为了他情感世界中最坚实的支柱。
不知何时起,他早已将灵侍视为未来的道侣,携手相伴一生之人,这份感情,混杂着对安全感的极致渴求、强烈的占有欲,以及一种试图亲手创造并完全掌控这份“永恒”的偏执。
正是这份偏执,驱使他必须跨出这一步。
无论是驱动灵侍还是炼制灵侍,对灵根属性要求极为苛刻。依仙灵境共识,木灵根生机勃勃最为适宜,水土灵根次之,因其温和包容,乃生命之源;火灵根再次之,虽具破坏性,却暗含涅槃重生之意;而金灵根,其性锋锐,主杀伐,与创造、维系生命之象最为相冲,实属最末之选。
他自身便是金灵根,甚至天赋还很不错,据兄长所说,若单论灵根等级甚至在他之上。但他甚至无法让灵侍凭借他的灵力而维持形态——
十二岁那年,他将兄长的告诫抛到脑后,不信邪地偏要以自己的金属性灵力注入灵侍的符纸,期盼能像兄长那样将灵侍召唤而出,结果却是将那符纸险些冲得一劈两半,好在惊惧之下及时收手,才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即便如此,在兄长对符纸的损毁束手无策、只好启用不轻易拿出的特殊传音符求助云游在外的师父、在她的手上历经月余方才堪堪修复的情况下,至今灵侍栖身的那张符纸细看还留有一条裂痕。
灵侍,是兄长师父所赐,代表的是兄长与师父的联结,日常维系也依赖兄长的灵力。而自己,明明怀着将其彻底占有、视为唯一道侣的炽热念想,却束手无策。
他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明知道自己的金灵根最适宜走剑修一途,甚至潜意识里,他对剑修那种一剑破万法的潇洒利落,也暗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亦明知自己于符修一道无甚天赋,更并无多少真切热爱,他依然将全部心力投入到了这条与自己金灵根天性相悖的荆棘之路上。
这已非单纯的道途选择,而成了一种必须证明什么的执念,一座他为自己筑起、不容坍塌的心城。
他要证明,他有足够资格拥有灵侍,不靠别的什么任何的人;甚至能让他变得更好,变得更类人,变得知晓情爱,知晓喜恶悲欢,知晓他孟雪拾心悦于他,此生非他不可。
于是他多年来废寝忘食地研读从琅嬛阁借来的符修典籍,焚膏继晷,宵衣旰食,从未有一刻懈怠。
直到如今,他自认对灵侍符阵的理解已更上一层楼。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他要亲自尝试制作一个灵侍,哪怕是最低阶的,只要能成功,就证明多年的坚持并非虚妄,证明他的路没有走错!
只是当年险些毁去灵侍之事已然成为他的心魔,他不敢再轻易用自己的金灵力尝试了,他想寻一人相助,以其它属性的灵力辅佐他的灵力完成炼制。
兄长孟白卿是水灵根,亦是符修,本是最佳求助对象,但他内心深处那份复杂的情绪——既知兄长实则不赞同他浪费剑修天赋,又不愿在关乎“未来道侣”的事情上继续依赖兄长,那种混合着愧疚、倔强与占有欲的心思——让他无法开口。
而值得托付如此秘密、且不会追根究底的朋友,眼下似乎只有金旺旺一人。金旺旺是火灵根,虽非上选,总聊胜于无。
他寻到金旺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恳切:
“旺旺,帮我一次,至关紧要。但……务必瞒过我兄长。”他压低声音,如同分享一个惊天秘密,“我绘得一张低阶灵侍的炼制符图,需一股精纯火灵之力在关键时刻激发核心。”
金旺旺看着好友眼中交织的炽热与不安,眉头微蹙。他直觉此事风险不小,但孟雪拾眼中的决绝让他明白劝阻无用。他沉吟片刻,沉声问道:“好,我帮你。但雪拾,你确定此符图无误?炼制过程可有把握?此事凶险否?你需有万全准备。”
“我心中有数。”孟雪拾语气肯定,袖中指尖却微微颤抖。
到了约定的时日,两人悄无声息潜入了登仙驿边缘一处荒废的旧库房。
孟雪拾布下简陋的隔音阵法,深吸一口气,摊开那张他耗费心血绘制的符纸。
符文流转间,却隐隐透出一股不易察觉的滞涩与尖锐——他的金灵根,终究与符箓所需的圆融流转格格不入,这根基已然不稳。
他屏息凝神,开始灌注金灵之力。过程极为艰难,符纸灵光忽明忽暗,如风中残烛,纸身也抖动异常,仿佛随时便要撕裂。
孟雪拾额头沁出冷汗,经脉因强行驱动不契合的灵力而阵阵抽痛。
成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咬牙强撑,指向一个因自身灵力紊乱而已变得异常脆弱的节点,疾声道:“就是此刻!旺旺,火灵点此!需快且准!”
金旺旺早已凝神以待,闻言毫不犹豫,指尖逼出一缕炽热却控制得极其精准的火灵,如灵蛇般点向那处!
然而——就在火灵触及符纸的刹那,孟雪拾那本就岌岌可危、强行维持的金灵之力体系,与这外来之火骤然碰撞,属性相冲之下,引发了毁灭性的连锁反应!
并非金旺旺失控,实是孟雪拾构建的符箓根基,早已布满裂痕!
“轰!”
一声爆响在狭小空间内炸开!金光烈焰四溅,气浪汹涌!金旺旺在爆炸发生的瞬间便已灵力护体,虽被震得气血翻腾,却凭借出色的反应和妖族体魄迅疾后撤,并未重伤。他急望向孟雪拾——
只见孟雪拾首当其冲,符纸在他面前轰然炸裂,整个人被狠狠掀飞,撞上墙壁后滑落在地。
衣衫破碎,手臂、胸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更严重的是灵力反噬入体,他面色瞬间惨白如纸,喉头一甜,喷出大口鲜血,虽未昏迷,却已气息萎靡,连站立都困难。
“雪拾!”金旺旺心下一沉,立刻迅速上前扶住他,探查他的伤势。
孟雪拾浑身颤抖,触手一片湿冷,显是受伤不轻。
他二话不说,背起孟雪拾,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库房,直奔登仙驿内专司救治的百草堂。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
他一路疾驰,直至将孟雪拾安然送入百草堂长老手中,才略松一口气。
经仔细诊治,孟雪拾外伤虽可愈,但内腑经脉受自身金灵之力反噬极重,需绝对卧床静养半月有余,期间万不可动用灵力,否则恐损及道基。
孟雪拾面色灰败,却强撑着精神,对满脸焦灼的金旺旺低声道:“……不关你事,是我……是我自己学艺不精。”
当金旺旺搀扶着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孟雪拾回到饮暇峰时,孟白卿的灵识早已感知到弟弟气息的紊乱与微弱。
他疾步而出,看到孟雪拾那副惨状时,素来平静的面容上瞬间笼罩上一层寒霜,眼中是深切的痛心与后怕。
“兄长……我……”孟雪拾欲开口掩饰。
“不必多言,先进屋。”孟白卿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扶过孟雪拾,将其安顿于榻上。
金旺旺言简意赅地将发生之事说了清楚,重点说明了孟雪拾的伤势和百草堂长老的嘱咐,并未推卸责任,也未过多自责,只是冷静陈述。
孟白卿看向一旁同样有些狼狈、此刻眼神清明中带着关切的金旺旺,语气复杂,却并无责怪,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金师弟,辛苦你及时送他至百草堂。”
若非金旺旺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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