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好热啊。”姬开躺在床上,试图把身上的被子全部掀开。
姚锐家里本来就没日没夜的烧地龙,开了春也不急着灭,总之日日都跟火炉子一样。
这两日姚锐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居然开始亲力亲为地照看他;且不说被熬的又苦又稠又烫的汤药,也不知为何要往身上盖三床被子。
这都开春了!
“不是说发了汗好的快吗?”姚锐又端着一碗熬稠了的汤药走了进来。
这两天王后找媒牒去了。按理说她不在的话照顾姬开的责任也落不到姚锐身上去。
但是姚锐很有即将就藩的自知之明。这个大约就是美人计?
“殿下,臣是外伤,不是风寒……”姬开无力地辩驳,“而且您万金之躯,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姚锐侧身坐在榻上,似是不悦,又像是委屈,皱眉低声问:“你嫌弃我?”
姬开也不知他到底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上心,也只能顺着话来:“自然不是,只是臣浑身脏污,不敢折辱殿下……”
“那你就是讳疾忌医。”姚锐听了这说法,马上收起来委屈的神色,用小匙子舀起一勺药汤,亲自递到姬开唇边,“来喝药。”
“?”姬开看着他的表情,毫不怀疑药里有毒——何况那团黏的拉丝往下滴落的深棕色液体根本不能说是药,卖相比昨天还差。
不仅散发着可怕的苦味,还有一丝难闻的糊味。
姚锐的表情很正常,其中完全没有什么期待或者是幸灾乐祸,眼神很正直,好像就在问“为什么还不喝”,没有一点点做贼心虚的样子。
但是姬开不敢信他是真心来关心自己的。真心关心为什么还要自己熬药。
可是……姚锐手背上有很明显的一块烫伤。大约真是煎药时不小心溅上了热水。
“殿下,熬药的事还是交给下人做吧。”姬开叹了口气,无奈地把药咽下去。
不好喝就算了,这怎么还连着熬了几天一点长进都没有,甚至还有退步的架势。前几天好歹还没糊呢。
姚锐毫不留情地一直喂药,要是力道再大些那只勺子大约能把喉咙捅穿。
“我争取明天熬药的时候不睡着。”姚锐接过决明子递过来的蜜饯盘子,自己先拿了个果子吃了一颗,才另外取了一个,塞进了姬开嘴里。
好好好完全不顾我的死活是吧。姬开嚼着蜜饯,看着淡蓝色的罗帐角,那里垂挂着一个香囊。
他突然想起来姚锐以前惯用的那种迷香。
姚锐自己把那一盘蜜饯全吃完了。
横竖他现在首要目的是和姬开拉近关系,索性也就不在乎什么礼仪举止,彻底放飞了自己的行为。
“殿下,您心情不好?”姬开看着他让决明子又拿了一盘蜜饯,还打算继续吃,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还有,能不能给我留一个?”
姚锐只多吃了一个,含糊地回答:“还行吧。甜的生痰,你不准吃。”
“……好吧。不过您这两日怎的突然想起臣来了?我还当殿下已经把我忘了呢。”姬开想起来前几日受的冷落,顿时幽怨起来,“那日晚上后,您连着四日都没来过,臣怎么喊也没用……”
姚锐怕自己再吃蜜饯中午吃不下饭,就让决明子把盘子拿走和苦木九里香分着自己吃了,闻言也没什么反应:“我这几日对你还不好?”
严格来说,确实不怎么样。
姬开没敢说出来。
“我也从来没忘掉你啊。”姚锐想起来第一个问题,掩唇笑了一下,“毕竟我们是至交好友。忘了谁也忘不了你呀。”
其实是真给忘了,要不是韩国公前两日来拜访,顺便提起了就藩,坐在那骂了半天姬开,姚锐还真想不起来此人已经从他准妹夫变成了未婚夫。
对了,吴国现在貌似还在传联姻的公子是九公子。近来大公子当政,他大约觉得自己是唯一的联姻对象。
“我想起来了,”姚锐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书案前,“大公子最近代政,下了罪己诏,先是说先王弑父杀妻,又说你残害手足,我给你写个讨伐檄文。”
“啊,他怎么说我的?”姬开躺在床上,浑不在意大公子怎么蹦跶。
只忙着料理老七和老九了,忘记管管这个大哥了。
“说你鸩杀包括你祖父在内的七个宗亲,还主张凌迟处死赵王后,另外策划刺杀二十多个心腹大臣,还有伪造我的公印。”姚锐稍微想了一下,提笔在纸上写字。
姬开微微笑起来:“殿下,您信他说的话吗?”
姚锐不假思索:“差不多。你不会以为自己真是好人吧。”
姬开拉下嘴角,失望地瞪着床帐的顶端,一边又不甘心地说:“他肯定还说了别的什么。”
姚锐点着手指,数了数大公子给安排的罪名:“还有豢养私兵、狐媚惑主,僭越、杀人、受贿、贪污……太多了我记不清,加起来按律法清算差不多能混个剥皮萱草。”
“那您通融通融,给我判个斩刑吧。”姬开侧过脸,皱起眉毛,回应一句,“我觉得上朝也该删改律法了,光是死法就有十几种……”
监斩、车裂、凌迟、绞刑、鸩刑……
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据说什么死法是按照罪行轻重算的。
虽然姬开恶贯满盈杀人无数还犯了僭越重罪,但是真要判罚姚锐应该愿意保他吧,至少让他死的痛快点。
“监斩太便宜你了。”姚锐继续写字,头都不回,“还有死囚不要对律法指手画脚。”
大齐律法只有三个标准,按律当赦,按律当囚,按律当死。比起燕国和吴国已经极其通人性了。好歹废掉了死刑外的酷刑。
听说燕国现在还在用什么腐刑和烹刑,简直骇人听闻。
“臣现在是病患。”姬开煞有介事地纠正道,“倘若臣真要被处刑,您能不能向陛下求求情,判个监斩,或是监斩候?”
可能是房间里点的熏香的问题,姚锐竟真停了笔开始思考。
姬开这个情况太复杂了,怕是郦成森判了那么多案子也没见过这么罪大恶极的。
虽说管量刑的是刑部,但是那个刑部尚书貌似喜欢郦成森,郦成森又是个不通人情的,要说情很是困难,估计得让姚钺去;
而姬开犯的事够他判个十回车裂,这下皇帝亲自说情估计都只能判个监斩候,到第二年秋审照样死。
他一死那自己不就是鳏居吗?
本来宗室就觉得他不祥,要是平白添上克夫的名头,那这辈子也算是全完了。
“在你被处刑之前,想来我得先处理郦成森。”姚锐抿唇,很快回答道。
姬开更是疑惑:“您和郦成森不是青梅竹马吗?竟能舍下手处理她?”
“我还能看着你死不成?”姚锐反问了一句,发觉下手写了个错字,随手便把纸扔在地上,换了张纸重新写。
讨伐檄文要贴出去到处刊印的,必须写的工整漂亮。
姬开很没有含量地问了句废话:“殿下竟甘心为了我杀了她?不过如此大殿下怎么看?若是因此让你们兄弟反目,倒是不值得了。”
“我为什么要杀她。”姚锐惊讶,但是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又明白了姬开是如何理解的,便解释一句,“只是想办法调职,随便杀人要坐牢的。”
“还有,我听说过一些言论……”姚锐甩甩笔尖,把多余的墨水洒在地上,抬高音量,很正式地问姬开,“吴国都说你喜欢我。真的?”
姬开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数月前造的势,开口承认:“千真万确。”
其实姚锐除了性格孤僻高傲还有架子之外,算是个好人。至少跟他比起来算个好人吧。
姚锐情绪稳定不会随便发火、安静沉稳不会惹麻烦,他这样的人很难不被人喜欢。当然,如果是他眼睛颜色正常,身体健康的情况下。
若是个公主就更完美了。
“那就行。”姚锐俯身吹干自己刚写下的字,满意回答,“我会替你解决掉姬宫璇的。”
姬开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久到姚锐以为他睡着了,才开口:“我大哥,他是赵氏的甥外孙。他说我下令凌迟赵氏倒是不假,但也不真。”
赵王后是被凌迟处死的。吴王蕎剥下了她的脸皮,掏空了脏器,用稻草填充,扔到了市上。
这一点实在太残忍,以至于大多数人提都不敢提,先帝也对暴行睁只眼闭只眼,一个字也没多说。
毕竟赵王后害死了清河郡主。
“我没记错的话,赵氏杀了清河郡主、郡马和小郡公,然后就开始打仗吧。”姚锐思及此处,顺便把赵氏的罪名也当做引子写进了檄文,“谋害宗亲可是重罪,要夷灭三族的,不知你大哥作为‘外室子’,能不能算进去?”
虽然赵氏已经被处理掉了,但是也不妨碍皇室翻旧案。
“她可不止杀了郡主一家。”姬开看着帐角的香囊,“秦氏的事殿下大约都知道了吧?下次偷东西还是换苦木来吧,九里香此人还是太马虎。”
姚锐脸色一变,顿时意识到九里香偷那份文书时留下了证据,很快咬牙切齿道:“行,回头骂她。不过我以为那几页纸不过是些野史。”
姬开摇摇头:“不是野史。是真的,奉赵氏之命行美人计。不过秦氏还真以为我爹爱上她了,居然妄为到行刺杀之事。”
秦氏和公子蕎相遇也就是很普通的烂大街的话本开头,什么长街相遇一见钟情,随后就迅速成婚生子了。
她的第一个目标是尚在襁褓的大公子。她佯装精神不济,时常干“疏忽”之事,以至于一开始是无人发觉的。
公子蕎发现后也只觉得不能让她照顾孩子,却没提防别的。
秦氏见孩子杀不了,便往饭菜里投毒,随便拿了个头晕脑热的由头糊弄过去,夜里竟提着砍柴用的刀斧去太妃的房间。
不管她是真梦游还是装的,无论如何公子蕎也受不了,便夺了刀斧把她杀了。
秦氏死前说了什么姬开是不知道的。就连这一部分信息,也是在钟王后口中听到的。
太庙里的日志他倒是没有仔细看。
“秦氏死后第三年,我爹才和我娘成婚。”姬开回忆起钟王后的话,“那一年他纳了两个妾,也就是王夫人和刘夫人。”
钟王后也不是什么善茬。她的前夫是被她解决掉的,据说是因为此人想要个孩子,而钟王后不想要。
当时官府没有证据确认她有罪,只好把她放了。
某种意义上来讲吴王蕎和钟王后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啧啧,”姚锐回想起甜到掉牙的自己的父母的爱情,忍不住咋舌,“太有意思了。我爹娘就无聊多了。”
什么一见钟情、长街纵马,刚认识了两个月就迅速敲定了婚宴,韩皇后从此专宠二十年,生死不离。
现在宫里也没有多少宫女,据说是因为韩皇后读了隋文帝的故事,皇帝陛下为示真心扬言要遣散宫中所有女子,连白太后都不得不搬到了后山的道观里。
最后韩皇后受不了周围全是男子,皇帝只得重新招募了一批宫人。
这一套故事在坊间也是一段美谈,姬开听着姚锐说无聊,只闷闷地回答一句:“若我是女子,便也想要陛下那样的夫君;虽说没有什么波澜起伏,但是也好过日日明枪暗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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