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公主府出门,两人分坐两架马车。
谢松仪去刑部衙署,苏盏玉照旧去天医馆坐堂。
两架马车擦肩而过,谢松仪突然想起什么,掀开窗帘叮嘱:“方才楚歌来报京城发生命案,你若出行记得带上护卫。”
苏盏玉点头,眼巴巴看他:“那你早点回来,母亲说今日厨房做焦糖茶酪,我到家就想吃。”如今谢松仪和她一起用饭,等他是一定要等的,唉……
谢松仪好像看出她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哭笑不得的伸手摸摸她脑袋,指尖拨动步摇发出响声。
清脆响声衬得他声音极温柔:“知道了,我尽量,如果晚了我给娘子带桂祥斋的广寒糕可好?”
闻言苏盏玉笑眼弯成月牙,“自然好,大相公给我带的广寒糕肯定能保佑我明年医考拔得头筹!”
马车里火炉暖热,苏盏玉半睡半醒靠在软塌上休憩饿,不知为何,她眼皮开始跳。
别是城中百姓又要大规模染风寒了吧?
走进天医馆,出乎意料的空闲。
她先是处理了几位河南道难民的急症,而后闲来无聊将最近的医案翻出来整理。
宣白术忙完也坐在她旁边帮忙。
翻到那日中毒的病人脉案时,他嘀咕:“不是叮嘱了他昨日来复诊,最迟今日也该来了啊……”
苏盏玉笔尖一顿,转头:“可是那位诊出鱼翔脉的老丈?”
宣白术点头不迭:“正是,我听灵萱说你因此被拽去宫中为太子看诊,还升了官儿?也算是因祸得福,正好老丈当日留够了诊金,不如你今日下值后顺路出诊一趟?”
苏盏玉想了想,答应下来。
下值后,她带着灵萱乘马车去了宣白术给的地址。
“兰陵坊恩义巷三号宅,没错小姐,就是这里。”
苏盏玉点头,亲自叩门。
“请问是刘老丈家吗?我是天医馆坐堂医,来给老人家复诊的。”
门内的喧闹声停歇片刻,开门的竟然是两名高壮煞气的男子。
看衣着服饰,苏盏玉试探道:“两位不良人是来办差?”
毕竟看骨相,这二位跟刘家老丈可没有半分相像。
不良人冷哼一声:“知道爷爷是不良人还不快滚,这家发生了命案,死的正是你口中的刘老丈。”
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苏盏玉瞳孔微微缩小,手疾眼快的上前摁住门板。
她不肯相信,瞪着眼睛质问:“他是我亲手救治,说痊愈也不为过,不可能因病离世,何况下毒之人还没找到,等等,不对……是谁害了他!”
不良人不耐烦同她纠缠,拔出腰刀吓唬她:“刑部办差何时轮到闲杂人等过问,再说刘老汉根本不是死于下毒,是自杀!”
“自杀!?”
“对,疯疯癫癫的失足落水了,趴在崖边发呆时几十号人都看见了还能有假?”
苏盏玉脑袋嗡嗡作响,不亚于一千只蜜蜂绕着她飞舞,她惊愕万分,几天前还好好的老丈转眼就被人告知“自杀”。
“我不信。”她摇摇头,试图从那两个不良人嘴里套话。
“就算暂定为自杀,刑部也该侦查清楚死者生前的异常行为……”
不良人索性将门打开,从左右两侧包围苏盏玉和灵萱。
“说够了没?”
远处护卫还没来得及上前制止,苏盏玉从怀里掏出一枚银鱼袋。
冷冷抬眸:“我要是说没有呢?”
“银鱼袋!五品官儿!”
两个不良人看着她瞠目结舌,恨不得把眼珠子瞪掉好瞧一瞧那银鱼袋是否作伪。
实在不怪他们如此吃惊,虽说京城地界掉下块砖头都能砸到两个官儿。
但是大雍早年饱受冗官党争荼毒,先圣君借由巫蛊之祸罢免半数高位朝官,又与大相公们定下极为苛刻的官员升迁章程,如今圣人更是有意将吏部空置,一应官员升调都亲力亲为。
这眼看着升官比登天难,从哪里冒出来个最低是五品官的女子来?
其中一个不良人不死心嘴硬道:“莫不是你偷了自家相公的鱼袋来糊弄人,我们怎地从未听说圣人任命了女子做五品官!”
苏盏玉睨他,挺直腰背声音不疾不徐:“从前没听说,现在不就听说了。”
“至于你们的怀疑,自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鱼符上是不是刻着苏盏玉三个大字!”
两个不良人对视一眼,心中咯噔一下,这名字,倒是和一位大人物一样啊。
总不会……
其中一名不良人小心翼翼擦了擦手接过银鱼袋取出其中的银鱼符,仔细观看后陪着笑还给她。
“是小的们眼拙,竟不识得名扬天下的妙救仙当面。”
“请苏典御恕罪,小的给您陪不是了。”
苏盏玉全不在意,只周身气势一收,匆忙进门。
一边走一边问他们两个有关刘老丈的消息。
“人现在何处?”
“义庄!”
苏盏玉吩咐一名护卫回府报信,自己晚些回府。
随后对两名不良人面无表情道:“带路。”
终究还是没逃过被抓壮丁的两人对视一眼,脸皱成老黄瓜。
路上,苏盏玉将人提溜进马车问话。
“刘老丈是何时被人目睹失足落水的?”
不良人挠挠脑袋,从腰间取下记录册,恭敬递给她,“小的们查了半日,所有记录都在这上面了。”
上面长篇累牍写满了刘老丈生前的种种事迹,最后一句:
刘十贡,男,五十八岁,溺水而亡,失足前举行失常,最后驻足湖边悬崖。
“就这些?刑部派你们干嘛来的?扫雪吗?”
两人被她臊得头恨不得钻地缝儿里,心里直呼,头儿你害苦我也!
义庄其实是一处前朝罪臣的住宅,三进三出,破败非常。
因为天寒无需防止尸体腐坏,眼下刘老丈的尸身就停在院中。
几名同样身着不良人统一服饰的男子正在尸身旁帮仵作记录。
“基本可以确定,刘十贡就是太子下毒案的凶手。”
“这是谋害储君,畏罪自裁。”
轻巧两句话,妄断刘氏一族生死。
苏盏玉如被雷劈,脚步顿住喃喃自语。
“刘老丈,鱼翔脉,太子下毒案……长安玉兰和独活酒!”
合则为药,分则为毒。
她和谢松仪从一开始就笃定的洞房之夜刺杀,竟是不知何人处心积虑送来的提醒!
是谁暂且不想,重要的是苏盏玉脑中最后一点云雾终于散尽,看着院中静默无言的尸身感觉从头到脚都被寒意笼罩。
每一片雪花似乎都能成为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多日来为之苦恼的阴谋显出原形,幕后之人图穷匕见。
原来在一开始,这场布局就是针对她的。
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刘老丈推到她眼前,足够疑难的脉象,京城所有大夫包括巍巍宫禁中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只有她成功了,她救下了这枚“鱼饵”,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善钓”。
她和师兄在为挽救老丈性命欣喜时,幕后之人也放心的下出下一步棋。
将同样的毒下到太子身上。
她甚至算计到了谢松仪会在在自己诊治前向圣人提前求得“有过不罚”的恩典。
所以让圣人亲眼见到自己治好太子。
人在有极低心理预期的情况下容易接受坏结果,但如果心理预期被打破,他见到了好结果并且将心放到了肚子里,这时候你再让他猝不及防的面对坏结果。
他只会下意识觉得你能为而不为,明明能做到而未做到,失望之下,丧子之痛会变成愤怒。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幕后之人足够谨慎,如果苏盏玉没料错,她此时已经有收网,也就是让太子因她“误诊”而殒命的能力。
但她选择将网编的更密实一些,将自己的尾巴扫除掉。
第一个要除去的,就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还身负某些苏盏玉目前不知道,但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线索的“鱼饵”。
合则为药,分则为毒。
刘老丈是天然的替罪羊,连性命都早早攥在了幕后之人手中,只需将两味毒药神不知鬼不觉的撤掉一味,先前为了营造苏盏玉“治好他”假象的而存在的“药”,顷刻之间就成了害死刘老丈的剧毒。
“刑部那边问了吗?要我说大人看到如此实证大可以封卷了。”
“不可!”
苏盏玉回过神来呼吸急促,浑身血液凝结,胃里翻涌着难受,可她还是一字一顿的重复:“不、可、封、卷。”
众不良人回首。
她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对为首的不良人伸手:“劳烦记录册给我一观。”
不良人没几个是好相与的脾性,甚至大多数都背着人命官司,桀骜不驯惯了。
为首的嗤笑一声,“哪来的小娘皮,也敢管爷爷伸手?不怕爷爷的刀不长眼,给你这细皮嫩肉的手剁下来下酒?”
周围几个不良人亦是轻蔑大笑。
放在平时她还会以理服人,阐明厉害,但此刻苏盏玉血热心凉,耐性告罄之下直接抬手挥袖。
药王谷秘制软筋散霎时扑了几人满头满脸。
“锵锵”拔刀声不绝于耳。
但只片刻过去,几名不良人就受软筋散影响力劲全无,被苏盏玉带来的护卫轻松压制在地。
就是嘴里仍骂骂咧咧的。
随她一路前来义庄的那两名不良人见苏盏玉毫不忌讳坐在仵作身边翻看记录册,神情投入得一时顾不上这边。
赶紧悄悄蹲下给他介绍,“头儿,这位是妙救仙娘子,五品绯服苏典御,圣人跟前的红人,咱们开罪不起啊!”
另一个想了想,煞有介事的补充:“还是……谢相公的娘子。”
刑部宠握优厚,又专司刑罚,旁的官员极少有能插手,是以这位不良人首领先是不屑。
“恁娘的狗官也敢插手刑部……”而后灵光一闪想到什么,他没说出口的半截话变成冰咽进胃里,冻得他唇齿打颤:“等等,是咱们那位小谢相公?”
小谢相公,专指现任刑部天官谢松仪。
被摁在地上其余的那不良人听见他的话顿时恨不得以头抢地。
不良人首领哀嚎:“娘的,你个傻狗子,怎么不告诉俺!”
那两个不良人傻笑:“不是您说的,大伙一起得罪人就不算得罪人吗?”
被压制在地的其他人:“……”
苏盏玉手都是麻的,一边在心里争分夺秒的思考如何破局,一边飞快翻看仵作记录。
纸张“哗哗”翻过,她甚至没心情遮掩自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
看得几名官吏目瞪口呆,偏偏能看出来她没有乱翻。
因为她念念有词的将推敲出的细枝末节联系起来,再试图将现有的几条线索串联在一处。
一名小吏情不自禁感叹:“娘嘞,这脑子转的也太快了吧!”
“没有外伤,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前,死因是溺水。”
“衣带上发现香粉残余,仅凭此为据就断定刘十贡为行凶人是否太过武断?”
仵作瞧她通身气派不似寻常人家,又隐约听到那几个不良人在喊什么“小谢相公”,本来想着敷衍糊弄的心思顿时歇了一半。
“好教娘子知晓,刘十贡衣带上的香粉名为祝融火,乃太子宫中独有。”
苏盏玉深吸口气,睁开眼睛:“是月氏进贡,遇水不化,其香愈浓的祝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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