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越宾馆处在飞机航线途径路上,傍晚的时候经常有放了学的小孩专门到宾馆门口,仰起头看飞机驶过。
林论八点多的时候躺在床上,被来往的飞机声吵醒,不隔音的墙壁传来另一边暧昧的声音,睡不着的林论索性出门逛街消磨时间。
林论以前上的小学就在龙越宾馆附近,多年后已经变成了一所初中,教学楼全部翻修过,好不气派。
再往前走就是警戒线了,林论只好绕路,穿过一座大桥,去人民路那边逛,顺便吃个晚饭。
商业中心附近的几条街道全部封锁了,出来遛弯的人边走边抱怨,其中一个路人眼尖瞅见了一个年轻人翻过黄色警戒线,径直进入到了商场。
“诶!那边有人过去了,你们都不管啊?”
杨小燕回头一瞥,皱眉道:“哪有?”
“你不能装作没看见吧?”五大三粗的汉子指着头顶的监控,“警察同志,你们看监控啊,有人进去了!还穿着一中的校服呢!”
汉子的大嗓门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杨小燕神情逐渐严肃,“好的,谢谢同志,我这就去看看。”
随后杨小燕嘱咐其他同事,“我进去看看,你们守好这里。”
汉子得意地笑起来,这下茶余饭后有吹嘘的资本了,“你们能力不行啊!快去看看吧!”
杨小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谢这位同志!”
商场内所有人早已疏散,电梯停运,很容易发现行走在步梯上的身影。
杨小燕喊了一句:“白氓!”
穿着高中校服的少年脚步一顿,泄气般趴在电梯扶手上,吊儿郎当的,“姐,通融我这一次吧!”
杨小燕上了楼,斥道:“你太光明正大了,非要让人看见?你爸爸就是这样教你的?”
白氓脸色骤然苍白起来,眼里闪过一次恐惧。
杨小燕道:“这次我就不给他说,你别给我们添麻烦。”
白氓松了一口气,绽放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身上的学生气质干净清爽,“谢谢杨姐!”
杨小燕不为所动,白氓可不是什么善茬,“高叔已经处理好了,你回去领罚吧。”
白氓甩开杨小燕拉住他的手,“不行,我要看现场!”
杨小燕解释说现场基本被清理干净,没有查看的价值。白氓瞬间了然,没再多问。
杨小燕带着白氓从后门出去,对白氓很失望,“你就是太贪玩了,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折腾出这么大的新闻,你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吧。你今天在干什么?”
“上学?”白氓扯了扯身上肥大的校服。
杨小燕面无表情。
白氓肩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耸下来,“真的在上学。”
杨小燕摇摇头,“真的想上学,昨晚就不该在高架上骑你那摩托……今天开车撞死刘义的人是你吧,监控拍到你的脸了。”
白氓低下头,“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实在没办法了,可、可我这也是为民除害啊,刘义可坏了,他——”白氓越说越激动,好像自己是个正义使者。
“这不是你该注意的问题。”杨小燕打断白氓,疲惫道,“你只要听你爸的话就好,其他的不要问,不光是这件事,你爸身边所有事你都不要问,别触你爸霉头。今天就这样吧,下不为例。”
“好吧!”白氓满不在乎。
“你过来看看这个。”
杨小燕给白氓看了现场照片,白氓眼睛亮了,难以置信道:“他脸朝下?”
“嗯,穿的也是普通服装。”
白氓如释重负,这是一个好消息:面容模糊,也没有标志性装扮,周遭群众就不会知道死者的真实身份,接下来就要麻烦高闵善后了。
不过不用白氓求,高闵应该已经处理好了。想到这,白氓的心情又变糟了。
杨小燕敏锐地发现白氓走路有一点瘸,“谁打你了?”
白氓老实道:“高伯伯打的。没想到他力气这么大,我骨头差点碎了。”
杨小燕没什么表示,依旧冷漠,“嗯,该。去医院看了吗?”
“不敢。姐,你说为啥呢……就,刘义啊,就一个刘义……也不应该啊……”白氓欲言又止。
白氓搞砸过不少事,高闵都一声不吭给他善后,事后白氓去爸爸那里领罚就完了。
唯独这次,高闵狠狠踢了白氓一脚,警告白氓这次可能会丢半条命。
“高伯伯说我这次捅了大篓子,我没明白,刘义他们家虽然……嗯,但也就是个秘书啊!你懂吧?也只是跳个楼啊!”
白氓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跳楼”只是一粒落下的沙,普通渺小不值一提。他因为这粒沙子要面对的处罚才重要。
“是,这件事其实很小。你没处理好的东西闹出来的新闻确实有一堆。”
白氓尴尬地挠挠头,“杨姐,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小燕的声音淡淡的:“但是,最近很特殊,你还非要撞枪口上,自求多福吧。最近不要惹你爸爸生气。”
杨小燕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贯冷漠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是在怀念某种美好的东西。
“走吧,我带你从后门出去。你高伯伯也是为你好,先打你一顿,说不定你爸就不忍心了。”
白氓想起爸爸冰冷的视线,打了个冷颤,“不会的,爸爸怎么可能怜悯别人。如果真的怜悯……那还怪恶心的。”
“这种话不要让你爸爸听到。”
白氓被杨小燕悄悄送走后不敢回家,喊了几个朋友一起去游戏厅,D城最大的游戏厅在商业中心,被封锁后去不得,只好去了学校附近的游戏厅。
游戏厅开在龙越宾馆东边巷子的地下,很是偏僻。
夜间航行的飞机飞过上空,白氓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飞机在夜空中点着几盏渺小的光点。
白氓玩了一个多小时,经朋友提醒才后知后觉自己衣衫早已被汗水浸湿。
“白哥,都快八点了,我得回去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矮子说。
“我也是。”另一人附和。
“白哥,你也早点回去吧。”
“嗯,下次见。”
白氓摸着手机,高闵给他发了条消息,让他尽快回来。
白氓不敢回,游戏厅出来后,去了家大排档。
跳楼事件只是把人们从一个地方赶到了另一个地方,福星大排档依旧人满为患,甚至比平常人更多。
白氓跟身为老板的王富贵打了声招呼,王富贵问:“你的腿怎么回事?”
白氓笑笑说:“摔了一跤,小事。”
白氓点了几道菜,王富贵写在小本子上,担忧道:“你这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说你被收养了,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爸对我挺不错的,他那么有钱,我也过得滋润,谢谢叔。”
“我也没做什么,你吃完早点回家,别瞎逛了。”王富贵找到一处空位,“你去跟那个人拼个桌吧。”
一个青年趴在桌子上,面前摆着一碗水煮肉片和烤肉盘,都只吃了几口。
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青年百无聊赖地在臂弯里转过头,伸出一截纤细白净的手臂,看清了消息内容后,反手扣上了手机,像是不想见到似的。
白氓拉开凳子,“我拼个桌,打扰啦。”
对面那人没有动作,懒洋洋道:“哦……好啊。”
等上菜的这段时间,白氓不停看向手机,生怕有人联系他,整个人轻微地颤抖起来。
白氓对面的手机亮起,白氓吓了一跳,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响,松了一口气。
是一串没有备注的手机号码,白氓倒着看,觉得这串电话号码有点眼熟,还没反应过来,林论骨节分明的手掩在屏幕上,挂断了。
林论好像没注意到白氓的视线,问白氓:“附近有什么好逛的地方吗?”
白氓讪讪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手机,还没有人联系他:“你不是本地人?来旅游的?”
“我是本地的,嗯……算是吧。好久没回来了。”林论笑道,“好多地方都变样了,走了好多冤枉路,腿好酸。”
白氓点的凉菜端上桌了,白氓握着手机,拆开一次性筷子,手还在发抖:“我就说嘛,D城这地方怎么有人来玩。”
林论说:“我以前也是一中的,跟你一个学校呢。你这么晚没回家,家里人该担心了。”
白氓撇撇嘴,“不会啦,我经常夜不归宿呢。”
别人家的事林论不好掺和,林论也不想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教导小孩,在他眼里白氓就是小孩,“好吧,注意安全。”
白氓觉得稀奇,“你居然不让我早点回去。”
林论眨眨眼,好像白氓问了一个蠢问题,“我又不认识你啊!”
白氓呆住,忽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林论不自在道:“哪里好笑?”
“哈哈,没什么。我请你吃饭吧!我叫白氓,哥哥你呢?”
白氓见过太多人因为他在上高中,就好为人师对他指手画脚,讨厌死了。
眼前这种完全不想对他说教的长辈,白氓第一次见。
白氓嘴巴甜,林论道:“林论。还有,你该叫我叔叔吧。”
“你哪有这么老?”
“我们之间起码差了十岁吧。”
“那也可以叫哥哥呀!”
大排档灯光昏黄,白氓心中的紧张感因为这个意外消散不少,有了闲心打量对面坐着的林论。
白氓突然四下环顾,果然如他心里所想,有不少人暗暗注视着林论。
——太张扬了。
白氓脑海里兀地冒出这句话。
白氓见过好看的人,他爸爸就是,但他爸爸属于内敛的类型。而这个叫林论的男人,拥有一种极其张扬的华丽美感。
一株白色淡雅的水仙和一朵红艳欲滴的玫瑰,虽都吸引人,但玫瑰总能第一时间凭借艳丽的特质,瞬息间抓住绝大多数人的目光。
这种美甚至与林论的气质无关,只是寄生在林论的身上,就简简单单开出了花。
也不知道林论是不是意识到这点,故意把头发留长了,像是想要遮住脸一般,反而更添一抹神秘的韵味。
白氓有一瞬间困惑不解:林论真的是他看到的这样吗?
似乎……有更吸引人的东西,藏在那具华丽的皮囊下。
白氓对这位名叫林论的男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D城的生活过于无聊,白氓还没见过林论这样的人呢。
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林论看清来电显示,没有挂断,兴致勃勃地接了起来,毫不自知地傻笑道:“述述?嘿嘿,我在吃夜宵呢……”
电话那头的辱骂声白氓都听得清,林论把手机拿得远了点,不满道:“你怎么这样啊,我吃一下怎么了,我饿了当然要吃饭……去有监控的地方?D城治安没差到这种地步吧?不要,我不叫外卖,都回家了我当然要吃点有家乡味的饭。”
林论抬头,“有监控,有的有的……去KFC?为什么,我都吃饱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通臭骂,林论乖乖挨完骂,“回去?我打算多住几天,你要收留我吗?……好吧,不让我住就不让,你消消气。”
挂完电话,又一通电话打过来,白氓心说,林论还真忙。不过转念一想,林论长成这样,肯定会有人会惦记着。
但林论这次接错电话了,声音全然没有刚才的活泼,“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忘存了,对不起……好,明天你来接我。嗯,你早点睡……怎么了?有烦心事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想放过林论,说了很多东西,林论细声细气哄着,白氓笑嘻嘻,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林论无奈道:“不说了,我还在外面吃饭,一会给你回过去吧。”
终于结束了通话,白氓点的一盘小龙虾也上桌了。
白氓调侃道:“谁啊?好粘人哦!”
林论严肃说:“少跟大人开玩笑。”
林论去结账时,王富贵说白氓请客,林论问白氓:“你有那么多零用钱吗?”
“有。”
“真请客?”
“真的。”白氓很真诚。
王富贵也说:“他家有钱没处花,让他花吧。”
林论坐了回去,戴上塑料手套给白氓剥虾壳,“我还是用劳动交换吧,我给你剥虾,我不占小孩便宜。”
白氓嚼着毛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啊,谢谢哥哥。”
“你该叫我叔叔。”林论纠正。
“你哪有那么老,长得那么嫩。”
“不是老,是成熟。别叫我哥哥。”
林论小声嘀咕,只有林述和高洋才能叫他哥哥。
尽管林章骏毫不介意有多少人叫林论哥哥,林论先入为主,保护起林章骏的权利。
白氓认真拒绝:“不要,我讨厌叔叔辈和伯伯辈的人。”
“那你换个,不准叫哥哥。叫林哥也行。”
“有什么区别吗?”
白氓想了想,勾起一抹坏笑,林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我叫你小论。”
“……”
林论掐死一只麻辣小龙虾,没好气地塞进白氓嘴里。
白氓嘴里嚼着虾肉,一双眼睛黑亮有神,浑身散发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朝气蓬勃。
林论也有过这种时期,不禁怀念道:“年轻真好。”
“你真的没有那么老,哪有人盼着自己变老的呀。”白氓说。
“可能吧。”
林论的高中生活过于“缤纷多彩”,林论纵使再怀念学生时代,也不会主动回忆起高中发生的任何事。林论更多的是想重新体验一次十七八岁的时光,不认识任何人,每天跟弟弟结伴上下学,去公园写作业,去看飞机在天空里划出一道白色的线。
白氓吃饱喝足,林论说:“我送你回家吧,还是说你要再玩一会?”
白氓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紧绷起来,“不用,我送小论回去吧。”
“那都别送了。”林论还是不喜欢“小论”这个称呼。
白氓大笑,“哈哈哈,好,听你的。”
林论先走一步,白氓吃完剩下的几口凉菜,叫了家里的司机过来。
白氓平时住在一中附近的房子里,今天他得回一趟爸爸的家,位于开发区的别墅。白氓先回自己的房子里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才过去。
刚进屋就闻到一股淡雅的茶香,茶碗磕碰的声音清脆可闻,一个气质温润的男人正在滤茶。
“爸爸。”
白氓自知有错,恭敬地跪在地下,试探性叫了一声,得到男人一声漫不经心的“嗯”。
白氓安慰自己,爸爸肯开口,起码证明爸爸心情还算好。
男人像是对煮茶失去了兴趣,恹恹地倒在柔软的红色椅背,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茶壶咕噜噜冒着热气。
白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看到了什么。
他那从来不摘掉眼罩的爸爸,居然露出了那颗诡异至极的紫色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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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水仙和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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